第八十四章 舌頭

  宋亦瀾從早忙到晚，一刻都沒歇過，直到晚上八點，她才吃第一頓飯，吃完飯後，她和亦菲告別，亦菲今晚留在醫院看著母親，她回家照顧兩個孩子和李登明。

  宋亦瀾到家時，已是精疲力竭，出了電梯，她再次聞到空氣中的霉味，這一次，比之前重了許多，而且還隱隱有股酒精味混雜其中。

  宋亦瀾意識到肯定又是那個老頭來了，而且呆的時間應該不短，她推測老頭此時就藏在樓梯口，她佯裝不知，開門進屋，然後貼在貓眼上朝外觀望。

  「你怎麼才回來啊？」李登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不是和你說了，我媽住院了嘛。」宋亦瀾看見樓梯口的消防門動了一下，低聲道，「先別說話。」

  李登明好奇地來到門前，輕聲問：「你在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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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亦瀾沒理他，繼續觀察外面，她看見那個穿著破爛的老頭從樓梯口走了出來，左右觀望之後，來到了她家門前，貼在貓眼上觀察。

  宋亦瀾從貓眼往外看，老頭從貓眼往裡看。

  宋亦瀾瞅準時間，忽地拉開門，迅速伸出手，一把揪住老頭的胳膊，將老頭猛地往後推，直接按到了牆上。

  「你到底想幹什麼？！」宋亦瀾厲聲問，她今天心情很差，動作也粗魯了許多。

  老頭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壞了，神情慌張，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你在這不是一天兩天了，是想偷東西，還是想害人？！」宋亦瀾用力一頂，將正欲反抗中的老頭牢牢壓住，這一次，她不可能讓他跑掉。

  「李登明，報警！」宋亦瀾騰不出手，朝身後的李登明喊。

  李登明一隻手拽著門框，好不容易將輪椅從門廊上碾過去，當他重新坐穩，定睛一看，不由目瞪口呆。

  「李登明，幹什麼呢，報警啊！」宋亦瀾扭頭回望，發現李登明正瞠目結舌地看著老頭，老頭也睜大眼睛看著李登明，兩人四目相對，俱是吃驚呆愣的神情。

  老頭用囫圇不清的聲音喊道：「兒子……」

  李登明聽見這個稱呼後，整個人像被電擊一樣，忽地朝後仰去，輪椅翻倒，李登明滾落在地。宋亦瀾急忙鬆開老頭，將李登明扶到輪椅上。

  「他剛才喊你什麼？」宋亦瀾問李登明。

  李登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神情頓時變得慌張，他扭轉輪椅，朝屋內而去，輪椅在過門框時再次翻倒，李登明跌進屋內，在地上爬著，他一邊爬，一邊喊：「快關上門！」

  宋亦瀾見李登明狀態異常，急忙喊諾諾出來幫忙，她繼續按住老頭，厲聲問：「你到底是誰，和李登明什麼關係？」

  老頭情緒緊張，說話吞吞吐吐，含糊不清，但有幾個字，還是鑽進了宋亦瀾的耳朵里，宋亦瀾琢磨片刻，凝眉問：「難道你是李登明的父親？！」

  老頭急忙點頭，他的嘴唇一直抿著，嘴型看起來很怪，像是縫住了一樣。

  宋亦瀾驚訝地道：「李登明的父親不是早死了嗎？」

  老頭放緩語速，但還是有些不清楚：「我是他繼父……」

  宋亦瀾從未聽李登明說起過他還有繼父。

  老頭撅了撅脖子，沒那麼緊張了，聲音也清晰了一些：「我養了他十多年……」

  宋亦瀾眉頭一皺：「然後呢？」

  老頭脖子縮下去：「我沒得吃，沒得住……已經餓了好幾天了……」

  宋亦瀾這下明白了：「你是來投靠李登明的？」

  老頭點頭如搗蒜，緊抿的嘴唇微微張開，隨後又迅速閉合。

  宋亦瀾長長地「哦」了一聲，沉思片刻，覺得這事有點突然，再看李登明的反應，像是很害怕這個老頭，但老頭畏畏縮縮，身體乾瘦，手無縛雞之力，看起來和乞丐沒什麼兩樣，有什麼好怕的？

  「你為啥每次見了我就跑？」宋亦瀾問老頭。

  「我有點怕你……」

  「為啥？」

  「你看起來很兇……」

  「那你為啥天天在門口偷窺，也不敲門？」

  「我不確定這裡是不是我兒子家……我想等他露面，可一直沒見……」

  宋亦瀾這才理清了事情的原委，老頭的一些古怪行為也對得上了。

  可該怎麼處理老頭，宋亦瀾有些為難，家肯定是不能讓他住的，但既然是李登明的繼父，將其直接趕走，也有點不妥，雖然她和李登明貌合神離，一心離婚，但這種事，她還是干不出來。

  「李登明為啥這麼怕你？」宋亦瀾好奇地問。

  「我也不知道……」老頭搖了搖頭，「我早就改了……」

  宋亦瀾心想可能是因為小時候的事，她不願多問，說道：「你來這裡想幹什麼，要錢，還是想住這？」

  老頭滿面愁苦：「我實在沒地方去……想讓兒子幫幫我，找個活干……」

  也許是被老頭的神情打動了，也許是聯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宋亦瀾長吁一口氣道：「但李登明好像不願幫你。我去問問他的意見，如果他不願意，我也沒辦法，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宋亦瀾開門進屋，發現李登明就在客廳中央，面朝門口，神情凝重。

  宋亦瀾道：「你和他是什麼情況我不管，但他既然是你繼父，如今找上門來，你就得正面應對，而不是躲在屋裡，放任不理。」

  李登明沉聲道：「他想怎麼樣？」

  宋亦瀾道：「想讓你幫忙找個活干，我看他老實巴交的，實在不行，管他頓飯，和他徹底劃清界線就是，這樣拖著不是辦法，他已經在門口呆了七八天了。」

  李登明想了一會：「要是他一直纏著我們呢？」

  宋亦瀾輕哼一聲：「他都瘦成那樣了，有點風吹草動就怕得要死，咋有那本事纏著我們。我們把該做的做好，剩下的就靠他自己了，但如果說將他直接趕走，那你去趕，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李登明搖頭：「我不想和他說話。」

  宋亦瀾凝眉道：「他不是養了你十幾年？」

  李登明側過臉去：「過去的事，我不想提。」

  宋亦瀾感覺李登明的狀態很不對，說是害怕吧，還有些氣憤，仿似和這個繼父發生過特別不愉快的事情一樣，宋亦瀾忽然覺得讓李登明心理上難受一下，說不定對事情有轉機，要不然李登明得寸進尺，她在家裡將會度日如年。

  這個老頭，或許會成為李登明的一個把柄也說不定。

  這樣一想，宋亦瀾便有心和老頭多接觸一下，她當然不會讓老頭住進來，只是想儘可能地了解一下老頭和李登明發生過什麼。

  「你既然不想出面，那我來處理吧。」宋亦瀾轉身朝外走。

  「你想怎麼辦……」

  「管他頓飯，和他好好說說，讓他今後別再來了。」

  「別讓他進來。」

  「我今天已經夠煩了，你就別添亂了。要不你去處理，否則就別指手畫腳。」

  李登明欲言又止。

  宋亦瀾打開門，對老頭說：「醜話說在前頭，我們今天接待你是出於情義，以後的路，還得靠你自己走，明白嗎？」

  老頭緊抿嘴唇，趕緊點頭。

  「進來吧。先換鞋。」宋亦瀾安排道。

  老頭進來後，宋亦瀾發現李登明不見了，應該是進臥室了，豆豆和諾諾站在客廳，好奇地看著這個枯瘦如柴的老頭。

  宋亦瀾給老頭找了一個小木凳，她去廚房煮麵。

  老頭很老實，一直坐在木凳上，一動不動，只是眼睛在房間內來回掃視。

  宋亦瀾端著面出來，老頭的目光立馬亮起來，宋亦瀾轉身的工夫，聽見一陣稀稀拉拉的聲音，再回頭，面已經吃完了。

  「說說吧，你和李登明是怎麼回事。」宋亦瀾坐在老頭對面。

  「我們很久沒見面了，他從沒去看過我……」老頭口齒含糊，但說得慢，能聽清。

  「你為什麼會突然找到這？」

  「家裡的房子被燒了……什麼都沒有了。」老頭神情黯然，像是要哭，「我實在沒辦法，才來這……我不想麻煩你們，只是想你們幫我找個活干……」

  「為什麼不在老家找活？」

  「老家沒有認識的人了……」老頭擦了擦淚花。

  宋亦瀾不由想到了性命垂危的母親，像是感同身受一樣，她長吁一口氣道：「這樣吧，今晚你先住這，明天我幫你找個活。」略微停頓，宋亦瀾接著道，「但一碼歸一碼，你找到活之後，就必須靠你自己了。」

  「明白……你真是個大好人，謝謝你……」老頭朝著宋亦瀾頻頻頜首。

  宋亦瀾搓了搓額頭，心想自己這邊還一桿子事等著處理呢，如果母親確認肝移植，這個房子究竟是賣，還是抵押，李登明會不會同意，兩個孩子怎麼辦，都是問題。

  「今晚你睡書房，早點休息吧。」宋亦瀾太累了，只想儘快睡覺。

  替老頭弄妥床鋪之後，宋亦瀾進入臥室，李登明坐在輪椅上，表情陰沉。

  「你到底想怎麼樣？！」李登明忽然大叫一聲。

  「別吵吵！我今天心情很差，你別再來煩我！」宋亦瀾忽然就爆發了。

  李登明立馬軟了下來，輕咳一聲：「我是說你讓他進來了，以後該怎麼處理？」

  宋亦瀾躺在床上道：「給他找個送貨的活，再找個地方住，我們做到仁至義盡，其他的，就不管了。一件很簡單的事，為什麼到你這就變得那麼複雜！」

  李登明凝眉道：「他雖然是我繼父，但他——哎，你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宋亦瀾不想理他，她覺得自己快睡著了。

  李登明繼續念叨：「反正明天你必須讓他走！」

  宋亦瀾敷衍道：「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宋亦瀾翻了一個身，昏昏欲睡。

  李登明將輪椅搖到陽台上，扶著欄杆緩緩起身，他將頭伸到空中，像是在極目觀望，又像在伸展脖頸，他的動作十分古怪，猶如某種畸形動物。

  夜越來越深，書房內，老頭貼在門上，側耳傾聽，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憋了一泡尿，卻不敢出去撒，一直在書房內轉來轉去，最後終於忍不住，躡手躡腳來到洗手間，當他解完手出來，發現一個小男孩正站在客廳，他知道是李登明的兒子，名叫豆豆，他半蹲在地，朝豆豆招手，豆豆沒反應，他主動走過去，抿嘴微笑，豆豆還是沒反應，他忽然像是惡作劇一樣地伸出舌頭，他的舌頭在月光照耀下發出微弱的紅光。

  他的舌頭，只有半截。

  豆豆被嚇哭了出來。

  老頭急忙上前，捂住了豆豆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