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冷戰

  宋亦青被一聲驚叫吵醒。

  

  她的頭昏昏沉沉，太陽穴隱隱作痛，她花了五秒鐘的時間回憶自己在哪，又花了五秒鐘的時間從黑沉的四周辨別出景物。床頭柜上放著半瓶酒，酒杯歪倒在床邊。她記得回家時是晚上十一點，那時韓正易還沒回來，她開了一瓶伏特加，想喝點助眠，喝著喝著就睡著了。

  她不確定剛才聽到的喊叫是否真實，她看了眼時間，凌晨兩點半，她翻個身想繼續睡，忽然，又是一聲喊叫響起，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黑夜中尤為響亮，將她的睡意瞬間衝散，她聽出是男人的聲音，可能是韓正易的，像是在呵斥什麼。

  截止到目前，她和韓正易已經冷戰了整整一天。

  昨晚吵架過後，韓正易摔門而去，她當時頭痛欲裂，立馬吃了顆安眠藥，大約凌晨一點左右，韓正易回來，進臥室抱了床被子，去次臥睡了，她聞到韓正易身上有濃濃的酒味。從那時起，她和韓正易就沒說過話，今天各自上班，誰都沒聯繫誰。她心裡有氣，因為她說的是實話，是韓正易不講道理，借這次機會，想將壓抑的情緒發泄到她身上。而且，韓正易最近明顯變得多疑了，換做以前，這種事他根本不會在意，說不定還會主動安慰宋亦青不要多想。

  記憶中，這是她和韓正易的第一次冷戰，他們之前也吵過架，大小事都有，但他們都是理性的人，深知相互體諒和包容的重要性，要麼宋亦青承認錯誤，要麼韓正易承認錯誤，吵架從不隔夜，很快就翻篇，事後也不會再提起。

  可這一次，明顯不同。

  韓正易動了真氣，而且根本沒有要和解的意思。

  既如此，本就沒犯錯的宋亦青又何必低聲下氣地去求和解呢。

  宋亦青最近心力交瘁，各種事層出不窮，本不想和韓正易鬧彆扭，但這事不同以往，她絕不讓步，這關係到她的事業和前途，以及名聲。

  宋亦青蒙上被子想繼續睡，但心中隱隱不安，決定出去看看。冷戰歸冷戰，萬一韓正易真遇上什麼危險，她還是要及時救助的。

  宋亦青披衣出臥室，客廳內黑著燈，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從右邊傳來，她緩步走過去，聽出聲音來自走廊盡頭的健身室，當她來到健身室門口的時候，發現裡面隱隱有火光，還傳來陣陣香灰味，火光前蹲著一個人，正對著火堆低聲念叨著什麼。

  宋亦青感覺那人的背影和韓正易很相似，她正想進去看個究竟，不小心踢到了門框，那個蹲著的人緩緩起身，面朝門口，一步一步走來。

  宋亦青看清那人就是韓正易，但她覺得韓正易的走路姿勢很古怪，腰杆挺直，手臂一甩一甩，機械而僵硬。當韓正易貼著宋亦青走出健身室時，借著微光，宋亦青看見韓正易似乎是閉著雙眼的。她急忙跟上，打開走廊中的燈，近距離觀察韓正易，發現韓正易微閉雙眼，只能隱約看見眼皮下一小部分翻白的眼球。

  宋亦青一邊觀察韓正易，韓正易一邊往前走。宋亦青在他面前揮手，他的眼球沒有絲毫轉動。宋亦青輕喊韓正易的名字，他也沒有任何回應，她輕拍韓正易的肩膀，韓正易略微停頓，隨後又繼續朝前走。

  韓正易一路走入次臥，躺在床上，蓋上被子，發出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宋亦青又驚又懼，但她很快意識到，韓正易的這種反常行為，可能是夢遊。只有夢遊，才會在無意識狀態下自主行動。

  宋亦青在讀高中時，同宿舍的一個女孩就有輕度夢遊症。

  為了確認她的猜測，她趕緊叫醒了韓正易。

  韓正易迷迷糊糊地醒來，用睡眼觀察著宋亦菲，眉頭輕皺，顯然不知發生了什麼。

  此時的宋亦菲早已將冷戰拋之腦後，把剛才的事詳細說了一遍。韓正易聽完後，難以置信地道：「你不是在故意嚇我吧？」

  「我親眼看見的，千真萬確。」

  「可我從來沒夢遊過啊……」

  「是不是你最近壓力太大導致的？對了——」宋亦青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急忙問，「有沒有可能是藥物所致？」

  「藥物？什麼藥物？」

  「老潘給你下的藥啊！他不是下毒藥害你嗎？」

  「哦，對……」韓正易敲了敲腦門，「有這種可能。」

  「我們明天一早就去醫院檢查，以及趕緊報警，讓警察介入，你根本不知道老潘將藥下在了哪裡。」

  「不能報警，那樣會打草驚蛇，我覺得不是藥物的原因，我最近身體還行，應該就是壓力大導致的。」韓正易看了一眼宋亦青，「你先別急，我明天就去看醫生，聽聽醫生怎麼說。」

  「不光是生理檢查，心理也要檢查。」宋亦青提醒道。

  「放心吧，偶爾一次問題不大，我剛才夢見在房內找吃的，估計是餓了，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也不一定完全就是夢遊。」韓正易的神態輕鬆了一些。

  「可你剛才在健身室內——」

  「沒事的，明天我就去檢查，生理心理全面檢查，已經快三點了，先睡覺吧。」

  「你還睡這？」宋亦青疑聲問，她這句話問出，已經是給韓正易台階下了。

  其實，剛才的一番對話過後，他們之間的冷戰情緒已經得到了緩和，冷戰的核心在於沒有任何溝通，一旦因為某件事交流起來，冷戰也就不存在了。

  「這裡床墊太硬，睡著不舒服，可能夢遊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吧。」韓正易自顧自地分析著，一邊分析，一邊抱著枕頭跟在宋亦青身後，進入了主臥。躺在床上之後，韓正易又道：「睡一起，你也能在邊上看著我，一旦發現我夢遊，立馬叫醒我，不對，不能隨便叫醒夢遊的人，你要全程錄像，防止我做不好的事。」

  宋亦青感覺今晚韓正易的話有點碎，難道是因為昨晚吵架心生愧疚，還是因為夢遊產生了擔憂心理，將說話當成一種壓力釋放？

  宋亦青本不想再提昨晚的事，想著就這樣算了，但她覺得有必要重申一下自己的立場，否則日後提起來，反而有理說不清。

  「我和廖青雲之間沒有任何事情，就是單純的上下級關係。」宋亦青直視著韓正易的眼睛，「不管你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都不要相信。我也一樣。」

  「我今天也想了很多，本準備明天找你聊……」韓正易略微低頭，「是我昨天太激動了，我應該相信你的。我已經找人去查昨天給我發照片的手機號了。」

  聽到這句話，再看韓正易的態度，宋亦青這才放下心來。

  「不過——」韓正易話鋒一轉，「我希望你能儘量少去廖青雲家中單獨吃飯。」

  「可以。」宋亦青立馬答應下來，她覺得這個要求不過分。其實那天她沒想到只有她一個人，如果事先知道，她會問清緣由的。

  「還有別的嗎？」宋亦青見韓正易沒說話，主動問道。她覺得今晚是一個可以坦誠交流的機會，韓正易也比較冷靜，不像前幾天那麼焦躁。

  「還有就是老潘下毒的事，現在還沒有證據，最好不要聲張，這事你不用管，我來處理就好。放心，明天我就去做全身體檢，將結果發給你。」

  「對了，我那天在路上看見張道長了。」宋亦青忽然想起此人，「我看見他時，他穿著很普通，我叫他，他還匆匆跑掉了，這人靠譜嗎，不會是騙子吧？」

  「應該不會，回頭我找人查查他。在他身上，我也沒花多少錢，主要是障眼法。」韓正易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窗外。

  「他不是中醫嗎？負責照看你身體的？」

  「我當時那樣說，是給他面子。」

  宋亦青感覺韓正易的話虛虛實實的，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韓正易似是察覺到了宋亦青的疑惑，解釋道：「在公司內，一些話是故意說給外人聽的，你不用太當真。但老潘下毒這個，八九不離十，就是他在搞我。」

  「那你應該直接踢掉他，都到這個節骨眼了，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等什麼。」宋亦青心想如果換做是她，早就快刀斬亂麻了。

  「我自有安排，他手裡捏著公司的重要籌碼，不像劉芸芸那樣說開就能開。」韓正易的語氣嚴肅了一些。

  宋亦青意識到他們說著說著又說到公司業務層面上去了，她不想攙和進去，轉了一個話題：「我明天正好沒事，陪你去醫院吧。」

  韓正易微微一愣：「你娘家的事處理好了？」

  不提娘家還好，一提娘家，宋亦青的頭就開始隱隱作痛，她端起酒杯，隨後又放下，有些無力地道：「就那樣，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

  韓正易攬住宋亦青的肩膀，柔聲安慰：「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有時候你不方便出面，我可以代你出面。」

  宋亦青當然想讓韓正易幫忙，但一想到韓正易已經煩事纏身了，還是讓他少操點心吧，便深吸一口氣，將傾吐的欲望壓回心底，說道：「我能處理好。」

  韓正易並未繼續追問，而是緊緊抱住了宋亦青。

  短暫的溫存後，韓正易忽然鬆開宋亦青，起身將窗戶關上，又將窗簾拉嚴實。

  宋亦青沒有說話，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此時，兩人的冷戰情緒已經徹底消弭，便關燈睡覺了。

  宋亦青面朝左，韓正易面朝右，兩人背對背，均在黑暗中睜著眼。

  宋亦青腦中浮想聯翩，毫無睡意，心中隱隱不安，似乎忘了什麼重要事情一樣。她想來想去，終於想起她在健身室內看見韓正易時，裡面隱隱有火光，她擔心起火，想起身查看，但迅速想到一個多月前，她曾看見韓正易在書房燒書，似乎從那時起，韓正易就有一些異常行為了。

  難道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

  為什麼韓正易會突然有夢遊症呢？

  他在夢遊期間，為什麼要去健身室？裡面有什麼讓他掛念的東西嗎？

  宋亦青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而且，韓正易似乎不想她進入健身室，她今晚提了兩次話頭，都被他按下去了。她決定等韓正易睡著後，悄悄去健身室查看一番。

  但宋亦青左等右等，韓正易始終沒傳來鼾聲，而且他保持著初始的姿勢，一動也沒動，那感覺就像韓正易在等她睡著一樣。

  宋亦青等不下去了，起身上廁所，韓正易翻了個身，她感覺韓正易正在黑暗中盯著她，她裝作不知，上完廁所後，徑直走出臥室，去廚房燒水，水壺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她開著廚房門，好讓韓正易聽見，然後在主臥斜對面等了幾秒鐘，裡面沒有動靜，她以最快的速度拐進健身室，打開手機照明，直奔當時韓正易蹲著的地方，在跑步機右側，她發現了一小堆灰燼，應該是燒紙剩下的。

  宋亦青檢查四周，並未發現火星，除了灰燼之外，也沒有其他東西。

  她用手指試了試灰燼的熱度，餘溫尚在，顯然正是不久前韓正易燒的。

  夢遊期間，能做出燒紙這種強連貫性的行為？宋亦青有些不敢相信。

  她半蹲在地，模擬著韓正易當時的姿勢，用手機在地面上掃射，忽然，她看見跑步機底下有個東西在反光，她伸手進去，將那東西拽了出來，赫然是一雙球鞋，白色藍紋，鞋後跟有個三角形銀色標誌，正是它在反光。鞋子老舊，鞋邊已經開膠，鞋底釘磨損了大半，款式也很老，一看就是多年以前的了。

  宋亦青翻開鞋幫，發現鞋子是41碼的，韓正易的腳是43碼的，最小也要穿42碼才行。所以，這雙鞋不可能是韓正易的。

  是誰的鞋子塞在她家的跑步機底下？還是一雙如此破舊，已經無法穿的鞋？

  就在宋亦青思索之際，水壺傳來一陣嘶嘶聲響，同時傳來的，還有隱約的腳步聲，宋亦青拿著鞋子趕緊朝外走，當她走出來時，韓正易恰好拐到走廊，韓正易搓了一下眼睛問：「你幹嘛呀？」

  宋亦青一邊往前走，一邊道：「渴死了，燒點水喝。」

  韓正易疑聲道：「燒熱水你去書房幹嘛？」他顯然以為宋亦青剛從書房出來。

  宋亦青開玩笑地道：「時間就是金錢，趁機看會書，不行嗎？」

  說罷，擦著韓正易的肩膀，走進客廳，然後迅速拐彎，鑽進廚房，拉開櫥櫃最底下的門，將鞋子甩進去，又迅速關上門。這時，韓正易正好跟過來，在廚房繞了一圈，左看右看，像在尋找什麼。宋亦青兌了一大杯溫水，一邊喝水，一邊通過杯壁觀察韓正易，韓正易打了一個哈欠，緩步離開了。

  但宋亦青感覺韓正易沒進臥室，而是站在客廳的某個角落看著她。

  客廳沒開燈，廚房開著燈。

  宋亦青在明處，韓正易在暗處。

  宋亦青喝完整整一杯水後，才關掉燈，進入臥室，

  此時，韓正易已經躺在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