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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鐵盒子

2024-06-06 22:13:41 作者: 伯百川

  宋泉的手術順利完成。

  

  但,宋泉的情緒依然不穩定,醫生可以控制宋泉的身體,卻沒法控制宋泉的精神,頻繁使用鎮定劑會對身體造成諸多負面影響,醫生讓何秀月想辦法安撫宋泉。

  「再這樣下去,即使術後恢復良好,病人依然存在復發風險。」醫生告訴何秀月,「病人需要保持樂觀平穩的心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大吵大鬧。」

  何秀月知道,宋泉的壞情緒並非別人造成,實際是他自己不肯接受現實所致。

  說的直白點,就是宋泉無法接受現如今如此軟弱無力的自己。

  「他這是要逼死我們啊!」何秀月對著宋亦菲訴苦,「為了給他治病,我們花光了錢財,三家人勞心勞力,東奔西走,他卻不知好歹,躺在床上亂吼亂叫……」

  「爸之前躺了那麼多年,也沒像現在這樣吼叫啊。他是不是想表達什麼?」宋亦菲有些不能理解。

  「他就是想證明自己還是一家之主,但實際就是一個病秧子!」何秀月沒好氣地道,「他自己不想活了,還想把我們拉下去墊背。」

  「應該不至於……再怎麼說,我們都是他女兒,他見不得別人好,難道還見不得自己女兒好?」

  「鬼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何秀月話音未落,病房內又傳來了宋泉的吼叫。

  經過幾天的休養,宋泉的語言能力恢復了一些,說的慢點能聽個大概,但說快了還是聽不清,當他吼叫的時候,更是一個字都聽不懂,猶如野生動物在嚎叫。

  「病人家屬呢?」醫生從隔壁病房出來,大聲問,「怎麼還不進去安撫?!」

  何秀月垂著頭,不情不願地走入了病房。

  病房內隨即傳來了更加兇猛的吼叫,夾雜著衣服撕裂的聲音,以及女人的尖叫。

  沒過多久,何秀月出來了,披頭散髮,目光空洞地盯著前方。

  病房內宋泉的吼叫弱了許多,像是一頭疲倦了的野獸,發出低沉的悶吼聲。

  「你怎麼樣?」宋亦菲急忙上前詢問。

  何秀月沉默搖頭,緊咬嘴唇,一隻手緊緊按住另外一隻手的小臂,她低聲說:「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只有你大姐能勸你爸,讓她來試試吧。」

  宋亦瀾被何秀月叫來了。

  這兩天,宋亦瀾忙著請律師,打官司,和李登明離婚,只在宋泉手術當天去了一次,手術結束後,便匆匆離開。

  何秀月和宋亦瀾說了宋泉的情況,宋亦瀾聽後,立馬進入了病房。

  很快,病房內就傳來了宋泉的吼叫,聲嘶力竭。

  宋亦瀾急忙從門縫中鑽出,臉色罕見地慌張。

  「怎麼樣?」宋亦菲問大姐。

  「爸看起來有點嚇人……」宋亦瀾眉頭緊皺,「他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病房內的吼叫聲還在持續,醫生又來催促了,還指責何秀月不作為。

  何秀月有苦難言,只能再入病房,在一片混亂的尖叫聲過後,何秀月再出來時,整個人猶如行屍走肉,精神和身體皆被掏空,靠在牆上,搖搖欲倒。

  「爸這是怎麼了?他以前不這樣啊。」宋亦瀾疑聲道。

  「他以前就這樣,只是沒這麼厲害……」何秀月有氣無力地道。

  「我剛進去的時候,爸前面說的幾句話我聽懂了一些,他說他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不想治了,想回家之類的……」宋亦瀾道。

  「可手術才剛結束三天,現在肯定沒法回家,至少得呆十多天吧。」

  「爸似乎還說了亦青……」

  「宋亦青?」何秀月有些吃驚。

  「是的。」宋亦瀾點了點頭,「如果我沒聽錯的話。」

  「難道他想見亦青?」何秀月眉頭輕皺,意識到了什麼。

  由於宋泉的吵鬧,整層樓的病人都怨聲載道,醫生來提醒何秀月好幾次了,讓她儘快安撫病人情緒,否則只能強行注射鎮定劑。

  何秀月知道自己進去根本沒用,她決定讓宋亦青來試試,說不定有效果。

  何秀月打電話給宋亦青,告知了事情原委。

  「宋泉說了要見我?」宋亦青在電話里問。

  「沒說清楚,只說了你的名字……」何秀月如實道。

  「宋泉這是要和我算帳啊。」宋亦青冷笑一聲,「行,他既然現在想算,那我成全他。」

  宋亦青很快就來到了醫院。宋亦瀾和宋亦菲坐在排椅上,宋亦青對大姐視而不見,只和宋亦菲打了聲招呼。此時宋泉還在吼叫,嗓子已經啞了。

  宋亦青沒有猶豫,推門進入病房。

  病房外,宋亦瀾和宋亦菲站在兩側傾聽,何秀月靠在牆上,愣愣地出神。

  宋亦青進去後,宋泉的吼叫聲瞬間小了,但是很快,又再次大了起來。

  就在門外眾人以為宋亦青也不起作用的時候,裡面傳來了說話聲,是宋亦青在說話,聽不清說的是什麼,但能感覺出她語氣中帶著怒意,似乎在爭吵。

  接著,裡面傳來東西摔在地上的巨大聲響,然後是一聲慘叫。

  宋亦瀾感覺不對勁,正欲進去,被何秀月一把拉住。

  慘叫過後,病房內亂七八糟的聲音突然一起跟著消失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就在眾人驚疑之際,忽然,房門開了。

  宋亦青走了出來。

  病房內傳來了宋泉痛苦的輕哼聲。

  宋亦瀾急忙進去查看宋泉的情況。

  宋亦青面色發白,肩膀緊繃,整個人看起來既緊張又激動,她竭力控制著,用清冷的目光環顧四周,然後轉身離開。

  宋亦瀾從病房出來,朝著宋亦青的背影大喊:「宋亦青,你對爸幹了什麼!?」

  宋亦青頭也沒回,加快腳步,匆匆離開。

  宋亦瀾要追上去,被何秀月拉住了。

  「媽!她這是在火上澆油!你還護著她?」宋亦瀾怒聲道。

  「事情已經這樣了,不是她的錯……」何秀月滿臉疲倦地搖了搖頭。

  醫生和護士相繼進入宋泉的病房,對宋泉實施緊急治療。

  為了穩住宋泉的情緒,只能再次注射鎮定劑。

  但鎮定劑不利於術後恢復,醫生也不敢多打,還是建議家屬去安撫病人,否則,以目前的狀態來看,病人很可能舊病復發,到時就真的難辦了。

  何秀月母女三人坐在排椅上,愁眉不展,無計可施。

  另外一邊,宋亦青離開醫院後,徑直驅車去往農村老家。她老家在市外山區,十幾年前就搬離了,但對宋亦青而言,那裡的童年時光才是最刻骨銘心的。

  宋亦青來到老家時,已是晚上九點,村中零零星星有些燈火,但大部分區域都是沉寂黑暗的,這裡已經沒什麼人煙,只剩下一些無處可去的孤寡老人。

  宋亦青在村中的土路上兜兜轉轉,終於找到了她家的老房子,牆壁已經倒塌了一半,周圍雜草叢生,完全沒有了房子的模樣,但昔日的記憶猶在。

  宋亦青拿一把鐵鍬,繞到房子後方,沿路一直往前走,在一條暗河坡上,找到了一塊青色的大石頭,十幾年過去了,這塊大石頭依然守在這。

  宋亦青揮起鐵鍬,斷斷續續挖了十幾分鐘,從石頭側後方,挖出一個三十厘米左右長度的木盒子,木盒子已經腐爛,搬出之後,四散裂開。木盒子內有一個鐵盒,方方正正,表面發霉生鏽。

  鐵盒上有一把小鎖,宋亦青用力一掰,鎖頭掉了下來。

  月光如水,透過樹葉照射下來,形成斑駁的暗影,一陣風吹來,暗影婆娑,發出沙沙輕響,像是私語,猶如啜泣。

  宋亦青將鐵盒打開,裡面塞著一個被塑膠袋包裹著的東西。她長吁一口氣,緩緩揚起頭,銀白月光照亮了她的臉,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而出。

  這一刻,宋亦青等了十七年。

  風漸漸變大,沙沙聲變成了唰唰聲,像是急促的腳步和喘息。

  宋亦青抱起鐵盒,鑽出樹林,連夜驅車,返回了市區。

  路上的時候,宋亦青重新買了一把鎖,還將鐵盒清理了一番,包上了一層塑膠。

  零點的鐘聲即將敲響時,宋亦青回到了醫院。

  排椅上,何秀月背靠牆壁,雙眼無神,宋亦菲靠在何秀月肩膀上,宋亦瀾雙臂抱胸,神情凝重。病房內,宋泉的吼叫聲還在繼續,此起彼伏,忽高忽低。鎮定劑的藥效已經過了,短時間內不能再繼續注射,醫生也沒什麼辦法。

  宋亦青清脆的腳步聲傳來,在深夜的走廊中尤為響亮。

  何秀月率先看見了宋亦青,她的雙眼一亮,但又迅速黯然了下去。

  宋亦瀾忽地起身,瞪大眼睛,仿似要和宋亦青吵架。

  宋亦菲輕喊了一聲「二姐」,快走幾步,有意擋在了兩個姐姐中間。

  宋亦青懷抱鐵盒,擦著宋亦瀾的肩膀走過,徑直推開了宋泉的病房門。

  宋亦瀾想跟進去,被何秀月拉住了。

  何秀月認出了那個鐵盒子。

  病房內,宋泉的吼叫聲嘎然而止,像是被什麼利器給割斷了。

  裡面傳來了說話聲,聽不清是誰說的,模模糊糊,像是隔了一層膜。

  不久後,病房的門被打開,宋亦青走了出去,她的雙眼發紅,直視著前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雙腳猶如灌鉛,看起來很沉重。

  宋亦瀾急忙進入病房查看,她看見,枯瘦如柴的宋泉抱著一個發霉的鐵盒,張著嘴,愣愣地出神。

  宋亦瀾走到床前,喊了一聲父親,宋泉沒反應,她揮了一下手,宋泉還是沒反應。

  宋泉從大喊大叫到默不作聲,只用了不到一分鐘。

  誰都不知道宋亦青對宋泉做了什麼。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個鐵盒子起到了重要作用。

  宋亦瀾想看看鐵盒子裡裝的是什麼,用手去拿,宋泉忽然怪叫一聲,抱緊鐵盒,緊張兮兮地看著宋亦瀾。宋亦瀾不敢再去拿了。

  宋泉徹底安靜了下來,一聲不吭。

  但這安靜看起來也有點不正常,仿似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走廊盡頭處的消防門後,宋亦青緊咬牙關,用指甲掐住小臂,隱隱浸出鮮血。

  疼痛讓她冷靜,回歸現實,而不是沉溺過去。

  這筆陳年血帳,終歸是要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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