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番外(1)好像從來沒有做過自己
2024-06-06 20:49:07
作者: 唐唯恩
房中,龍鳳花燭正在燃燒,燭心燃燒到炸開,爆出噼里啪啦的聲音,燭火搖曳。
希恆站在喜床外面,也不上前,只是看著她,問:「脖子酸嗎?」
閭丘清雪茫然一瞬,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下意識應答:「還好。」
「還好的意思是……」希恆唇邊掛著一抹笑,問:「還可以堅持很久?」
閭丘清雪全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愣愣地看著他。
但她依舊保持著多年來的端莊優雅,甚至可以做到紋絲不動,即便是抬起頭來有了動作,發冠上的鳳釵步搖,也幾乎沒有多少晃動。
希恆嘆了一口氣。
本來還想讓她受點累的,但又想到,受再多的累她也都習慣了,並不會因此而有任何改變。
他便罷了,上前兩步走到她面前,抬手將她頭上的鳳冠摘取下來。
儘管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卻還是不小心扯到了幾根髮絲,讓閭丘清雪頭皮一痛。
她僅僅蹙眉一瞬,便又恢復如常,道:「多謝……夫君。」
第一次這麼稱呼,改口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都在顫抖,臉皮子像被火燎了一樣。
希恆提起鳳冠的手微微一頓,低眸看了面前的人,儘管她是垂下眼帘的,坐姿依舊挑不出任何不妥,他還是看出來她的緊張。
他將鳳冠拿下來,走到妝檯旁放下,說了句:「以後你是希家的人了,這過日子吧,閭丘家有閭丘家的規矩,希家有希家的活法。在希家過活,你不必像以前在國公府那樣。」
「啊?」閭丘清雪發出一聲疑惑,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對新婦進門的敲打,警醒她要遵守希家的規矩?
希恆回過頭來,見她還坐在床上,完全沒有要動彈的意思,不禁蹙眉,問:「你忙了一天,這個時辰了難道你還不餓?」
一時間,閭丘清雪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丫鬟婆子都出去了,也沒有人給她講規矩,沒人告訴她新婚夜該怎麼跟夫君相處啊!
希恆又嘆了一口氣,問:「你這身衣裳穿著不累?去換了,洗洗臉,過來用膳。」
旋即轉身,吩咐丫鬟進來伺候。
看著他往外走的身影,閭丘清雪的心咯噔沉了下去。
她這性子,是不討喜的吧?
好比國公府的所有人,對她都客客氣氣的,沒有人招惹她、給她難受,但同樣的,也沒有人親近她。包括她的父母兄長,他們會用期許的目光看著她、教導她、鼓勵她,但……
她也見過別人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的相處,發覺大部分人不是她那樣的。
帝京權貴圈子,那些貴女欣賞她、羨慕她、甚至嫉妒她,卻沒有親密的手帕交。
她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一絲不苟,活得像擺在供桌上的神像,卻沒有人會去跟神像親近。
這個時候,她忍不住去想希恆說過的:做自己,無愧於心。
她真的是……
好像從來沒有做過自己!
她想要什麼、喜歡什麼、想做什麼、想去哪裡,全都是被家裡人安排得妥妥帖帖,他們讓她怎麼樣她就怎麼樣,宛如提線木偶。
如果家中不同意希恆的求娶,而是選擇了別家兒郎,即便她心裡藏著這個人,也不會抵抗。
這樣的人,光風霽月的希大公子,怎麼會喜歡呢?
他也不過是需要聯姻,所以才促成這門婚事罷了。
秋喜給自家主子換了一身在屋裡穿的衣裳,見她好似在發呆,低聲提醒:「小姐,已經換好了。過來洗臉吧。」
閭丘清雪回過神來,走過去洗了臉。
洗完臉她又站住不動了。
不知道希恆到底是怎麼看待她的,這才剛成親,他方才就對她嘆了兩次氣,到底是對她有多不滿意?
她有點不想出去面對。
秋喜見她不動,想要說些什麼,卻聽得外間傳來希恆的聲音:「洗好了出來吃飯,你不餓我也餓了。」
閭丘清雪:「……」
她只得硬著頭皮出去,在心裡勸說自己:不管他是否喜歡我,既然他娶了我,我便是他的妻子。日後他若繼承了家業,那我的職責便是做他的賢內助,照看好希家。以她的出身,不管嫁給誰,結果都大差不差的,又何必想太多呢?
從前藏著心思,以後也不該放到明面上來,不能因為嫁給他了,便生出不該有的幻想。
她按住自己往匣子外面瘋長的心思,努力遏制不在規矩內的念想,定了定心,走了出來。
希恆平時在房裡獨處的時候,是不喜歡有人在的。
見她出來,他便對秋喜道:「秋喜是吧?這裡不用伺候,你出去跟柳岸他們去用膳吧。」
這一日,無論主僕,一個個都累得夠嗆了。
秋喜看了一眼閭丘清雪,閭丘清雪點點頭,她才出去。
希恆一轉頭,便看見他的新婚妻子坐在一旁,腰杆挺直,雙手端正,好像不是來吃飯的,而是來……
他也直接把心裡想的說了出來:「知道的以為你是來用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吃供品的。」
閭丘清雪一窒:「……」
知道自己性子不討喜,但被他這般點明,她還是感覺到了難為情。
嫁過來第一天,就不討夫君喜歡,她以後……
卻又聽得一旁閒適的男子說了句:「如今你是希家人了,不必這般拘謹。」
閭丘清雪不解地看向他。
希恆聲音淺淡溫和:「你是希家長媳,該你撐的場子,你得撐。但你我從今日開始是夫妻關係,在我面前,不必講什麼規矩。」
見她還是面露茫然,他嘆了今晚第三次氣,乾脆解釋清楚了一些:「我的意思是,以後你是這靖和院的女主人,你想做什麼、想吃什麼、想去哪裡,都是你自己做主的事。」
閭丘清雪總算明白他的意思了。
聽起來,不像是給她立規矩?
她平時也是這等性子,多聽、少說。
此時面對希恆,她本就緊張,平時吟詩作對的氣定神閒、胸有成竹好像都餵狗了,只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是。」
希恆捏著筷子準備夾菜的動作一頓,抬眸看她,無奈到失笑:「你也跟颺妹交往甚密,怎麼連她一星半點兒也沒學去啊?」
他說的是:厚臉皮。
倒也不用像希颺那樣自來熟人來瘋,但只要閭丘清雪學會希颺一成厚臉皮,都不至於此!
「我……」閭丘清雪不知道怎麼說。
其實,她面對別人,也不會這樣手足無措的。
只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尤其是自覺自己乃腳下泥塵,配不上天上明月的心情,讓她不自覺有些卑微。
希恆夾了菜,見她捏著筷子一動不動,碗中的飯也一口沒動,不由又嘆了一口氣。
他又嘆氣了,閭丘清雪更加無措。
她垂下頭,道:「我……我知道自己性子不討喜……」
話沒說完,希恆就打斷了她:「你為何會這般覺得?」
說著,把剛夾起來的菜,放進了她的碗裡。
想了想,他乾脆換了一個凳子,坐在她旁邊。
原本閭丘清雪坐下是與他隔開一個圓凳的,這下兩人坐在一起了,讓她的心不由一緊。
希恆沒想到,平時遠觀的時候,那位賢國公嫡女樣樣出挑、氣度不凡。親近相處起來,她竟是如此……
如此侷促?拘謹?
他放下筷子,伸手握住她捏筷子的那隻手,笑道:「用膳不用我教吧?你真當自己是神龕上的塑像呢,光用看的就能飽?」
突如其來的碰觸,手背的溫暖,讓閭丘清雪差點嚇一跳。
聽到他的話,她抿了抿唇。
心知這樣下去是不對的,她鼓足勇氣說了句:「我還沒適應這身份的轉換。」
「無妨。」希恆理解地道:「你初來乍到的,也不可能這麼快適應。我就是想告訴你,不用這麼緊張。你平時在娘家如何,到了婆家也如何好了。以後這也是你的家。」
他能說出這話,閭丘清雪自然是感動的,也讓她的勇氣更大了一些:「我在娘家不緊張,但……也這樣。」
希恆:「……」
行,果然是裝在匣子裡的人!
而他要做的,便是把她從匣子裡拿出來,讓她從今往後按照她自己的心意生長,不用這般中規中矩。
他想了想,一個人十幾年的習慣說改就改,不現實。他說這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對她毫無幫助。
乾脆放棄了勸說,他轉而道:「年後我便會南下,這一去必定又是數月不歸,甚至京中無事的話,興許下次回來就是明年這時候了。」
「嗯。」閭丘清雪早就知道,她很識大體地道:「夫君放心,你不在家中,作為你的妻子,我會孝順公婆、照看好希家上下的。」
這是身為長媳的職責。
希恆便是想她不用這麼識大體!
新過門沒多久丈夫就要出遠門,一去就可能一年不歸,她還能說出這般話來!
完全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絲毫沒有少女的活潑靈動。
這事兒要是換了希颺,不提刀砍人,便直接解決掉這婚事,換個不出遠門的丈夫了!
可是,希恆看過不少她寫的詩,知道她的內心世界絕不像表面的樣子。
她其實有很多想法,只是現實中不能那麼做罷了。
「你邊吃邊說。」他知曉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習性不能急,提醒她吃飯後,才又道:「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隨我一同去豐縣?」
閭丘清雪整個人愣住了,轉頭看向他:「我……跟你一塊兒去?」
希恆沒回答,他自認自己意思已經表明清楚了,只是解釋道:「豐縣條件不比京中,雖說為夫養得起你錦衣玉食,但物資不比京中豐盈也是事實。你若願意那就去,若不願,便留在京中也行。」
左右,她今年也不過是十六歲,年紀還小,放她幾年適應了希家的生活,偶爾希颺和裘心嫻兩個帶一帶,興許她能活潑一些?
可閭丘清雪想都沒想,便回答:「我願意的。」
希恆轉頭看她:「你從未出過遠門吧?長途跋涉很辛苦,去了地方條件不好,你去了以後,肯定要吃苦。」
「我不怕的。」閭丘清雪說得有點著急:「我也想見見外面的世界。」
見她意願很明顯,希恆便不再多說,只道:「好,那便早做安排,你與我同去。若去了之後水土不服,適應不了豐縣的環境,再送你回來。」
閭丘清雪心說「我必定能適應」,但又覺得不好把話說得這般肯定。
等去了以後再說吧。
她點點頭:「聽從夫君安排。」
希恆便不再說什麼了。
他也是發現,自己越勸說她不用如此,她越是緊張得無以適從。
既如此,只能靠潛移默化。
這麼一想,心裡難免有對賢國公府的怨懟:好好一個天資極佳的才女,怎麼就被他們養成了這個樣子!
身為長兄的希恆,是很會照顧人的,他不讓下人來伺候,自己倒是不斷給閭丘清雪夾菜。
兩人坐得很近,超出了閭丘清雪過往的所有社交距離。
但,從一開始的緊張無措,到後面的接受、到自然而然,好像也就一頓飯的時間。
主要是,希恆的言行舉止都很溫柔,平緩地讓她放下了戒心。
用完膳後,秋喜進來伺候閭丘清雪洗漱。
然後,將一張白帕子鋪在了床榻上。
希恆進來的時候瞧見了,愣了愣,旋即開口:「拿走,不用這些東西。」
秋喜一愣:「啊?可是夫人千叮嚀萬囑咐的。」
希恆說得理直氣壯:「這不是賢國公府,是在希家。希家雖然也是書香門第,但沒有這麼多迂腐的規矩。」
但凡規矩多一些,也養不出希陽那樣的叛逆混女了。
換了賢國公府,若嫡女像希陽那般放肆,怕早就被送去鄉下遠離帝京,免得丟面子。
秋喜懵懵地看向走過來的閭丘清雪:「小姐?」
出嫁前家中嬸娘提點過,閭丘清雪當然知道那白帕子是幹什麼用的,那是新婚夜落紅在上面,以示新娘貞潔的東西。
她沒想到,希恆竟不在乎這個?
希恆揮了揮手:「把那東西拿走,你出去吧。天這麼冷也不用在外面守夜,有事我會去喚你們的。」
秋喜:「……」
新姑爺人也太好了?
閭丘清雪也是真沒想過,希恆是這樣的一個人?
但——
新婚夜是要圓房的,沒人在外面伺候,真的可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