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吃飯

2024-05-01 07:57:28 作者: 池三禾

  廚房裡。

  一邊放了一本攤開的書,我在另外一邊忙著刷鍋洗碗洗菜,砧板上堆滿了切好的蔥花、香菜和辣椒圈,我把洗好的豆芽和娃娃菜用盆裝好放到砧板旁,擦擦手,準備開始做水煮肉片。

  我對著書本在腦海中仔細梳理一遍全部步驟,然後按照自己的節奏,先把娃娃菜放鍋里翻炒幾遍,倒入開水煮熟撈起放到大碗底部,而後煮熟黃豆芽,撈起鋪到娃娃菜上面,把鍋重新洗乾淨,因為我特別愛在炒菜前放油煸香蔥絲和蒜瓣,所以這次也不例外,姜蒜的香味一出來,我舀一勺子豆瓣醬放進去,貌似不夠,又加了兩勺,翻炒出香辣味後,倒開水,放鹽放醬油,用生粉醃製後的肉片一片一片夾進去,在辣油里涮個兩分鐘,時間差不多就起鍋,香噴噴的肉片鋪在紅彤彤的辣油里,下層就是豆芽和娃娃菜,看著就讓人口水四溢。我撒上蔥花和蒜末,末了澆一勺熱油倒在上面,頓時蒜末和蔥花跟著油跳躍起來,整個廚房香味撲鼻。

  蔣雯雯本來在房間裡補眠,睡夢中被一股香味誘醒,半眯著眼走到廚房,看到一大盆水煮肉片,那雙眼蹭地睜大,「這、這是你做的?」

  我正收拾廚房,點點頭,「快試試味道如何。」

  蔣雯雯大掌一拍,二話不說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肉放嘴裡,砸吧兩口,「整體味道不錯,就是肉片少了點味兒。」

  「什麼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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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說得出來,還需要你來做嗎?」蔣雯雯又吃了一塊,「就是肉的味道還不夠。」

  我皺起眉,自己也嘗一塊,確實少點味道,「下次得先用鹽醃一下。」

  蔣雯雯低眉瞅我半天,露出詭異的笑容,我被她盯得心裡發毛,「怎麼了?」

  「沒啥,就覺得我家小沉啊,真是個單純的孩子。」蔣雯雯笑道。

  「還不是你害的。」我嗔道,臉微微發熱。

  「我明天也叫張景坤來,四個人才好玩。」

  「蘇墨風是高亮的朋友,你不怕高亮知道?」

  「第一,我相信蘇墨風不是個大嘴巴;第二,遲早都會被發現的事,我像那種怕事兒的人嗎?第三,高亮是我的過去式,他無權干涉我的現在,他要是敢為難張景坤,我就跟他絕交!」

  蔣雯雯說得倒是有道理,我的擔心確實太多餘了些,還不如好好研究下,怎麼改良這水煮肉片的配方。

  晚上,蘇墨風問我明天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他幫忙,既然他問出口,那我也老實不客氣道:「有,陪我去買菜。」

  他很快回覆:「好。」

  於是一大清早,我們踩著晨光來到菜市場,跟一群大叔大媽拼戰鬥力。我熟門熟路直往平日買菜的攤位,老闆一見到我就招呼道:「今天那麼早就來買菜啊?」

  「要一根茄子、十個蒜瓣、兩塊姜、一塊沙姜……」我張口就來,手飛速地挑選口中念到的菜色,邊挑邊自言自語,「還有兩個娃娃菜。」

  「買那麼多吃得完?」蘇墨風應該很少到菜市場來,一進來他好奇地張望幾下,見我熟練地挑選菜色,嘗試幫忙拿我口中念到的娃娃菜,我瞟一眼,「菜葉蔫了,不要這個。」

  「那這個呢?」

  「小了。」

  「這個?」

  「根莖都爆開了。」

  蘇墨風無奈笑道:「好吧,那我不添亂,你自己挑保險一些。」

  「就是嘛,你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就應該安靜站著別說話。」

  我將一大袋菜從老闆手上接過來,蘇墨風見狀伸來一隻手,搶走那袋菜,笑眯眯道:「這種苦力活還是我來吧。」

  「小妹,有男朋友就應該好好利用。」老闆笑得很八卦。

  「他是我的同學,不是男朋友。」

  「同學也可以發展成男朋友嘛。」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這老闆很有當媒婆的潛質?

  我和蘇墨風兩人逛了幾圈市場把該準備的肉菜買好就直接回家了。

  「你休息下,我先煲個湯。」我匆匆拿出個水杯放到桌上,讓他自己倒水喝,而後就去廚房開始準備午飯。

  蘇墨風沒有坐下,而是跟著我來到廚房,「你一個人要做那麼多菜怎麼忙得過來,我可以幫忙打下手。」

  我猶豫下,也沒繼續推辭,拿個洗菜盆讓他幫忙洗菜,又轉過身繼續切肉切蒜瓣和薑絲。

  半晌過去,似乎有點不對勁。

  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稍稍往後看,見到蘇墨風對著洗菜盆皺起眉頭,「怎麼了?」

  蘇墨風抬起眼,一絲赧然閃過,「這菜要怎麼洗?」

  我伸過頭一看,差點大笑出聲,兩顆娃娃菜正完整地被泡在水中。他見我努力憋著笑,知道自己做錯了,拿起旁邊掛著的洗碗布,揚了揚,「是不是用這個洗?」

  我去!我忙衝上前奪走洗碗布,確定他是真的不懂做菜,但實在找不到其他人幫忙打下手,只好慢慢教他,並示範地將菜葉一片一片掰開,「撕開來洗才洗得乾淨。」

  蘇墨風恍悟,「我知道了,你可以去忙你的,這裡交給我吧。」

  「你真的知道了?」我質疑地瞅他一眼。

  他點點頭,兩眼笑意,「這沒什麼難的。」

  也是,不就洗菜嘛,就跟洗澡一樣,水嘩啦一撥手再搓一搓不就行了。而且我都那樣教他了,他要是還不會真的挺對不住他學霸的稱號……

  「喂喂喂,西紅柿不用掰開來洗!」

  「肉不能放到洗菜盆里洗!」

  「金針菇也不用一根一根地洗啦……」

  老祖宗,我錯了,千不該萬不該違背了您的旨意,您就是用生命在告誡後人,君子必須遠庖廚!

  蔣雯雯和張景坤一進門,就見到我差點把刀架到蘇墨風脖子上逼他離開廚房。

  「小沉。」蔣雯雯長長叫一聲,責怪的眼神瞟過來,「你喝醉酒以為自己是魯智深麼,揚著那麼大一把刀做什麼?快放下。」

  我撲上去,抱住蔣雯雯,「你可算回來了,快讓張景坤拉走蘇墨風,快來救我。」

  「怎麼了?」蔣雯雯不明所以地看著我哭喪的臉。

  「說來話長。」廚房裡的鍋正燒著魚,我懶得跟她解釋,直接喚來張景坤,「坤哥,你們兩個男人出去耍,廚房交給我們兩個女人就行了。」

  「余沉,我覺得我還可以再幫一下。」蘇墨風誠懇道,臉上是意猶未盡的興致。

  「別!」我情不自禁大喝一聲,其餘三人都望過來,我知覺自己失態,忙訕訕笑道,「怎麼好意思讓客人幫忙。」

  好說歹說,把蘇墨風勸走後,我拉住蔣雯雯,無論如何都得讓她幫忙完成剩下的功夫,兩個女人在廚房忙乎大半小時,總算成功上菜。

  簡簡單單的四菜一湯,玉米金針菇薏米龍骨湯、水煮肉片、煎茄盒、西紅柿炒雞蛋和煎魚,這幾道也算是我拿得出手的菜,尤其是今天的水煮肉片,在我經歷三天的實驗後總算能做出爽滑入味的肉片來。

  張景坤大讚幾聲,很給面子地夾了幾大筷子。我心疼地看著肉片急劇減少,忙催促蘇墨風,「趁熱吃,快吃。」

  「小沉是不是怕被我吃光了?」張景坤嘿嘿笑道。

  我瞪他,將整盆水煮肉片端到自己面前,「不准你吃,再吃就沒了。吃那麼多辣的,小心拉肚子。」

  蔣雯雯夾了一塊茄盒給張景坤,「你還是別碰那肉片了,小沉為了那盆肉片反覆做好多次才做成功。這幾天我不知道吃了多少塊肉,現在一看到肉就犯噁心。」

  「正好統統都給我們。」我將盆子推到蘇墨風面前,「吃。」

  我的樣子就像老媽子壓迫自己兒子吃飯一樣,蘇墨風哭笑不得地拿起公筷,夾了幾筷子到自己碗裡,「你這樣子讓我想起我剛到加拿大讀書時遇到的那對老夫婦。」

  「說來聽聽?」

  蔣雯雯和張景坤也停下筷子,對蘇墨風話里的故事表現出莫大的興趣。

  蘇墨風見大家都有興致,也不多廢話,「我剛到溫哥華的那年冬天特別冷,因為家裡發生了一些事,那天心情特別不好,一個人拎著行李出門坐skytrain到處逛,Millenniumline把我帶到北邊,我也不知道那是那裡,只記得坐在burnaby就下了車,在那附近逛了老半天,逛到天黑,想回去時掛起大風雪,估計好幾年沒下過那樣的大雪了,skytrain也停運,我無處可去,只好打電話給家裡人,讓家人安排人來接我。」

  「你是打算離家出走嗎?」蘇墨風也會做出這麼衝動的事?我很懷疑。

  「當時確實有點那想法,不過更多是想直接回學校去,但時間又還早,就想散散心,做一些衝動的事。」

  「你家人接到你了沒?」

  蘇墨風搖搖頭,「那場雪下得太大了,車走到一半就走不下去。我在原地等了很久沒等到家人,只好在附近找餐館。我的樣子很狼狽,頭髮、衣服和行李箱上都是雪,沒有戴口罩和帽子,冷得我耳朵和鼻子都發紅,已經沒有了知覺。那家店裝修得非常溫馨別致,燈光很暖,還有一家四口在用餐,我坐到角落,身上的錢不多,只叫了一些甜點和熱飲,我怕等待的時間很久,所以吃得很慢很慢,直到那一家四口人都吃完走人了,我還在慢慢喝那杯咖啡,但其實咖啡已經涼了。」

  「當時已經晚上七點多,而在加拿大,商鋪一般下午五六點就關門了。我厚著臉皮坐在那裡等,但咖啡和甜點都被我吃完的時候,我總不好意思繼續干坐著,只好準備起身走人,誰知道這個時候一個老婦人從裡間走出來,問我吃飯了沒,如果沒有吃飯可以跟他們家人一起吃。說著又走出來一個老人,應該是她的丈夫。我並未說出我在等人,但他們卻猜出了我的窘境,並未趕走我,反而邀請我加入他們的晚飯。我一直都很感激他們。後來我家人終於來接我回家,而我每年都會找時間到那家小餐廳吃個飯,探望他們。」

  蘇墨風說完,拿起水杯淺淺喝一口水。

  蔣雯雯聽了之後,一手拿著水杯怔了半天。她想起高亮剛出國那段時間,他們兩人關係尚好,高亮在MSN經常說起異國他鄉的寂寞和孤單,她一直鼓勵他,也支持他,卻沒想過過去陪著他。後來他和她分手,最終還是無法忍受一個人只能隔著屏幕對另外一個人表達思念吧。

  張景坤不知情,以為蔣雯雯只是被熱心的老夫婦感動,跟著發出感慨:「要相信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多。」

  「是啊,好人,快收拾碗筷洗碗去。」我順理成章把洗碗這個繁重的任務交給他。平日我做飯蔣雯雯洗碗,要麼就蔣雯雯做飯我洗碗,總歸是人人勞動,人人有份。現在張景坤來了,自然把這個任務交給他。

  「既然這樣,我也一起吧。」蘇墨風出聲道。

  「反正你們吃飽喝足,剩下的交給你們了。」蔣雯雯打開電視,優哉游哉看起電視來。

  我有點不放心他們兩個大男人,打破碗碟是小事,萬一不小心被菜刀什麼砸到,那可就麻煩了。

  我倚在門口觀察一陣,張景坤倒像個熟手的,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蘇墨風就笨拙多了,也就在旁接個盤子遞塊布。

  我笑起來:「看你們兩個男人洗碗,而我們女的卻在旁休息,好有罪惡感。」

  「那你來洗。」張景坤斜睨我一眼。

  「我更喜歡負罪感。」我板起臉,認真道。

  送蘇墨風到小區,我們兩人行走在狹長的小道上,兩道身影被燈光拉得老長老長,互相依靠在一起。

  「你那時候一個人很無助吧。」我看著地上的影子,一步一步踩在上面,影子一步一步地躲開。

  「剛去到那邊確實很不習慣,還好很快就適應了。人是適應性很強的動物。」

  「確實。」這個我深有體會,當初發生了那麼多事,如今的我不也是好好地站在這裡談笑風生。

  「余沉。」蘇墨風低低喚道。

  「嗯?」我抬起頭,看向他,路燈透過他籠在我身上,我看不清他的容顏,卻清晰地聽到他一字一字地告訴我:「我那時候坐在小餐廳,窗外下著鵝毛大雪,飄飄揚揚特別好看,我卻在想,天氣這麼冷,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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