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分外眼紅

2024-05-01 07:56:34 作者: 池三禾

  回程路上,我坐在的士車裡,正托著腮幫子打盹,突然收到何家岩發來的一條信息:你總算聯繫我了,我還在是不是要送個鑽戒給你,你才會主動聯繫我。

  「……」

  我手一抖,這個造孽的!手一摁,啪嗒一聲關了屏幕,沒再回復他。

  回到家樓下,手機鈴聲又響起,肯定是何家岩那廝,我接起電話正準備提氣開罵時,聽筒里卻傳來蘇墨風低沉的聲音:在幹嘛?

  「剛吃完飯。」我默了兩秒,忍不住問,「你在幹嘛?」距離我們最近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一個星期,短短七天毫無他的音信,我竟有點不習慣,胡思亂想卻始終不敢邁出主動那一步,生怕發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換來自作多情四個字。

  「最近回了一趟加拿大。」蘇墨風似解釋道,「你回到家了嗎?不如我去找你。」

  「找我?現在?」我有沒有聽錯?現在可是晚上十點。

  

  「嗯。」蘇墨風沒多解釋,掛了電話。我對著嘟嘟響的手機呆了呆,心裡沒來由開始亂了,忙跑回家,對蔣雯雯喊道:「趕緊把我買的那套化妝品拿出來,幫我化妝!啊,我頭髮這麼油,得先洗頭!」

  蔣雯雯正在房間裡敷面膜,聽到我的叫喚,伸出一張臉,臉上貼著一張薄薄的蠶絲面膜「幹嘛了幹嘛了,那麼驚慌失措的,難道蘇墨風要來了嗎?」

  我因為被蔣雯雯猜中了心事而漲紅了臉,卻已經無暇跟她害羞,點點頭。蔣雯雯迅速果斷地拋掉面膜紙,咻一聲衝到我面前,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髮型太亂,臉部太油,衣服太土,包包太挫,老天,快快快,我來幫你。」

  不由分說的,我被她推進衛生間裡,經過將近一個小時的捯飭,最後換上她最新買的連衣裙,我怕冷,又套上一件紅色外套,勉強通過了她的審核。雖說鏡子裡的自己已經換了個人,就是我自己心裡挺彆扭。

  「這裙子會不會太短了?」

  「不會!」

  「我這樣打扮是不是太刻意了?」

  「不會!」

  「我……」

  「別那麼不自信,相信我,這樣的你,是個男人都會心動。」蔣雯雯打斷我的話,將她的prada小包塞到我懷裡,「你那個老男人包老早就應該丟掉了!」

  我還想說點什麼,手機卻響起來,蘇墨風已經到樓下了。

  「雖然這麼說有點煞風景,但是可別忘記我們的規定,不准帶異性回來過夜哦。」蔣雯雯曖昧道。

  「呸呸呸。」我臉紅了紅,本來普普通通的一次見面,被這麼一弄,倒顯得別有企圖一樣,「你太污了。」

  「你能猜到我想什麼,敢說自己不污?」蔣雯雯嗤笑我道。

  來到樓下,我很快看到蘇墨風孑然地站立在不遠處,現在已是初冬,剛剛下過一層薄雨的地面濕漉漉地延展在眼前,蘇墨風聽到我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我走得很快,不一會就有點喘氣,他迎上來兩步,「怎麼走得這麼急?」

  我不好意思說是怕他久等,遂隨口找了個藉口,「暖身。」

  「穿那麼少?」蘇墨風看到我外套下面的連衣短裙,雖然在我極力堅持下,蔣雯雯才同意讓我在裡面穿多一條打底襪,但在室外這樣的打扮確實是清涼了點。

  「來不及換衣服。」我心裡後悔,早知道就不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了。果然是謊言得用另外一個謊言來圓啊!

  蘇墨風看到我因為冷而變得通紅的鼻尖,眸色沉了沉。「是我不好,這麼晚還來打擾。」

  「沒關係,反正在家也是閒著。」要說不好,還真輪不到他,只怪我自己瞎折騰。

  「那先到附近找個地方坐坐。」蘇墨風不由分說地把我帶到就近一家24小時營業的咖啡廳。

  儘管夜色已晚,但城市裡總不缺愛夜生活的人們,瀰漫著咖啡特有苦澀香味的咖啡廳里稀稀落落坐著幾個人,大家各居一角安靜地做自己的事。等坐定,我依然一臉莫名,這是打算徹夜長談的架勢吶。

  蘇墨風眉眼間帶了一股濃濃的倦色,似是好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他揚手喚來服務員,我不愛喝咖啡也不懂咖啡,問美女服務員:「有無紅茶?」

  服務員左邊臉皮一抖,瞟了我一眼:「我們這裡只賣咖啡。」

  「有無綠茶?」

  服務員右邊臉皮一抖,低眉順眼道:「我們這裡只賣咖啡。」

  「我要白開水。」

  服務員兩邊臉皮又一抖,皮笑肉不笑道:「沒有白開水,不好意思。」

  今時今日這種服務態度怎麼行?我蹭飛了一個眼刀過去,服務員並不示弱,死死直視我。我們心裡頭同時響起一個聲音:這是一個有原則的客戶/服務員!

  「來一杯藍山,再來一杯純奶。」蘇墨風在旁看了半天好戲,忍不住出聲道,本來疲憊的容顏因為飛揚的唇角精神了許多。

  本來冷著臉的服務員這才注意到坐在對面的蘇墨風,見到他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臉上飛上兩朵紅雲,這次倒再無異議。

  我不滿地撇撇嘴,「這個用臉說話的惡毒社會!」

  「余沉,每次看到你都特別羨慕你,永遠都那麼有活力,好像從來沒有煩心事。」蘇墨風笑看著我,並不覺得我跟服務員的較勁給他丟臉,「或許這麼說不對,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開心的時候,但你卻總能讓人忘記煩惱。」

  「沒有誰是永遠開心的,也許你只看到我每天都笑嘻嘻沒心沒肺的模樣,卻沒看到我負重前行的時候。」我的笑容後面隱著過往的疼痛,歷經了那些事,現在再大的事在我看來也不過是等閒事。

  「嗯。」蘇墨風突然露出笑容,「不過以後你不會有那機會的。」

  呃?啥米意思?我腦迴路沒轉過彎,只見他笑眯眯地看著我,笑得周圍的空氣都跟著變得暖和。

  「那個,加拿大有什麼好玩的嗎?」

  「都那樣,好山好水好寂寞。」蘇墨風似想起某樣東西,「對了,這個是送給你的。」說著就從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盒子,拿到手裡就能聞到一股如同玫瑰花般輕柔的淡雅香味。

  「香水?」我不文盲,認得出channel幾個字。

  蘇墨風點點頭,「不知道該買什麼給你,聽說香水是最適合女人的。」

  如果他知道我這輩子用過最貴最多的香水就是sixgod,不知會不會立馬將我歸入糙漢子那類。

  不用香水的女人沒有未來。這款香水的主人曾說過這麼一句話。

  為了當一個有未來的接班人,我鄭重地接過香水,並決定回去請教下蔣雯雯這香水是不是也直接抹在四肢上就可以了。

  「其實昨天就回來了,不過一回來就連夜趕一台手術。」蘇墨風把糖包倒入咖啡,一直攪動小巧的金屬勺子,濃黑的液體在他的緩緩攪動下一直打旋,蘇墨風的手指很修長,骨節分明,勺子碰到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宛如他手指下彈奏出悠遠的琴聲。

  不知這手拿著手術刀是什麼樣子。我跟著心裡的想法,視線從他雙手慢慢往上移,他低著眼看手中的咖啡杯,情緒似乎有點低落,長長的睫毛覆蓋著他溫柔的雙眼,此刻卻不見一絲光芒。

  「那是個小姑娘,出了車禍。肋骨、恥骨多處骨折,導致大出血。搶了十幾個小時,最終還是搶不過死神的速度。她那么小,害怕得一直握著我的手,我還安慰她說別怕,叔叔在。結果……」蘇墨風聲音愈發沙啞,越說越低,說到後來他說不下去,手重重抹了下臉,「手術後,我一個人在小院子裡坐了很久很久,不知為何,突然想來見見你,所以就來了。」

  蘇墨風露出一絲絲笑,好像個孩子一樣,眼底里儘是求安慰的脆弱。我一時啞口無言,心裡早已軟了一大片。

  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枉然,生死能怎麼安慰?除了自己人看開外,旁人無能為力。

  「我以為醫生已經見慣了生死,對這些習以為常。」

  「很多人都這麼想,其實不然,醫生比任何人都更看重生死。」

  「是嗎?我可是把醫生列為我絕不會與之相親的三大職業之一。」等我發現自己說錯話時,已經來不及閉嘴。

  蘇墨風聞言愣住了,「為什麼?」

  我忙喝一口奶,掩飾自己尷尬的情緒。「咳……那不啥嘛,怕自己有一天死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蘇墨風默了默,「是不是因為這個,所以大學四年從未聯繫過我?」

  「你不也沒聯繫我。」我脫口而出。

  「我有。」蘇墨風簡單兩個字猶如一顆大石頭咚一聲投入我的心湖,震得我整個人登時懵掉。

  「有?什麼時候?」

  蘇墨風這個時候卻抿起嘴,臉色漸漸沉下去。

  他好像在生氣?我心裡不安地猜測,不會生我的氣吧?但我仔細回想過往幾年,雖然說我當年跟老媽決絕地離開,但老媽始終放不下爸爸那邊的親戚們,時不時還會回去探望,畢竟房子空置太久不住人,沒了人氣家具容易腐朽,老媽請親戚定期上門打掃,親戚定期會把郵遞員丟進門縫的信件和水電費單都郵給我們。我敢肯定,那些信件里並沒有一封是來自加拿大國的蘇墨風。

  「你會不會寄錯地址了?」我只想到這個可能性,畢竟我從未告知蘇墨風我的住址,他是怎麼知道的?

  「我到加拿大後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猜測是你寫的,因為就你一個人跟我要了聯繫地址,於是回了信,對方承認她就是余沉,我們信件來往大概三次,我總感覺不太對勁,於是在一次回國活動時,約那個余沉出來見面。」

  我聽著聽著,感覺越來越不對勁,心裡的不安和猜測很快被驗證了。果然是尤思麗。而蘇墨風口中左一個余沉右一個余沉,語氣的嘲諷毫不掩飾,難道他也發現了?

  「等我見到了那個人,才發現自己是多麼蠢。怎麼會搞錯人呢?明明筆跡不同,說話的語氣也不同。」

  我喉間一緊,咕嚕吞了下口水,「其實……」

  「所以你跟我要地址,是給她的?」

  「呃,是的……」

  「是你讓她冒充你寫信給我,然後冒充你在Z大跟我見面。」

  「呃,是的……咦,不,不是!!」我猛地抬起頭,大聲否認道,「我完全不知道尤思麗會以我的名義跟你通信。」

  「尤思麗?哦,就是她?」蘇墨風語氣清冷。

  「你不認識她?」我有點意外。

  蘇墨風搖搖頭,「對此人並無印象。」

  我冷汗直冒,高中時尤思麗一直跟在我身邊,雖說沒正式介紹給蘇墨風,但正常人都會有點印象,更何況尤思麗好歹也算是個美女一枚。

  「那個,她是我朋友,暗戀你多年,一直默默關注你。」

  「哦。」

  哦?就這樣?

  「你……後來跟她有無繼續聯繫?」

  「沒,還聯繫做什麼?」蘇墨風莫名其妙地看著我,「而且我跟她要你的聯繫方式,她居然沒你聯繫方式,你不是她朋友嗎?」

  我訕笑道:「算是吧。」只是最後友誼的小船因為他而翻了。

  「我後來問了好幾個同學,大家只知道你考到G理工,我又問了馬小薇和於天宇,他們都說大三之後再無見過你,沒一個人知道你去了哪裡。我才知道,我把你弄丟了。」蘇墨風深深地看著,眼底里一片失落和自責,我無所遁形,在他眼球里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我鼻子一酸,垂下眼,我想解釋點什麼,有一股衝動想伸出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最終我只是把手緊緊握在杯子的把手上,杯子的純奶揚起淺淺的漣漪,「我出了……」

  就在我打算對蘇墨風說出實情的時候,窗外響起砰砰的敲擊聲,我和蘇墨風望過去,見到何家岩揚起手,咧起嘴沖我們打招呼。

  我一下愣住了,他怎麼會在這裡?

  何家岩推門而進,徐徐走到我們桌前,沖蘇墨風一笑:「蘇墨風,真是好久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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