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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鬥法

2024-06-06 15:30:20 作者: 夏憶

  這類事,我也不是天天能看到,不至於說一到了晚上我眼裡瞧過去都是些不乾淨的東西,只是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比如農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如果又是我一個人走夜路,或者是一個人在特殊的地方,比如醫院或者是有些年頭的建築前遇到的可能性比較大。

  我從未被它們傷害過,也從未想過去打擾它們,見到其實和沒見到是一個樣,無論你看得見還是看不見,它們就在那裡從未曾離開。久而久之,它們也就和路邊的偶爾閃現的磷火一樣,初看很害怕,看多了也就那麼回事而已。

  我正想著,突然胖子一把扯著我的衣服,我看他的臉使勁在那扭動,嘴巴不停張張合合的,還連連比劃。

  

  「有病啊!」我心裡暗想道:「都說了叫你別看了,你非要看,可把這貨給嚇到了吧。」

  他大概見我沒啥反應繼續靠在草垛上,他一下就滑到了我身邊小聲道:「他走了!」

  「誰走了啊?」我問道。

  胖子的手指使勁對著我身後指,我扭頭一看,糟糕,不知道啥時候查文斌居然不見了!

  「人呢?」這會兒哪還管得了那麼多,胖子拉著我的衣領子把我往草垛上一拖,好傢夥,我遠遠地就看見一個人朝那隊伍裡頭跑了過去。

  我輕聲問胖子道:「他要幹嘛?」

  「我哪知道,剛看熱鬧呢,就看見查爺過去了。等等慢著,小憶你看,我說怎麼瞅著那轎子上的女人很眼熟呢,那他娘的不是袁小白嘛!感情這傢伙不是想去劫獄吧!」

  「啥玩意?小白?」我定睛一看,老天爺,還真是袁小白,至少我沒有認錯人的話,因為她身上穿著的衣服還是以前下知青的時候那一聲暗紅格子外套,這是那次我們打了老虎特地過年前給她換的新布料做的,眼熟的很,絕不會看走眼。

  胖子起身也想過去,我一把拉住他道:「別亂動,那不是我們去的地方。」

  說著,我剛到查文斌就走到他們隊伍最前面那架馬車的跟前,他也沒停留,手中倒是多了一個鈴鐺,只見他手中領到一搖,就朝空中撒了一把紙錢,那些後面的車馬陰兵也沒什麼表示,只是繼續趕路。

  說來也怪,我注意到一個變化,那就是後面的人馬開始跟著查文斌走了,他朝哪個方向,那架馬車就跟著朝哪個方向。

  我親眼看見查文斌在隊伍的前頭走過我們身邊,我想他是看見我的,因為他沖我眨了一下眼,然後他繼續搖晃著鈴鐺帶著那大隊從我們身邊繞過,而轎子上的袁小白兩眼空洞放佛根本什麼都沒看見。

  他是把自己當做接引使者了,有一種說法是有的人可以遊走在陰陽兩界,這類人既不是術士也不是修行者,他們是被冥界選中的人間代表,替陰司去干一些他們不能幹的事情。也正是如此,有很多人拿著這種說法便說自己是某某菩薩或者神仙上身專門做坑蒙拐騙的勾當,其實嘴巴里說出來的都是假的,真正的接引使者是決不能暴露身份的。

  我當時不懂,但也不敢亂動,那場面,那架勢,那可是真真切切的陰差大隊,不是香港電影裡的那種。離著我們也有十來米遠,單是你能感覺到四周的空氣是凝固的,溫度驟降,從皮膚到毛孔再到骨頭都是冷的,無比的陰冷,比臘月里的河水還要冷,冷的讓人窒息。

  我看著查文斌帶著那支長長的隊伍往水潭邊走,走到那口沒有月亮倒影的水潭前,他停下了,後面的隊伍也停下了。

  回頭,他看著她,她卻面無表情。

  「這個人我要帶走。」這是一種極其特殊的語言,我們說不來也聽不懂,被稱為「鬼」語,這是每個真正的道士都會的,從小他們就必須從師門那學習。

  領頭的那個陰差回答:「不要妨礙正事,違者斬。」

  「她陽壽未盡,人還活著,只是個魂而已,她不是鬼,你們不能給她找寄主。這個人我帶走,她人沒有死尚在人間,交給我,這也不算是讓你們壞了規矩。」

  馬車上的那個人根本不屑於看著查文斌道:「三殿閻羅,六層判官親筆。吾乃奉陰司手諭辦事,你這凡人好不識抬舉,以引魂鈴假冒接引,小心犯了天條誅你罪責連累終身。」

  查文斌根本不懼這些陰兵,單手靠背正色道:「天有天條,國有國法,做事總不能離個三綱五常,這人明明沒有死,你們卻要帶去投胎。我身為茅山弟子本就以救人性命為本職,可以調動三界綱令為我所用,諸神之力皆為造福人間,你們倒好,身為陰司押運,這滿地的害人野鬼不去收,反倒拉個孤魂定要置人於死地是何意思,難道判官就可以隨便定人生死嘛?那他還要那本生死簿作甚?」

  那陰兵頭目果然被查文斌給激怒了,伸手一揚,手中憑空多了一把哭喪棒。這玩意可是厲害的要緊,活人被抽一下,立刻魂魄出竅,要是鬼魂挨上一下就直接魂飛魄散了。

  「黃口小兒休得放肆!此女天命如此,再敢誤事,休怪我對你不利!」

  「我乃茅山弟子,上有三清護頂,下有師門大印,本就可以與你溝通,這是千百年來的默契;你若非要蠻來,我調動天兵天將風火雷神來跟你們談個清楚怎樣?」

  查文斌的手中有五面小旗,分別是紅、黑、白、青和黃色,這便是他門中祖師凌正陽獨創的五行天雷旗,打造一面旗子需要用十年時間,也就是每日早晚六點都要對著對應的旗子念對應的咒語,十年方可成一旗。這是他師傅馬肅風壓箱底的寶貝都給查文斌給帶來了,但是一面旗也只能用一次,一次過後便被作廢。

  那領頭的陰司輕輕扯了一下韁繩,馬隊開始調轉方向朝著屯子走去,查文斌一個箭步就閃了過去擋在他們跟前道:「放人!」

  「呼」得一下,哭喪棒夾雜著風聲貼著查文斌的頭皮飛過,帶動著他的頭髮都凌亂了,這是一次嚴重的警告!

  查文斌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面對著那個已經打算跳下馬車來動手的陰兵還是那句話:「讓我帶走。」

  「呼」得一聲,這一次哭喪棒是朝著他的肩膀拍過來的,那個陰差準備要了查文斌的命!

  一束寒光就在哭喪棒揮舞的那一刻已經亮出,「叮」得一聲,這一次,查文斌只覺得自己虎口一麻,接著便是血,他用凡人的力道硬生生的接下了冥界的陰差。那根象徵著死亡的哭喪棒收割生命如同草芥,這是第一次它在人間還有對手。

  那個陰差愣了一下,他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二十歲模樣的單薄男子竟然可以接下自己的一擊。

  「放人!」他還是這麼說道,重複著剛才的話,只是他手中的一枚小旗已經緩緩舉起……

  哭喪棒沒有猶豫,這是今天它第三次舞動,事不過三,這是結結實實朝著查文斌的腦門劈下去的,那個陰差沒有保留,他用盡了全力,因為轉生門關閉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他已經耗不起了。

  我和胖子遠遠的在草垛上看著,突然天空中不知哪裡划過了一道閃電,「之」字形的猶如一條藍色巨龍從西邊天空突然竄出,朝著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撲了過去。霎時,半個天空都被照亮,還有無數細小的閃電在其四周盤旋,集結和閃耀。

  十年,這枚旗代表著一代掌門馬肅風十年的精血的注入,日夜的經文誦讀,此時,那個還遠在浙西北某個山區正和一個獨眼龍幹仗的他突然一怔道:「今天就先到此,葉歡,我還會來找你的!」

  對面一個渾身衣服都成了破布碎片的人大晚上還戴著一副黑墨鏡,氣死沉沉的怪笑道:「哈哈,五道命符破掉一道,小師弟,今晚你怕是走不掉了!」

  不同的地域再同一時間,兩場傲斗,師傅和徒弟!

  查文斌祭了馬肅風的命符,人為五行之力相聚,金木水火土。五行天雷旗是天正道首創,以自身五行之力為引,引天雷出擊,比普通的天雷要強上不知多少倍。此陣威力巨大,乃是以自身精血命格換取天威,實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這等陣法縱貫道家法門實屬罕見,當年凌正陽也不知偷學了多少此類禁秘,到頭來傳到這一代僅剩這單一一門。

  葉歡,馬肅風的師兄,當年為尋天煞孤星兩人相鬥,傷了一目,如今已是越發的兇險,道行非但沒有退敗卻更上一層。

  「人在哪?應該是他在用你的符,真捨得啊。」

  查文斌用的那天雷符乃是馬肅風精血所煉哪會不知,葉歡的攻勢本來就猛,黑色的招魂幡一波高過一波,現如今連那把七星劍都給了徒弟,自己這正是空手難敵的窘境。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是來清理門戶的。」

  「不知死活的東西!」招魂幡啪的一下打過去,馬肅風手中桃木劍一擋,「啪」的一聲……

  再說那一雷劈下之際,那邊陰差人馬只怕都是嚇破了膽,殊不知這人間竟然還有人能召喚出如此威力的天雷,就連那三殿閻羅都給驚動了。

  那一日本就是十五,鬼門大開,如此天雷被召,不知多少冤魂會被直接劈得魄散。號起,收兵,自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凡人的天資實為三界最高,那個帶頭的陰兵手中的哭喪棒已經斷成了兩截,前半頭黑漆漆的一片說明剛才他離「死亡」只有幾寸路之遙。

  那個該死的道士居然還在重複著那句:「放下她!」難道他真的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嘛!

  第二枚紅旗再次出現在查文斌的手中,霎時我聽見一陣「嗚嗚」得號角之聲,馬車掉頭,抬著轎子的小鬼把那個女人丟下,接著它們就都憑空消失不見了。

  查文斌用鈴鐺對著那個女人搖晃了幾下,一眨眼的功夫那女人就不見了,這會兒他又朝我們這邊招招手,我和胖子才敢跑出去和他會和。

  「人在這兒。」他指著他的鈴鐺,我看到下面塞了一團跟棉花似得東西,他又說道:「我們得連夜啟程出去,夜長夢多,七天之內趕不到上海就一切都完了。」

  來不及跟苗老爹告別,我們連夜啟程,離開的這幾年,野人屯與外界的聯繫還是那條原始的山路,等到我們趕到上海已經是第四天。

  等我們在看到袁小白的時候她已經帶著呼吸機,袁家甚至已經在為她準備後事了,先後來過幾波專家,每一個都要搖著頭離開,我們走後的第二天她就進入了這種深度昏迷的狀態。

  公館二樓西邊的房間,窗簾都已經被全部拉上,門外站著兩個青年,一個是我,一個是胖子,不遠處還有一個中年男人在來回踱步,他是袁小白的父親。

  袁小白平靜的躺在床上,雙眼緊閉,透過她的垂下的雙眼皮,查文斌看到她的眼球正在快速的左右移動,眉頭緊鎖,表情顯得非常痛苦。她這是在做夢,而且是噩夢……

  床的四周擺滿了蠟燭,紅色的,這不是在製造浪漫而是在為她點亮回來的路,三支清香裊裊升起,空氣中迷茫著香燭的氣息。查文斌盤坐在地上,他的身前是一枚銅鈴擱置在蒲團之上,銅鈴的四周擺著一圈銅錢互相用紅線串著。

  查文斌取了一根點燃的長香,雙手交叉用中指夾著香放到銅鈴上繞了一圈恰好留下了一個圓,圓心罩著銅鈴上下不斷漂浮,看似立刻就要破滅。

  朝著香恭敬的把頭緩緩底下,口中念道:「一柱返魂香,徑通三界路;身是香爐,心同香子;五獻皆圓滿,奉上眾真前!」

  把那支長輕輕立在面前的一個空碗裡,碗內無水,但那根香卻能立在碗中。

  他取出第二根長香,用燭火點燃後口中又念道:「再柱返魂香,直透幽冥府;上徹雲霄,高分真異;金木水火土,孤魂方醒悟。」這根香插上去的時候,袁小白的手指動了一下,但是查文斌卻沒有看到,他的心思完全都在那隻鈴鐺上。

  「三柱返魂香,飄渺通十殿;三魂七魄,陰陽二隔;一縷青煙送三清,五方童子引魂歸!」第三炷香也插好後,查文斌迅速用刀隔開自己的手指往那鈴鐺上滴血,一直到整個鈴鐺全部都淋成了紅色,這時他再拿起那三根點燃的香倒著突然往那鈴鐺上一按……

  「嗞」得一聲,燃燒的香頭遇到了溫熱的鮮血,一陣巨大的青煙連續不斷地往外直冒,那些煙冒到約莫一人的高度時便不動了,就在那個高度不停地上下翻騰。慢慢的、慢慢的,一個人形的煙霧開始形成了,最後一個半透明的人就「漂」在查文斌的跟前。

  起身,拔劍挑一張符對著那飄著的人影喝到:「回去!」

  劍慢慢的朝著床上躺著的袁小白指了過去,那人影也隨著朝那個方向漂。漂到袁小白的正上方時,查文斌揮劍向下一划,符紙貼著袁小白的臉從頭抹到了腳,那人影緩緩的就沒入了床上之人的身體!

  查文斌迅速的捏了個手決,中指倒過來往袁小白的眉宇之間一按,一團血紅,嘴中喝到:「太極蓮花獅子吼,大日如來定三魂!」

  按著約莫有一分鐘的功夫,袁小白的眼皮動了一下,然後緩緩的睜開,眼角有一滴清淚划過……

  三天後,袁家公館,袁小白在保姆的攙扶下坐在了客廳吃飯,這已經是兩年來她第一次自己主動進食。

  第四天,我們告別了袁家先回了浙西北,原因是一份電報說馬肅風馬真人快要不行了。

  臨終前,查文斌在,我也在。那是我們回來的第二天,馬肅風的肋骨斷了五根,其中一根插入了肺臟引起了內出血。他說自己是不小心從山頭跌下來的,幾個上山砍柴的人發現他時已經奄奄一息,古怪的是在他的身上人們發現了一面招魂幡……

  第六天,馬肅風略微好轉,還起來曬了太陽,他把查文斌叫到自己跟前正式把那枚印著「天師道寶」的掌門大印交在了他手上,那一次,我看見查文斌哭了,哭的很傷心。

  或許他永遠不會相信師傅是摔死的吧,但那又怎樣呢?因為馬肅風永遠不會告訴他,是因為他破了自己一道五行命符才被葉歡擊落山崖。

  這二十年來,馬肅風第一次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輕輕撫摸著查文斌的頭髮說道:「那個女娃的事兒,還沒有結束。等我出殯之後,你還要去一趟,你的下半輩子怎麼走,她很關鍵,師傅老了,不行了,照顧不了你了,自己多擔著點,遇到事兒別亂,別急。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們天正一脈雖是出自茅山,但以渡為主,渡不了別人就渡自己吧。」

  查文斌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道:「徒兒謹遵教誨!」

  第七天,洪村,查家大院人頭攢動,進進出出的人忙活著,不時有人送來花圈和紅棉絲被,馬肅風過世了。

  十四天後,查家門口來了一輛大車,上海來的,袁家父女一同來弔唁馬肅風的回魂夜,第二天我們一行人離開浙西北再次前往東北。

  馬肅風料事如神,袁小白並沒有完全好,用查文斌的話說,只是好了一大半,因為在她醒來後的每一個晚上都會做噩夢。

  夢中有一個還在襁褓里的小女娃一直哭一直哭,袁小白在夢裡怎樣都擺脫不掉那個女嬰。有一次,她見那個女嬰實在哭的厲害便去抱她,不料才抱入懷中,那女嬰突然張嘴露出一口尖牙朝她胸口要去。

  袁小白痛得大叫便要扔掉那個孩子,她發現無論自己怎樣用力,那個孩子就是甩不掉,原來是那孩子的牙齒勾在了她的肉里……

  好不容易連拍帶打的,那孩子落了地,一嘴血紅血紅的朝她哈哈大笑,說是袁小白偷了她的心,她要找回來……

  第二天,袁小白睡醒想起了那個夢,撩起衣服一看,在她的胸口果真有一排壓印。牙印細小而密集,皮膚下面有出血跡象。

  馬肅風說查文斌還忘了兩件事沒辦妥:第一,那晚本來要投胎的嬰兒夭折了,這是個冤孽;第二,袁小白還有一魂尚未找回,魂在何處,需要我們自己去尋,否則她還是活不過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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