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三二五 往事與神器

  雖然眼前這位王者把黎民蒼生掛在嘴邊，表現出了一副憂國憂民的姿態，但趙寧並不會輕易相信對方，決定先探探對方的虛實。

  見趙寧終於問出這個問題，老者直言不諱：

  「寡人希望道友以天下為念，襄助王室穩定中原，避免蒼生陷於因諸侯們私慾而掀起的戰火。」

  趙寧聞言瞭然。說到底，老者還是要他幫助王室。

  這不出乎趙寧預料，若不是為了這個，老者親自跑過來幹什麼，讓趙寧保證王位禪讓順利進行嗎？

  若是老者真有這份心，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幫忙，黃氏與梁氏都有天外境，無論哪一方獲得老者的王命禪讓都能順利接過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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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已經確定老者的想法，但趙寧還是多問了一句：「據我所知，王位一直是禪讓制，現在大王卻想把王位留在夏氏，這是想夏氏子孫永世為王？」

  老者毫不自慚愧疚，反而鄭重其事地道：「所謂禪讓，不過是實力為尊。若是天下有人實力第一、眾望所歸也就罷了，倘若沒有，那必然是諸侯爭雄，無論結果如何都會死傷無數。

  「唯有摒棄紛爭，天下才能太平，黎民方能免受戰火荼毒。

  「今時如此，往後也如是！」

  這番話自有它的道理，雖然趙寧並不認為那是最好的辦法，但在此界現有的條件下，王位禪讓制變成世襲制的確可以減小統治階級內部的爭鬥，降低流血犧牲的可能性，讓秩序穩定一些，令百姓少受苦。

  眼下為了壯大自身實力爭奪王位，陽城幾大氏族可是在加倍掠奪百姓精氣、徵收賦稅。

  但要趙寧就此坐上夏氏的船，他不會答應。

  所以他不說話。

  老者對趙寧的沉默並不感到意外，他指了指河邊的一塊青墨大石，跟趙寧一起坐了上去，而後不緊不慢地道：

  「若是道友願意匡扶大義，夏氏必定投桃報李，屆時天外結界怎麼都能開一道縫隙，讓道友回到自己的皇朝。」

  王位交接後，夏氏繼續統領天下，用王權命令中原天外境做點不損害自己的事沒道理不成，趙寧完全可以藉此回歸。

  道理看起來很簡單。

  但趙寧知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

  首先，這得權力格局穩定下來，諸方重新唯夏氏馬首是瞻，可這回的王位之爭空前激烈，要秩序徹底穩定不是那麼容易的；

  其次，誰能保證王位之爭的過程中沒有死傷，不折掉一兩個天外境？

  再次，趙寧說到底也就是天外境之一，憑什麼有他襄助，夏氏就一定可以穩坐王位？

  最後，趙寧是想回去，但並不是回去了就不來了。此界如此豐饒，靈氣這般充沛，他豈能置之不理？

  就算他願意不干涉此界，趙玉潔願意嗎？要是趙玉潔不斷藉助此界之利變強，趙寧置身事外豈不是坐困愁城？

  既然要回來，還要利用此界強大自己與大晉皇朝，那就得踐行革新之道，這與封建王權是矛盾的。

  拋開這些不談，趙寧看著老者：「除了大王，王室尚無別的天外境，大王何以確定有我相助，王室就能穩有王位？」

  意思很明確，老頭兒就快入土，他死之後夏氏沒有天外境，就算得到王位也坐不穩；縱然趙寧幫忙，他們在自身不夠強的情況下，難道就不擔心受到趙寧反噬？

  老者莊重嚴肅地道：「寡人之前說了，我族有兩人有望天外境。」

  趙寧沒接話。

  「有望」有什麼用？

  老者接著道：「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前，他們都能成就天外境！」

  這份自信讓趙寧心有所動，挑了一下眉毛哦了一聲：「大王為何如此有把握？」

  這回老者沒有立即回答。

  他站起身，面對著在山谷前奔涌的滔滔河水靜立片刻，忽而聲音悠遠而滄桑地開口：「道友來自異界，自然不知本界種種秘事。

  「天外境的確很強，但本界強的東西不只是天外境修行者。

  「一千年前，先賢們初開天門打通域外五界，最初也曾橫掃其中一二，一度所向無敵戰無不勝，憑的，不僅僅是修行者本身，更有修行者手中的神兵利器！」

  這話老者說得平常，趙寧心中卻霎時間波濤翻湧。

  五界？！

  初開天門就溝通了域外五界？！

  本界溝通的可只有一界！

  先前趙寧只知道此界開天門的要求比本界高，卻不曾想，對方開天門後會直接溝通更多世界！

  不過轉念一想，這其實再正常不過。

  擺渡空間的法則說得很清楚，除了彼岸界之外，本界要連接更多世界就得擁有更高一層的力量，反過來說，擁有了更高一層的力量就必定溝通更多世界。

  天外境比天人境更強，此界修行者打通天門後面對的，不僅是擁有同等高層次力量的異界，數量必定還不止一個。

  那是文明角逐場的應有之意。

  眨眼間，趙寧心頭凜然。

  他現在已經是天外境，這代表著本界有了更高層次的力量。如果他進入擺渡空間，是不是就意味著會代表本界立即連接更多世界？

  不僅本界，跟本界有擺渡橋相通的彼岸界，也會同時被拉入更加激烈、兇險的文明碰撞環境中！

  本界與彼岸界的形勢還沒有穩定，無論大晉皇朝還是抵抗軍的聯盟，都尚未解決掉自己的敵人，若是兩界冒然進入更加兇險的環境，接下來的命運難以想像。

  該怎麼做？趙寧捫心自問。

  「本界與彼岸界連接時，兩界文明雖然不免互相提防相互競爭，但好歹維持了最起碼的和平秩序，沒有見面即大喊著征服去開戰。」

  趙寧思緒電轉，「但此界不同，聽老傢伙的意思，他們是一出天門就打。

  「追根揭底，此界文明程度太低，雖然擁有強大實力，但那都是得天獨厚的優勢，不是文明進化的結果，碰到域外勢力第一個想要的就是征伐，而不是合作交流謀求共贏。

  「怪不得此界開天門的要求是天外境。

  「若是實力弱了，以他們出去就跟人開戰的習性，一旦碰到的那個唯一對手難纏一些，立馬就會有傾覆之虞。

  「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一千年前開天門的結果並不是讓此界獲得發展，反而差些鬧得世界毀滅......

  「也虧得是外面有多個世界，不是一條心的一個世界，他們才能在亂戰亂局中謀得退身的機會。」

  這一刻趙寧很想倒吸一口涼氣，感嘆一句恐怖如斯。不過他好歹是忍住了，老者就在面前，他不想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異樣。

  背對著趙寧的老者沒有注意到他的微表情變化，繼續著自己的話頭：

  「本界超凡利器與功法繁多，但能稱得上神器的，都是先賢們用之徵戰異界的法寶。它們無一不曾給本界帶來過諸多榮耀與收穫，亦是本界最後能從諸界大戰中脫身的重要依仗。」

  說到這，老者轉過身來，注視著趙寧，字字千鈞地道：

  「五位戰鬥到最後，誅殺界外諸多同境大能，將本界生靈從界外亂戰中保全下來，併合力斬斷擺渡橋布下天外結界隔絕擺渡空間的先賢，所用的五件神兵與所修的五種功法，都是本界最為珍貴的神器！

  「修行者若能得到它們，就能縱橫世界，同境之內再無敵手！

  「不僅如此，藉助神兵與功法，本就有望突破天外境而被瓶頸卡住的修行者，就可以踏破門檻進入新的天地！」

  這番話讓趙寧很受震撼。

  老者說得言辭鑿鑿，由不得他不信上幾分。

  趙寧遂問：「這些神器如今在何處？如何才能得到？」

  老者的意思很清楚，他想趙寧幫助夏氏拿到這些神器中的一件或者幾件，使得夏氏中兩位本就有望突破的修行者成就天外境。

  但趙寧覺得這並不容易。

  五位先賢難道沒有後人？如果有後人，這些神器應該會被留給他們各自的後人才對。

  如果他們現在要想去搶奪，就得跟那些手持神器的修行者開戰。

  對方有威力絕倫的神器相助，想必實力都不低，臨戰時再手持神器拼殺，別人哪有機會奪走？

  老者露出濃濃的懷念與崇敬之色：「中洲不周山。」

  趙寧一頭霧水。

  老者緊跟著解釋：「五位先賢斬斷擺渡橋、隔絕擺渡空間耗費了太多精氣，事情做完，他們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仙逝之前，先賢們一道去往不周山祭祖，就這樣，五大神兵與五大功法一直被留在彼處。

  「從那之後，一千年來，再也沒有人見過昔日創造了無數輝煌戰績，也庇護本界生靈渡劫倖存的神兵利器。」

  趙寧聽得頗為錯愕：「他們沒有把神兵與功法留給自己的後代？」

  「當然沒有！」

  老者的聲音不由自主拔高了幾分，面上隨之顯出幾分莊嚴虔誠之意，「他們都是本界不世出的先賢，胸懷蒼生天下為公，為了拯救本界生靈不惜力竭而亡，又怎麼會把神器留給個人的後代？

  「先賢們仙逝前留下過十分清楚的遺訓：神器，有德者居之！」

  這倒是出乎趙寧預料。

  在他固有的認知里，這個蠻荒而原始的世界奉行著赤裸裸的弱肉強食法則，貴族們魚肉百姓，強者們自私自利，不曾想，此界千年前的大能竟有如此胸懷。

  怪不得他們被稱為先賢。

  但趙寧的疑惑並沒有全消。

  他再度發問：「神器就在不周山，為何一千年來從未被人拿走？既然一千年都沒有被拿走，又為何現在能夠覬覦了？」

  老者沉吟片刻：「既是神器，怎會輕易面世？先賢們為防後人貿然爭奪，掀起不必要的流血亂戰，在不周山布下了種種限制，不突破這些限制就見不到神器。

  「一千年來，不是沒有天外境去嘗試過，只是都未得手。」

  趙寧瞬間瞭然。

  想必老者也是去嘗試過的。

  談話進行到這裡已是接近尾聲，老者的來意近乎說盡，他站起身來，主動向趙寧拱了拱手：

  「寡人已經知會各方，相約共同前往不周山祭拜先賢。屆時，西土高手與凶獸大能都會到場。

  「陽城修行者十五日之後啟程，若是道友有意襄助，還望提前過來。

  「寡人先前的承諾一直有效，請道友細加斟酌。若是道友願意早些來陽城，寡人一定會盡地主之誼，好生招待。」

  言盡禮畢，這位中原之王便要離開。

  這是他跟趙寧的初次會面，他當然不奢望對方會輕易答應他的請求。但他今天跟趙寧說了許多秘辛，也拋出了橄欖枝，坦誠與示好都辦到了，接下來就看趙寧怎麼選擇。

  他最後能做的，就是表現出自己不強求的大度，與對趙寧擁有自主選擇權的尊重。

  在儘可能給趙寧留下好感這方面，他做到了極致。

  大家都是天外境，趙寧還是界外來的，老者的大王身份在趙寧這裡毫無約束力，既然只能平等論交，那還不如把禮貌、友好進行到底。

  趙寧稍作尋思，在對方離石飛起之際，忽然向前一步：「相識一場，我還不知道足下名諱。」

  老者的身影消失在天際，留下的回答只有一個字：「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