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六 家家自有乾坤圖(1)【二合一】
2024-06-06 08:10:09
作者: 我是蓬蒿人
今日朝堂事務繁雜,宰相徐明朗處理完公務,從中書省下差的時候,燕平城的大街小巷已經點亮燈火海洋,他在皇城門前上了自家馬車,鮮有的催促車夫將車趕得快些。
近來在朝堂上諸事不順,尤其是五軍都督府推進緩慢,隨著秋獵結束,許多世家大族從京城回了地方,這就使得五軍都督府無法從擱置狀態擺脫出來。
一手建立監軍制度,讓文官首度在禁軍中實現了節制武將藍圖,在朝堂上呼風喚雨慣了的徐明朗,如今深陷這種力不從心的局面,平日裡心情自然談不上好。
宰相心情不暢,日子難過的人就多了,從中書省到宰相府邸,大到六部尚書,小到家丁護院,這段時候都過得戰戰兢兢,稍有小錯,就會迎來無法承受的悲慘遭遇。
短短月余時間,中樞被貶謫的官員,就達到了以往半年的數量。
一家牙行犯倔的驢子,衝撞宰相大人的車架,那間在燕平城開了五十多年,頗有善名的牙行第二日便被官府查封,關門大吉。
這般日子過得長了,莫說人受不了,宰相府的珍玩寶貝也經受不住摔打,損失慘重,惹得宰相的老髮妻沒少心疼落淚。
下面的人聚在一起合計多日,想盡了各種辦法,希望可以讓宰相心情好轉過來,一時間宰相府的庫房,都被各種珍寶字畫古玩堆滿了。
產自南海的走盤珠「鮫人淚」,來自西域的八寶琉璃器,東海的夜明珠珊瑚玉,遼東的海東青等等等等,多得數都數不清,笑得合不攏嘴的宰相髮妻,都不得不另建一座寶庫,來安置多出來的寶貝。
但即便如此,宰相大人也沒有露出哪怕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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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小官員,無數俊彥幾乎要絕望的時候,情況忽然在一夜之間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當參知政事劉牧之,在某日的大朝會上,驟然看到紅光滿面、笑意盈盈,親和隨性跟五品「小官」相談甚歡的徐明朗,幾乎要被驚掉下巴。
宰相在中書省處理公文,一名小吏在送摺子時,不小心打翻了宰相珍愛的硯台,就在小吏跪地請罪,其他官員閉上眼睛,以為宰相要像近來一樣,將這書吏活活打殘的時候,他們竟然發現宰相大人並未介意,一笑了之。
這下官員們終於確認,宰相大人的心情不僅擺脫了陰霾,而且是一下子就到了艷陽高照的天氣!
大喜過望的世家重臣們,連忙互相打聽消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到底是何方神聖,讓宰相大人有了如此改變,將大家從水深火熱救了出來,這般強大的威能,實在是應該接受大家的頂禮膜拜。
在眾多手眼通天、消息靈通之輩孜孜不倦的挖掘下,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這個答案讓人意外。
但細細一想,卻又在情理之中。
白髮紅顏,向來是文人士大夫們喜聞樂見的風流佳話。
不錯,這一切都源於一名女子,一名很年輕,但據說國色天香都不足以形容其美的驚艷女子。
傳聞此女不僅容貌無雙,溫婉可人善解人意,而且聰明伶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煮得一手好茶,能讓人口齒留香三日不絕,堪稱茶道大師。
傳言總是越傳越離奇,越說越邪乎,到了後來甚至有人說,此女乃山中修行千年的狐妖所化,一顰一笑都能勾人心魄,還精通各種讓人飄飄欲仙的術法,莫說男人看一眼就會墜入幻境不能自拔,哪怕時女人見了也要心神不守。
總而言之,這個女子只應天上有。
而關於這個女子是如何出現在宰相府的,更是眾說紛紜,有言江南巨賈獻之以交好宰相的,也有言塞外巫師帶來京城被人天價買下送於宰相的,還有說宰相半夜出遊自己在街上碰見的。
一言以蔽之,此女很神秘。
很多時日過去了,有關這個女子的各種消息,已經在市井街頭傳得沸沸揚揚,連茶樓的說書先生,都開始講述她不同版本的各種故事。
而直到今日,除了宰相大人自己,也沒外人目睹過她的真顏,流傳出來的畫像但是不少,無一不是美人,就是互相都對不上,可信度不高。
至於有個落魄書生,把人家畫成了狐身人面,自然免不得被群起攻之,攤子被掀了不說,腿還被打斷了,但即便如此,這書生也一口咬定,自己畫的是自己親眼所見,絕對屬實。
當人家問他是怎麼進得了宰相府時,書生就張紅了臉,好半響才憋出一句自己是爬牆偷偷望見的,這般胡言亂語,自然沒有人信,引來的只是更多取笑。
徐明朗撩開車簾,掃了一眼那個抱著畫卷,不斷向別人展示狐身人面像的瘸腿書生,眼中滿是鄙夷與不屑,放下車簾時,他又露出不無得意的滿足笑容。
之所以催促車夫快些,自然是為了早些見到那個讓他惦念的可人兒。
:老樹發新枝,這是人間喜事,不過在見到對方之前,徐明朗從來都沒想過,到了他這個年紀,還有重溫少年風流的一天。
回了府邸,匆匆換下官服,徐明朗來到一座布置素雅的院子,順著鵝卵石鋪陳的蜿蜒小道來到臨湖的軒室,隔著半卷的竹簾看見燈火中身姿曼妙,正跪坐寫字的佳人,徐明朗頓了頓腳步,正了正腰背,緩了緩心緒,邁著穩健的步子徐徐走近。
「大人回來了?」
面若桃花的女子放下玉筆,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欣喜笑容,起身見禮,盈盈蹲身的簡單動作,便能讓人感受到一股柔弱而又不食煙火的脫俗氣質。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這女子,是趙玉潔。
裝作淡然的嗯了一聲,徐明朗走向那張書案, 「今日又寫了什麼詩?」拿起宣紙定睛看去,不禁吟哦出聲,「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響東菑。漠漠水田飛白鷺……」
連連點頭,道了幾聲好,轉頭看向有些羞赧的趙玉潔,徐明朗奇怪的道:「為何只有這三句?」
趙玉潔紅著臉道:「妾身想起小時候在鄉下的時光歲月,胡亂寫了這些,當不得大人誇獎,後面的……妾身怎麼都想不出來了。」
說完,很是無地自容,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的窘迫模樣。
她這樣子落在徐明朗眼裡,就非常的單純嬌憨,怎麼看怎麼可愛,讓人想要憐惜,又想狠狠蹂躪。
「如此佳句,實屬難得,不能沒了下文,你且過來,跟老夫好好說說你那時候的生活,老夫為你補上。」
徐明朗乃門第家主,自視博學才高,當然要完成這件雅事,順便也讓趙玉潔見識見識他的才情,好更加高看佩服自己。
詩文中描寫的鄉村田野景象,跟徐明朗在燕平城的生活不同,可以為他換個心境,好好放鬆一番。從家國大事的繁雜公務中脫身,能有紅粉佳人來唱和這樣的詩文,對徐明朗這個文人宰相來說,實在是再美妙不過。
趙玉潔低聲應是,坐到徐明朗身邊,開始給對方講述自己年幼時到鄉下省親的日子。
徐明朗的這種心理,都在她的預料之中,甚至可以說是她一手布置、引導,在投其所好的同時,也對她自己十分有利。
藉助蕭燕的安排,通過江南富商的手,成功到了宰相府邸,憑藉自己的姿色與柔情,也如願獲得了徐明朗的喜愛,但趙玉潔知道,如果兩人的交流只限於身體,必然不能長久,也無法讓她達到自己的目的。
她要跟徐明朗有心靈情感上的交流。
詩文是手段,可以吸引徐明朗的注意,趙玉潔故意只寫三句詩,就是為了讓徐明朗這個士大夫中的翹楚,手癢來補足後面的。
而她之所以寫了田園方面的內容,也是想要通過給徐明朗講述那些自己的田園生活,來給徐明朗一個自己很純真乾淨、弱小苦命的印象,讓對方更加疼愛自己。
趙玉潔達到了她的目的,在回首往事的時候,說起自己體弱多病的外婆,落了幾滴淚,說起自己堅強而命運多舛的母親,又哭了一鼻子,徐明朗就把她摟在懷裡百般安慰。
為了彰顯自己照顧趙玉潔的真心和能力,都不用趙玉潔開口,徐明朗就當場賞賜了她巨量財富,多到市井平民難以想像,在趙玉潔終於破涕為笑之後,徐明朗把她抱上了床榻。
躺在錦塌上,趙玉潔輕聲低吟之際,轉過頭,剛剛跟徐明朗對視時,還情霧朦朧的目光,霎時變得冷漠無波,視線透過窗戶,看到了天上的彎月。
彎月如鉤,弱小得就像她自己。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腦子裡沒了貞操這種念頭,並認為身體是可以拿來交換生存資源的呢?
這是兩個問題。
自己當然不會忘記,事情開始的場景。
那是一個秋天,老槐樹的黃葉落滿了院子,母親讓自己去買菜,菜市場離家很遠,自己本該去很久才會回來,或許是午後的陽光正好直照自己的眼,讓自己看不清路,又或許是隔壁街的那個可惡胖子,追著要欺負自己,自己跑得太急,總之自己掉進了臭水溝里,半身都被濕透,可惡的胖子捂著鼻子大笑著跑遠了,自己強忍著淚水半路折返,想要換了衣裳再去菜市場。
可當自己接近家門時,卻聽見屋子裡傳出奇怪的聲音,稀里糊塗的趴在窗口往裡看,那個畫面自己應該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了,原來赤裸的身體是那樣難看……
記不清自己是怎麼離開家,穿著濕漉漉的臭衣裳去菜市場的,只記得當時走在路上一遍又一遍的想,自己的父親已經戰死沙場,所以那個男人不會是自己的父親。
至於第二個問題……
那個除夕,母親和自己出攤時被打傷,母親纏綿病榻很久,家裡的積蓄都用來買了藥,米缸很快就空了,麵粉也早早吃完,為了讓母親能夠熬過來,自己把最後的米粥都餵給了母親,而自己已經兩三天沒有吃半點兒東西,餓得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
就在那個時候,隔壁街那個經常欺負自己的胖子,鼻涕老是擦不乾淨看著髒兮兮,卻能穿綢緞的胖子,舉著一個鼓鼓的錢袋子對自己說,如果自己能讓他摸一下自己的胸脯,錢袋子就是自己的。
後來啊,自己拿著那個袋子裡的錢,買了藥又買了米回來,母親總算恢復了不少。
只可惜,從那之後,她都只能面色蒼白的坐在那裡,歉疚、自責而又無奈的看著自己,什麼活計都幹不了了。
「我想修行,給我輔助修煉的丹藥,可以嗎?」
趙玉潔察覺到徐明朗的喘息開始變得粗重,動作也開始空前狂暴,在對方屏住呼吸的關鍵時刻,她不失時機的問。
「可以!你要什麼老夫都……給你!」
……
平康坊,一棟裝修得富麗堂皇的青樓里,卻有一間布置極為簡樸的雅間,屋子裡幾乎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擺件器物,掛在牆壁上的牛角,鋪著羊皮的座椅,圓頂裹布的天花板,都在彰顯一種草原風格。
明面上已經離開大齊的北胡公主蕭燕,正在爐火上親手燒烤一隻羔羊,神情專注而認真,好似在進行某種不容褻瀆的儀式,越來越透露出一股虔誠的意味。
「草原如今正在舉行那達慕,我雖然不能回去參與這件盛事,也沒法在南朝弄個地方,大張旗鼓做類似的事,那麼親自燒烤一隻羊,便算是也感受到草原雄風了吧。」
烤好了羊,蕭燕卸下兩條羊腿,將其分別遞給隨侍在側的,白眉黑髮老者與黑眉白髮老者,見他倆面有不解之色,便如是說道。
兩位王極境強者這才瞭然,一起坐下來,也不用刀子,直接拿嘴撕咬羊肉,吃得很是粗野,「公主身在南朝,還能時時銘記草原風物,實在是心志剛毅!」
「天元部族是這天底下最優秀的一群人,我們勢必在父親的帶領下,建立萬古未有的大功業,自然應該時時牢記自己的身份。」
蕭燕取了肉,裝在盤子裡,一口一口吃得極為仔細。
啃完羊腿,白眉老者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公主,我們已經將那個趙氏叛女,通過我們掌控的齊人商賈送到了宰相府,為何這些時日以來,公主還讓下面的人,四處宣揚那個女子的種種神奇,收買說書先生講那些並不存在的故事,甚至不惜說她是狐身人面,也要為她揚名?」
蕭燕喝了一口馬奶酒,輕笑道:「進入宰相府容易,要長久被寵信就很難。
「徐明朗貴為徐氏家主、南朝宰相,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男人都是一個樣,對輕易到手的美人,會覺得她不夠自矜,有過於放蕩的嫌疑,總是懷疑她的品性,也就不會珍惜。
「尤其是老男人,他們更加在意的,往往不是美人的外貌有多驚艷,而是她的身份、地位等附加的東西。享用一個高高在上的美人,會讓他們更加滿足。
「而對趙玉潔來說,她的出身地位實在沒什麼好說的,我們能夠為她增加價值的地方,就是她在市井間的名頭,她被人討論、幻想、爭論得越多,也就越有意思,越有價值,徐明朗的興趣就會越大,越持久。」
聽到這番話,兩位老者相視一眼,再想想自己的心理,不由得對蕭燕佩服萬分。
吃完羊肉,蕭燕離開雅間,通過牆壁夾層拾級而下,來到幽暗的地下室。
這座青樓是蕭燕在燕平城的核心落腳點。
有誰會想到,一位尊貴的公主會住在青樓呢?
推開地下室的石門,順著地道蜿蜒前行,走過許多岔口,打開最後一座白玉石門後,蕭燕進入了另一個洞天。
……
一間寬廣的地下室,被牆壁上的火把照得猶如白晝,負手而立的趙寧看著眼前的傑作,深邃的眼神隱含刀光劍影。
這是他動用家主繼承人的權力,召集了大批修行者參與,耗費無數珍寶奇珍,歷時兩個月修建的地下世界。
方圓百步的石室,地面溝壑縱橫,有名山大川,亦有城池要塞,勾勒出整個大齊版圖。
而在低空,則由無色絲線懸著一個個人物雕像,沒有面孔,胸前卻有趙、魏、楊、徐、劉、孫、吳等大字,赫然各個世家。
半空則有一尊龍行浮雕,面前是三省六部、大理寺、鴻臚寺、十六衛禁軍等山頭狀的座雕。
從世家人物雕像上,遷出了條條紅色、金色細線,跟上面的山頭座雕,與地面的城池地理相連,錯綜複雜又脈絡清晰。
北側長城上空,亦有一尊雄鷹模樣的巨大雕像,胸口寫著「北胡」,其身下有無數黑線,卻沒有落在實處,飄飄蕩蕩。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雕像沒有名稱,猶如一團團黑影。
石室穹頂,則鑲嵌著星辰般的夜明珠,每一顆夜明珠都由一個,鐫刻符文陣列的玉質直筒包裹,使得光亮成為一束,只能照耀在地面的某一處。
趙寧滅掉了牆壁上的火把。
整個石室暗淡下來。
只有雁門關,燕平城鎮國公府,大都督府,以及代表趙氏產業、勢力所在的一些零星地點,有夜明珠投下的一束光,而顯得明亮。
「這就是大齊,是天下,是我趙氏能把握的些許光明……」
趙寧打量著眼前這副雄闊地圖、廣大世界,目光最後落在零星的明亮處。
跟整個世界的黑暗相比,幾點光亮猶如螢火。
這就是趙寧面前的世界,他走出門去需要面對的天下。
緩緩吐出一口氣,趙寧走到北側那個「北胡」雄鹰鵰像下,再次確認了一遍前世記憶,將漂浮的一根根黑色細線,往地面的大齊疆域圖上拉。
每拉一處,就會有夜明珠的光束,落在相應地方,只不過是血色的,有的會引動一些世家的絲線,有的則延伸到一些沒有名字的雕像上。
做完這些,趙寧陷入沉思。
等到這個世界的所有地方,都被夜明珠照亮,變得一片光明沒有血色之時,那就是大齊內患盡除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