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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條命

2024-06-06 07:24:46 作者: 盛世愛

  267

  轉眼到了除夕,連手機的輸入法都變成了喜慶的紅色,可是顏昭卻一點都感受不到過年的氣息。

  外婆患了急性腸胃炎,上吐下瀉,母親春節又不能回來了,顏昭編了個加班的理由,很容易就把母親糊弄過去。爺爺也打電話來,說自己找到了一份打更的工作,幫人看煙花倉庫,也不能和她一起過年了。

  她是最讓家人放心的孩子。

  顏昭掛斷親人們的電話,看著窗外寂寞的夜空,出神。

  忽然間,一道光飛射上天,夜幕短暫黑暗,緊接著叢簇煙花炸然炫放,星星點點散落成巨大的蒲公英花朵,白夜如晝。

  煙火一朵接一朵在空中炫放,七星散彩,飛空盤旋,全都恰好在顏昭能觀看到的位置,明媚了她清冷的臉龐。

  是白燼野放的嗎?

  最後一次煙火熄滅後,白燼野進了大門。

  從顏昭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大門,他戴著白色的線手套,鴨舌帽,低頭撣著身上的灰往裡走。

  

  浪漫的背後是狼狽。大過年的,家裡的人手都回家了,白燼野一個人提著燒空的煙花筒子往院子裡拎,院子裡堆了一大堆,有的燒得烏黑,有的還沒來得及燃放,折騰完最後一個,他關上大門,坐到一箱煙花上去,腰一塌,頎長的身子變成了輕薄的弧度。

  顏昭收斂目光,護士又來給換藥了。

  白燼野轉頭,望向窗里的顏昭,溫暖燈光下,她正伸出手配合著護士扎針。

  他的眼光細細碎碎,像即將燃燒殆盡的煙火。

  顏昭在藥堆里瞥了一眼,看到了「安定」字樣的注射類藥劑。

  每次用在自己身上的藥,顏昭都格外留心。

  顏昭問:「我的情緒已經穩定,不要給我用這類藥物。」

  護士解釋說:「這藥不是給您的,是給白先生的。」

  顏昭看了眼注射的針頭,白皙的手拂過自己手上的繃帶,問:「他怎麼了?」

  護士說:「他的失眠越來越嚴重,醫生給開了安眠藥,不肯吃,只能注射。」

  白燼野不吃藥片,膠囊也不吃,病拖得嚴重了就打點滴,很奇葩一男的。

  自從上次辛渡走後,他就再也沒來過這個房間,無數個失眠的晚上,顏昭輾轉反側地後悔,後悔自己怎麼會像個瘋女人一樣,痛哭流涕地對一個男人哭哭啼啼。

  她從不會這樣的,無論出了多大的變故,她從沒對任何人展現過自己脆弱的、計較的、委屈的、不甘的一面,真的,給她打一針吧,毒啞了吧!省得丟人現眼。

  她在心底惡狠狠地咒著自己,表面上卻風平浪靜。

  厲落的電話視頻打過來,看見她憨厚的臉出現在屏幕上,顏昭的心柔.軟了下來。

  「怎麼看起來又瘦了?白燼野不給你吃飯啊?」厲落察言觀色,玩笑道。

  誰知,顏昭突然說:「厲落,來接我吧。」

  厲落一怔。

  其實有幾次,厲落都能察覺到顏昭不開心,她有衝動把顏昭接出來,但是感情就是兩個人的事,即使出現了裂痕,也需要兩個人慢慢去磨,慢慢去感受,到底是分開還是走下去,要是她以朋友身份橫插一腳,反倒給人家搗亂。只要顏昭還沒求助,她就不能摻和。

  而且,厲落對白燼野印象不錯,他看起來很細心也很會照顧人,應該不會讓顏昭受什麼委屈。

  厲落緩過神來,立刻說:「我這就去。」

  顏昭阻止道:「不急,我還有一些東西要收拾,你下班過來就行。」

  厲落問:「白燼野在你身邊嗎?」

  「他不在。」

  厲落這才說:「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白燼野的口供太蒼白,我覺得很可疑。」

  「怎麼講?」顏昭問。

  厲落道:「你看啊,你當初被人跟蹤,受了驚嚇,白燼野派人保護你,每天都跟著你,對吧?」

  「對,有兩個人,都是他的安保人員。」

  「那我就覺得不對勁了,保護你那麼久,他不僅沒有找出跟蹤你的人,也沒有發現柴宇的任何奇怪之處嗎?」

  顏昭沒說話。

  這在厲落眼中,是疑似包庇的沉默,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顏昭的頭又開始痛,柴宇臨死前說過的話又開始陰魂不散。

  沉默片刻,顏昭開口:「記得把U盤給我拿來。」

  厲落想了想:「好,我明白。」

  268

  日薄西山,晚霞染紅了院牆,顏昭受夠了眼前這片布景。

  她打開微信,找到Moonquakes的對話框,給他發了一條:「睡著了麼?」

  對方沒回。

  不到一分鐘,白燼野就抱著枕頭,出現在了她的門口。

  他先前剪短的寸頭長瘋了,不知在床上滾了多久,像豎起來的拖把,他巴巴地抬眼望她,眼底烏黑,像只小狗,那眼神,好像她懷裡有骨頭,但又不敢過去搶。

  「過來。」顏昭面無表情,直視著他。

  他的腳本能地挪動一步,又停下,用眼神試探她的意圖。

  顏昭伸手,從床頭夠到了安眠藥,摳出兩顆,托在手心,朝他伸手:「喏,先把藥吃了。」

  白燼野的心一沉,顏昭這樣子,不是好預兆。他倒是寧願看她兇巴巴的,也不願意她給甜棗。但她給的甜棗,又那麼誘人。

  兩條腿不聽使喚,他抱著枕頭走過來,握住她的手,一翻,她手心裡的藥就掉落在他的手心裡。

  白燼野仰頭吞下,那表情比吞刀片好不了多少。就算是毒藥,這也就下肚了。

  他提防地看著她,想進,又想退。

  可顏昭的臉上無比平靜啊,聲音軟綿綿的,說:「躺這兒來,我有話問你。」

  她竟伸出纖弱的左手,拍了拍床。

  白燼野的眼睛瘋了,倒吸了一口氣,搖搖頭。

  「是要殺我嗎?」

  顏昭一臉正經地搖搖頭:「現在還不想。」

  白燼野又提上一口氣,隔著距離凝視了她須臾,心一橫,快步走上去!把枕頭往她身邊一鋪,搭了個邊就躺了下去!

  他那樣子灑脫隨意,好像做過無數次一樣,天經地義地抬起她纏著繃帶的右手,搭在自己身上,閉上眼睛。

  可是他的心跳出賣了他,她的身體貼著他的脊樑,他劇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著胸腔,傳導到她的支具上。

  顏昭低頭,看見他耳朵紅了,睫毛在抖動。

  她輕聲說:「對不起啊,那天不該那樣說你。」

  白燼野的身子忽然一僵。

  「不要說話了,腚腚,我想睡了。」

  顏昭繼續說:「是我的錯,一開始就不該利用你。」

  「不許說了!我要睡覺!」白燼野突然煩躁怒吼!聲音里透著恐懼的顫抖和喑啞。

  白燼野太聰明了。她無需多言,他全都知道,顏昭在心底苦笑,以前還把人家當傻子。

  顏昭不說話了,指尖動了動,輕輕拂過他的額頭。

  「阿燼,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就振作起來,娛樂圈不等人啊,爬上去,把輕視你的人踩在腳下。」

  「顏昭,」他夢囈般打斷她:

  「等你把那玩意拆了,我們做愛吧。」

  顏昭的臉倏地發燙,本來修煉平靜的心,忽然震盪。

  「這樣你就離不開我了……」他好像在和自己說。

  顏昭笑了,捏捏他的鼻子:「傻瓜,我可不是把貞操放在身體裡的女孩。」

  他不聽,自欺欺人似地解釋:「這幾年,我努力鑽營,爭搶資源,但沒賣過屁股,我是乾淨的。」

  她忽然想罵髒話,又想笑,莫名還有點想哭。

  顏昭沉默了有一分鐘,眼看著白燼野的臉燒成了蝦紅。

  她把手搭在他的額上,撥弄著他的發,白燼野把眼睜開了一條縫,殷紅的繃帶襯得她皮膚更白了,女人的手很軟,軟得他渾身躁動像要爆炸。

  他轉過身去,翻身的動作之大,搖動了整張床。

  他面對她,摟住她,摟住她腰上的支具,埋頭在她的懷抱里,像即將被凍僵的小狗。整個屋子裡都是他的氣息,黏膩、強大、壓迫、強勢,他無理取鬧那個勁又上來了,完全逃避她的想法,只想讓她聽他講。

  「我腰好。」他又急急補了一句:「我跳舞練的。」

  他說話時不斷吸著鼻子,像是哭了,顏昭低頭看他,果然流眼淚了。

  這一次,她破天荒,沒有罵他胡言亂語,沒有罵他有病,而是說:「我接下來問你的問題,不許對我說謊。」

  他就知道。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顏昭這裡沒有白給的溫柔。

  安眠藥的藥效這麼快,他聞著女孩子身上香香軟軟的味道,已經開始發暈。

  這麼多天以來,他一宿覺都沒睡過。有時假裝躺在床上睡兩個小時,卻仍是眼睜睜看著天邊泛起魚肚白,越來越焦慮。

  白燼野在心裡默默掙扎:「不能睡,白燼野你不能睡。」

  然而顏昭那玩弄著他睫毛的指尖,撥亂了他的心魂。

  緊接著,她柔和地拋出了第一個問題:

  「阿燼,你派保鏢跟著我這期間,查出來是誰在跟蹤我了嗎?」

  白燼野的耳朵里,只聽到一聲「阿燼」。

  「怎麼不回答?」顏昭問。

  白燼野恍然回神,裝傻充愣,吸了吸鼻子:「什麼?你剛剛說了什麼?」

  顏昭又重複了一遍。

  白燼野與她周旋,道:我還以為你要問,你對我到底是不是真心,這種問題。」

  「那不重要。」

  白燼野又是一僵,在她臂彎里,他仰頭看她的兩片柔軟的唇,好像薄刃鋒利的刀片。

  他貪圖這片刻的溫存,抵抗著巨大的困意,耽於那即將入睡的舒服愉悅,顏昭為他撐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袋子,他恨不得立刻鑽進去,睡他個昏天暗地。

  他最終還是淪陷,卸下了所有防備,睏倦呢喃著說:「跟蹤你的人……叫趙斗……」

  顏昭心頭一震,緊接著問:「你的保鏢目擊了柴宇殺人,殺的那個人是誰?」

  「是趙斗……柴宇在天台殺了他。」白燼野迷迷糊糊地說。

  「為什麼不早一點報警?」顏昭問。

  「我認識這個傢伙……他是上面的人……我不好動他……」

  「你知道柴宇殺了人,為什麼不提醒我?」

  「我在晚會上……保鏢聯繫不上我……等到我知道後……你已經被柴宇挾持了……

  「那不對啊,柴宇挾持我的時候說,他三個小時前殺了人,你的保鏢有充足的的時間去聯繫你,就算是直播晚會,你身邊也有工作人員,這麼大的事,找人去傳個話不難吧?」

  「因為我之前叮囑過他……不能報警……我哪裡知道你和一個殺人犯住在一起?一個小保安,我是可以保護你的,顏昭你相信我!」

  顏昭不說話,沉默擊穿了他。

  白燼野越解釋,越覺得蒼白。

  他說:「出事後,我的保鏢就一直猶豫要不要報警,最後還是等我工作完才告訴我,我知道後很著急,第一時間聯繫上你,也給厲落打了電話,但是晚了……我現在也後悔……後悔……」

  顏昭深深吸了口氣,吞掉一大段情緒,問:「所以,讓你寧願把我置於險地,也不願得罪的人,是誰?」

  白燼野沒了回答,睡著了。

  顏昭拍了拍他的臉。

  他睡過去了,像個奶飽的嬰兒。

  她用手背貼了貼他的眼淚,他的臉不像以前那麼白了,長期失眠讓他的臉上泛著黃氣,額頭也冒了痘,手臂曬黑了一層,摟著她的胳膊死沉死沉。

  顏昭的眼底,流露出她從不曾示人的愛意。長這麼大,她從沒喜歡上任何一個男生。

  縱使白燼野百般糾纏,她都是抗拒。

  唯獨有一次,就那麼一瞬間,顏昭有點上頭了,就是他穿著白襯衫,拿著扳手,趴在車底給她換輪胎那次。

  在許多女孩還在尋找自我的年紀,顏昭已經開始游泳、打籃球、攀岩、衝浪了,她很早就找到了自我,並且保護得很好。

  可就在那天,她的保護層被劃了一道裂口,白燼野的風狠狠灌進來。

  她想要這個人,想為他,粉身碎骨。

  ……

  季凜被厲落抓了壯丁,去接顏昭,半路上,兩人閒談。

  厲落說:「顏昭既然開口讓我去接她,肯定是發生了什麼,我問多了又怕影響她心情。」

  季凜閱人無數,回想起這個幾面之緣的女孩子,淡淡地說:「有一種女孩,看著冷冰冰,但要是遇人不淑,就能要了她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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