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絕智
2024-06-06 03:39:31
作者: 繁大人
「無視天道的權力。」我說。
陰長生頷首。
多年前,在雪中梅被送進那扇巨大的黑色石門之時,陰長生也是對她說過這句話。
成為妖婦之後,她便是可以無視天道,這也是她為何不會被殺死的理由。
身為妖婦的雪中梅,和我們根本就沒有處在同一個天道輪迴之中。
好似《吠陀經》里的那句話。
「在異鄉人的法典里,沒有死亡這個概念。」
我的內心很是絕望。
大伯曾經告訴過我,不必懼怕鬼神,鬼會被道士誅殺,神會被更厲害的神殺死。
只要能被殺死的東西。
就不用怕。
可現在,我遇到了不會被殺死的東西。
除了恐懼,我便是什麼也做不了。
「那雪中梅她……不是完全不可戰勝的存在了嗎?」我語氣苦澀的問陰長生。
「是的。」陰長生說。
我和小惜月對視了一眼,然後都是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坐在了石凳之上。
費盡工夫搞清楚了一切,最後得到的結果,卻是如此無解。
我們和無名之前在金沙鎮的小旅館中,謀劃了幾天幾夜的作戰計劃,現在全都成了笑話。
借到再多的兵力,團結再多討伐雪中梅的人,都是沒有用。
從一開始,操控這場棋局遊戲的雪中梅,就是至高無上的神!
棋子根本就不會有反抗的機會。
「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逃到天涯海角去?或者是繼續砥鋒挺鍔,以死相搏?」我問小惜月。
「不知道,我們好像……做什麼都沒有用,不如順著命運隨波逐流……或許就像老人們常說的,有些宿命,是不可違背的。」小惜月眼神空洞的說。
我握緊手中的兩把劍,呼吸也是愈來愈粗重。
「反正我不會放棄,不管雪中梅是神還是佛,我都會履行我多年前立下的誓言,一定會找到她!殺了她!我不會向這狗屁的宿命屈服!一定會拼死反抗!」我咬牙道。
「大海老弟,我可能還要提醒您一件事。」陰長生欲言又止。
「什麼?」我看著陰長生。
「現在的困局,並非就是毫無可能突破的,能違背天道的,並非只有雪中梅這個神使一人,我之前跟你說過,為何我如此覬覦你的天目,甚至都不惜打破我和雪中梅的約定,也要向你巧取豪奪,因為擁有天目的人,便是能看清天道運行的終極,擁有凌駕於萬物眾生之上的智慧。」陰長生說。
「我懶得聽你瞎逼逼,這個玩意兒這麼好!我現在就剜下來送給你!」我很是不耐煩的說。
可我剛把避水劍的劍刃對準我的額頭,陰長生卻是抓住了我的手。
「在我們剛才論道完畢後,我已經確定你的『道』,在我之上,所以這天目由你來持有,才是更加合適,我再也不敢有覬覦之心了。」陰長生說。
「你這傢伙!不要作假客氣!我是真心實意想送給你的!」我翻了翻白眼。
「請停手,這天目只有大德大才之人才能開啟,即便您強剜下來賜予我,我也未必能讓這天目開眼,我也已經想明白了,您的『道』是我在世至今所見過的,最接近天道終極的『道』,我決定以後徹底脫離天目眾,跟在您左右,去求道。」陰長生說。
「你沒開玩笑吧?意思是……你要當我的馬仔?」我的下巴都快要掉下來。
「是的,從此在下陰長生,連同這鬼鄉里的所有力量,皆是隨時聽候您的差遣。」陰長生微微欠身。
我和小惜月對視了一眼,感覺這傢伙是不是吃錯藥了?
就因為我說了幾句有的沒的,他就要投靠我這個屁大本事沒有的凡人?
還是說這傢伙有什麼陰謀?打算利用我?
「可你這麼做,不是徹底和雪中梅那邊決裂了?」我問陰長生。
「朝聞道,夕可死矣,我之前跟您說過,我這種活了這麼多年的人,早就失去對力量或是功名利祿的渴求了,我名為長生,卻早已厭惡長生,求道是我現在活著的唯一目的。」陰長生說。
「好吧,你開心就好,多個馬仔,我反正是無所謂。」我無奈的搖頭。
「而且,我這番舉動,並沒有違背雪中梅的吩咐,她只是讓我不要干涉你和黃裳的爭鬥,而且,雖然她沒有明說,但我能猜到,她是希望我幫助你的。」陰長生說。
陰長生的這句話,讓我又氣又想笑。
「什麼意思?你是說雪中梅那個妖婦還對我念著舊情?想要暗中作弊,幫我贏得這場祭品角逐的遊戲?好吧……在金沙鎮她確實是這麼幹的,如果她沒有讓烏尼索流把天目送給我,我定是要死在吳子軒的手上!可這又怎麼樣呢?我和她曾經的確是很親密的人,可那一切……都是她對我的欺騙!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九年……這九年對於活了很多年的她,根本不算什麼,對於我來說……卻是最沉重的記憶,我明明曾經把她當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我越說越激動,眼淚幾乎要落下來。
關於我和雪中梅的關係,一直是我心頭肉上的禁臠。
無數個夜晚,我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思考著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
雪中梅她究竟是否擁有人心呢?我在她的心裡,又是怎麼樣的存在?
她真的是像烏尼索流說的那樣,對於這一切……只是一邊演戲,一邊樂在其中嗎?
那後來又為何不惜代價幫我改命?
我和她曾經在塔山村相處過的那些時光,她又是否還記得?
我的確是她在祭品角逐遊戲裡,擺布的一顆棋子,但她又為何三番五次的想辦法,各種開後門,不惜破壞角斗的規則,也要保全我的性命?
這些全部的疑問,最後只匯聚成一個問題。
她究竟愛我嗎?
或許整天只知道做糖巧點心,不愛說話的女人,根本就不懂愛。
那她到底在乎我嗎?
我真情實意的愛過她,想把她娶回家,即便這只是年少不懂事的美好幻想罷了,但我也不會否認。
「再給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我根本就不會選擇認識她,寧願我和我姐一起,乾脆的順應命運,在十八歲那年離開這個世界。」我聲音沙啞的說。
小惜月輕拍著我的肩膀,安慰著我,而陰長生也是低垂下眼帘,表情肅穆。
「或許雪中梅自己所做的這一切,也不是在堅守著她的宿命,她可能和我們所有人一樣……」陰長生很是艱難的開口。
我和小惜月都是詫異的看著陰長生。
「雪中梅也在反抗她的宿命,和我們所有人一樣。」陰長生說。
然後,陰長生問我,我是否能猜到,祭品角逐的最後勝利者,歸宿是什麼?
「成為那三眼邪神復活的容器,是嗎?」我問。
「你只猜對了一半,你會成為那三眼邪神的影子,而不是復活的容器。」陰長生說。
「影子?」我不解。
「那三眼邪神已經被封印在了太昊族人修建的『墟門』之後,『墟門』之後連接著異世,那三眼邪神已經被永遠的放逐在了異世,不可能再復活回到人間,但它的本體依舊是『神軀』,也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所謂『藏象』,它可以在人間投射出自己的影子,也就是它的『象』。」陰長生說。
「這個我能理解。」我點頭。
「它的『象』,便是妖婦,而現任的妖婦是雪中梅,理論上來說,雪中梅可以依靠妖婦的身份得到永生,可她現在卻是耗費數十年的時間,設立了一場祭品角逐的遊戲,讓最後的勝利者接替她的身份……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我豁然開朗。
我之前在巢城中,看到了那壁畫上關於三眼邪神的內容,所推導出來的結論,大多都是我的主觀臆測,現在看來,有對的地方,也有不對的地方。
妖婦確實只是一個身份,它是由蒙語直接翻譯過來的概念,而原本的蒙語詞彙「妖母」,指的是世間所有妖異反常的源頭,違逆天道輪迴而生,永遠也不可能被殺死的那個人,便是「妖婦」。
而現任妖婦雪中梅進行祭品角逐,選出命理最強的那個祭品,並非是想復活三眼邪神,而是想用這個祭品,接替她自己的妖婦身份。
我推論錯了最重要的一點。
雪中梅不是那三眼邪神的侍奉者。
她是那三眼邪神的代言人!
而就像陰長生所說的,這麼多年過去,雪中梅自己也厭倦了。
活的太久,未必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兒,尤其是以雪中梅的性格,沒有親人和朋友,也沒有想做的事情,成天只是躺著睡覺,看太陽升起又落下,實在是太寂寞。
於是她也開始反抗自己的宿命。
《吠陀經》里所說:「異鄉人想感受死亡,但不會自殺,只會求人殺死自己。」
我們不是被雪中梅選中的祭品。
而是被選中的勇士。
但還是要回到最關鍵的問題上,要怎麼殺死一個殺不死的人?
就在剛剛,我突然有了主意。
「長生兄,你說天目乃是大智大才之人,才能開啟的,對嗎?」我問。
陰長生頷首。
「那就對了。」我長出了一口氣。
殺死雪中梅的方法,我這個只擁有一顆天目的人,無法參悟到。
那我便去尋找有著兩顆天目的那個人。
有著雙倍之於我才智的她,肯定是有辦法。
「長生兄,我們馬上要先離開鬼鄉,而你剛才說的要追隨我的話,如果還算數,就統招你手底下的所有鬼兵,隨時供我號令,殺去大興安嶺東北出馬總堂里的雪中梅面前!」我說。
「明白。」陰長生欠身。
我和小惜月剛打算離開,卻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我走到了那封著無名「屍體」的寒冰附近,舉劍斬碎了冰,拖出了無名的「屍體」。
「關於這個,我依舊是很惋惜,當時我也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只是奉命行事……」陰長生很是哀傷的說。
「不用哭喪,你被擺了一道,無名沒有被你殺掉,她八成是棄『馬』而逃了……」我仔細的檢查著無名的『屍體』。
「真的嗎?如此甚好,我最近還一直在為誤殺老友而悔恨難眠……」那陰長生興奮的說。
「不對!這不是無名的『馬』!」我驚呼了一聲,打斷了陰長生的話。
這具屍體跟無名都完全沒有任何關係!只是一具被操控著的屍體傀儡,用盜容術偽裝成了無名的模樣。
這是誰幹的?
看樣子,那個人是用這個舉措料敵機先,救下了無名的命。
而控屍術和盜容術,都是源自茅山的古法術,失傳已久,連現在茅山派的掌門都未必通曉。
我把假無名的屍體翻過身來,在她的後頸處,發現了一處印章戳蓋的痕跡。
「九老仙都君玉印!」我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