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來
2024-06-06 02:47:39
作者: 蔡司
姚沁在昏過去之前用盡全身力氣吐出一個字:「走!」
必須馬上離開,若是等山匪反應過來,就真的只剩死路一條了。
梁開濟來青崖鎮本就是秘密,對外也只自稱梁家遠親。若是她今日真的死了,依照梁開濟謹慎的性子,絕不會為自己報仇。輕舉妄動,只會暴露他的行蹤。
朝堂之事瞬息萬變,牽一髮而動全身。梁開濟定不會貿然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出兵剿匪的。她剛才只是在賭,賭那山匪什麼都不知道。
眼見著姚沁昏死過去,香草和阿杏頓時心急如焚,但好在香草還有些理智和成算。她將姚沁交給阿杏,自己跑到官道上求救。
來至官道,果見一隊人馬迎面走來。在前引路者,是兩個騎著高頭大馬的武人,後跟行一牛車,左右皆是壯力士,後又有僕從十數人,皆著公服。
香草大喜,是衙門的人,夫人有救了!
施彥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得見姚沁。她貌美更甚,卻面色蒼白,宛若失了水分的菖蒲,癱倒在婢女的懷裡。兩隻手皆已磨破,紅腫不堪。
只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卻梳起了夫人的髮髻,冠上了別人的姓氏。那一聲「阿沁」堵在嗓子裡怎麼也叫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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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沁的駭然只比他更甚,青梅竹馬、月下山盟,仿佛還是昨日的故事。再相見,已物是人非,空嗟嘆。
「你回來了?」這一句問候,隔了兩輩子。姚沁的聲兒里、眼裡都含了淚。
前世,她一輩子困於高牆內院,身不由己;他終生困於自己的執念和承諾,終生未娶。三次僅有的相見,也只是遙遙相望,她噙著淚,他紅了眼。
聞見她的哭聲,施彥當即亂了手腳,也不管旁人什麼眼光,從地上將她一把撈起,抱進懷裡一併進了自己的馬車。
安慰著:「阿沁不哭,阿沁不哭。」
施彥的熱度順著相貼合的身體讓渡到了姚沁的心裡,溫暖又熨帖。她忍不住靠近的更多,不成想啪嗒啪嗒掉落的眼淚染濕了他的前襟。
他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幫她拭淚:「阿沁莫哭,你受的委屈,彥哥哥自會幫你討回來。」
姚沁的哭聲更大了,車廂外的一干人等卻是一頭霧水,不免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覷。唯有知曉內情的香草,忍不住咬著帕子落淚。
本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又是青梅竹馬的情分。都是因著山匪作怪,害得老爺丟了性命,小姐被迫丟了姻緣。
車軲轆嘎吱嘎吱地行駛在官道上,哭累了的姚沁睡熟了。施彥忍不住描摹起她的眉眼,留一個已婚的小婦人在車上已經是驚世駭俗。如今又懷抱著她入睡,若傳出去,只怕又是一番風雨,連累她受到諸多委屈。
他懷抱著她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始終不捨得放開。
「大人!」窗外又傳來小廝的催促,不得已他只得整理衣袍下車。
姚沁還在夢裡,夢中滿院的紅燈籠,讓她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看情形,倒像是遇到施彥的第一個中元節,也是在外遊歷數十載的姚明義帶著姚沁回到青崖鎮的第一中元節。彼時她尚處豆蔻年華,正是天真爛漫的好年紀。
遇到施彥,不是意外,而是因為她的父親姚明義。
姚明義是青崖鎮有名的秀才,與別個秀才不同,姚明義生得七尺有餘,寬額四方臉,濃眉大眼端的是英氣颯颯,不但精通文章義理,更是習得一身獵虎的好本事。
一年秋,上山打獵時,卻不幸滾落山崖破了相,自此再無緣科舉。姚明義心胸曠達,並不哀戚,索性開了間私塾傳道解惑。也學著孔聖人「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
四方鄉鄰,皆送孩子前來啟蒙,施彥便是其中一個。他天資聰穎,頗受姚明義喜愛,常常帶在身邊調教點撥一二,自此結下了深厚的師生情誼。
但好景不長,妻子張氏因病撒手人寰,留下年幼的姚沁和姚明義相依為命。姚明義怕女兒跟自己一樣吃後娘的苦,便打定主意不再娶,又恐遭人非議,乾脆關了私塾,帶著女兒遊歷去了。
施彥聽說姚明義遊歷歸來的那日,恰逢中元節,施彥丟下一眾相約看燈吟詩的同窗,逃也似的地趕去了姚家。
而那一日,姚沁早早地在院子裡掛起了自製的紅燈籠,只待夜幕降臨便燃起滿院兒的燈籠自賞。
急促的敲門聲驚得她差點從凳子上跌倒,怒氣沖沖打開門,卻落進了一雙溫柔多情的桃花眼裡。
四目相對,都忘記了彼此最初的目的,只覺得眼前人好似畫中來。當姚明義的咳嗽聲在身後響起時,兩人才匆忙移開了視線。
自那以後,姚沁多了一個彥哥哥,施彥心裡住了一個阿沁。
「彥哥哥……」姚沁夢囈著醒來,卻只看見頭頂的青紗帳。
這是哪裡?
她驚得一骨碌爬坐起來,卻弄疼了磨破皮的雙手。哀嚎引來了守在外間的香草和阿杏。
「夫人!你醒了!」兩個人歡喜不已,一個忙著端茶,一個忙著倒水。
姚沁不確定剛才是夢境還是現實,她試探開口:「這是何處,我怎麼在這裡?」
「夫人且安心,這是施大人自己的別院。」香草扶著姚沁喝了一盞茶。
施大人?果然是他,是彥哥哥!剛才的一切不是夢,是真的。
姚沁心裡忍不住泛起了蜜:「彥哥哥,如今在何處?」
「施大人衙門去了。」阿杏翻看著姚沁包紮得密密實實的雙手,「夫人,你這幾日可不許動手了。郎中才來上的藥。」
香草看著姚沁滿是春意的臉,有些惴惴:「夫人,咱們先下可要回府?」
話音一落,姚沁的面色便暗淡了下去:「可有人去尋咱們?」
「不見有人來尋……」香草猶豫著說了出來。
姚沁沉默了,即使對梁開濟始終沒有什麼期待和念想,但聽到這些還是不免有些齒冷。三條活生生的人命,他竟毫無動容。也不知,那薛瑞珠如何說得……
薛瑞珠眼看著馬五載著姚沁上了山路,立馬命人折返。她一路上都忐忑不安,前思後想著如何說與梁開濟。
卻是沒想到,回到家中時,梁開濟竟已經離開了。她拼命壓下上揚的嘴角,真是猶如天助。
「瑞珠小姐,怎的你一個人回來了?」柯吉心裡有些怪異。
薛瑞珠登時換上衣服欲泣的模樣模樣:「路上,我也不知道那一句話惹了夫人不高興。她命我不許跟著……」
柯吉心裡有些猶疑,卻聽那青兒憤憤道:「我們小姐不過是說了一句『夫人久居田園,可有什麼趣事兒?』,那沁夫人就冷了臉……」
「混帳東西!住口!夫人也是你能編排的!」薛瑞珠裝模作樣呵斥。
柯吉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掃過,這種沒腦子的話,實在不像八面玲瓏的薛小姐所說。但是聽了這嘲諷的話,趕走兩人的舉動倒是很符合新夫人的做派。惹惱了她,連將軍的臉面都不給的。
這般想來,柯吉便認定這一切不過是內宅婦人的爭風吃醋,便沒有多想。喚來院兒里的管事,將梁開濟留下的信件等一併交給他,就帶著薛瑞珠追趕梁開濟去了。
看著落在身後的梁府,薛瑞珠徹底鬆了一口氣。她心裡認定姚沁已經葬身崖底,即使後來梁開濟追究起來,也是無跡可尋了,自然也查不到她的頭上。
她的手輕輕撫摸過肚子,決心在這件事情被知曉前懷個孩子,到時候即使懷疑了她,就是憑著肚子裡的孩子,她也能在將軍府站穩腳跟。
有了孩子,再與老祖宗吹吹耳邊風,得一個貴妾的名頭也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