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葬
2024-06-06 02:47:16
作者: 蔡司
七月半,月升中天,青崖鎮裡張燈結彩好不熱鬧。惟有烏衣巷一處宅院裡,燭影深深稍顯冷清。
「夫人,中元節這樣熱鬧,您真的不去看看?」小丫鬟一下一下梳理著姚沁的長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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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沁直起頭,視線從書上挪移到面前的銅鏡上,小丫鬟稚氣未脫的臉龐倒映其中:「怎麼個熱鬧法?」
那丫鬟仿佛找到了知音,嘰嘰喳喳地倒豆子:「聽說聚福樓請了頂好的燈籠師傅扎了天燈,玉泉路上人挨人的,金水河上都被蓮花燈照亮了!」
姚沁抿唇一笑:「都是些年輕人的東西,我已經老了。」
「夫人才不老,夫人是阿藍見過的最美的人!」青藍語氣又急又認真。
她說得倒也對,自己出身低微,不過一個秀才的女兒,能嫁給鎮國將軍做正頭夫人,容貌上怎會沒有過人之處?
鏡中的她看著勘堪不過三十的年紀。卻生得是肌骨瑩潤,紅唇翠眉,面如銀盤,眼眸里汪著秋水,端的是容貌豐美。
「我困了,要先歇下了,你也找她們玩兒去罷。」姚沁合上書,笑了笑也不在意。
輕聲細語地打發走了小丫鬟,手持壺燈來到了內間,正解衣欲睡,房門突然被大力推開,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姚沁被嚇了一大跳,轉頭看見來人,埋怨道:「阿杏!怎麼跟個小丫鬟似的,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
阿杏關上門,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姚沁身邊,一臉泫然欲泣、欲言又止的模樣:「夫人……」
「怎麼了?」姚沁不明所以,停下解扣子的手,「出了什麼事?」
阿杏的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嘴唇哆嗦著:「夫人……夫人……」
「到底什麼事?可是樂平出事了?」姚沁看出她的不對,一時間也急了,「莫哭了,到底如何!」
「將軍……將軍歿了……」阿杏哆嗦著說完這句話,一把握住姚沁的手。
姚沁愣在原地,歿了?梁開濟歿了?
她覺得一切那麼的不真不真實,人才離開兩個月,怎麼就沒了?
「夫人,您別太難過了,保重身子……」阿杏哽咽著規勸,姚沁的僵硬和呆愣,讓她錯以為是悲傷過度。
姚沁也沒解釋,十六歲沖喜嫁給還只是威遠將軍的梁開濟,時至今日已二十載有餘。但是自己從未踏出青崖鎮一步,更不要說踏進梁家大門,去祠堂里喝茶叩頭正名了。
這一切的榮光都給了京城裡的那個女人,大學士之女秦芷蘭。甚至在十五年前,梁開濟將自己的親生兒子帶走交給秦芷蘭教養,卻還回來一個侍妾生的兒子。
她恨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難過?真是老天開眼,報應不爽!
「因何而歿?」姚沁掙開阿杏的手,輕移兩步坐在了美人塌上。
她的聲音里聽不出起伏,阿杏抹了一把眼淚:「說是陪皇上行獵時,染了風寒,引發了陳年舊疾……」
這倒是有可能,當年便是因著他中箭傷及肺部,自己才以沖喜之名嫁他。可當年自己帶去了樂游神醫的藥方子,應該痊癒了才是……
「夫人!夫人!」青藍一路跑進內院,邊跑邊喊。
姚沁皺了皺眉,阿杏擦了擦眼淚,上前替她扣上扣子,轉身出了內間打開門:「青丫頭,說了多少次了,不可在內院大聲叫嚷!」
「杏麽麽,不好了!不好了!」青藍仿佛沒有聽到阿杏的訓斥,衝上來語無倫次地說著,「麽麽,有人!好多人!」
阿杏看向她的身後,一個英武俊朗的青年抬腿跨了進來。他滿面凝霜,一雙杏眼本該風流,此刻卻盛滿了冷輝。
「大少爺……」阿杏呢喃的聲音幾不可聞。
姚沁的聲音隔著窗戶傳來:「怎麼了,阿杏?」
「大……大少爺……是大少爺!」阿杏的聲音從起初的結巴,到後來高昂起來,帶出些許欣喜。
姚沁突然沒了聲音,樂康?她的親生兒子?
阿杏滿臉欣喜,走上前,想要拉住梁樂康的手,卻又怯怯地縮了回來:「大少爺,快快!快進來,夫人一直念叨你呢!」
姚沒由來的緊張緊張,她端正坐姿,又覺得有些刻意,乾脆抬手倒了杯水一飲而盡,以往常姿態坐定。
梁樂康走了進來,姚沁細細端詳著眼前的兒子,和他的父親長得真像啊。就連那滿身的冷峻,都像了十乘十。
姚沁還未開口,門外又走進一個人,竟是柯吉!
他是梁開濟的內侍,本是家生子,又伴著梁開濟一同長大,在府中地位很不一般。只見他雙手端著一個托盤,緩步走來,托盤上面陳列著一壺酒並一隻白瓷酒杯。
這下不僅是阿杏,就連姚沁都忍不住白了臉:「柯總管,這是何意?」
柯吉放下托盤,跪在地上隨後大拜:「夫人,將軍歿了!」
「這件事我知曉!我是問你,這是何意!」姚沁憤怒地指著面前的東西。
梁樂康也跪倒在地,直勾勾地望著她:「父親臨終遺言,讓夫人姚氏殉葬!死後一同葬入大青山祖墳!」
夫人姚氏?哈哈——自己在心裡念了一輩子的兒子,竟然這樣稱呼自己。十五載分離,再見面,竟是要替他父親索他生身母親的性命!
「畜生啊!」阿杏撲上來,要捶打柯吉,卻被一旁的侍衛拉住。
她掙脫開來像一頭護崽的獵豹張開雙臂擋在姚沁面前,她看著梁樂康怒斥:「那秦芷蘭竟然將你養成了這麼一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竟然要殺害自己的生身母親!枉我們夫人心心念念了一輩子……」
姚沁咽下滿心悲憤,攔住阿杏接下來說的話:「阿杏,去找樂平來。」
「夫人……」阿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姚沁看著兒子那毫無動容的臉,心底的那小小的希望終於破碎了,她什麼也改變不了。看著阿杏匆匆而去的身影,她對著柯吉說道:「容我見兒子一面。」
也不在乎柯吉的回答,兀自閉上眼,更不去瞧梁樂康,原來心如死灰的時,人是沒有眼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