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是歸途(大結局)
2024-06-08 09:06:10
作者: 柴托夫司機
次日宮中傳出消息,昭獻皇后的陪嫁侍女於當夜自盡殉主,被聖人追封為正二品華陽夫人,還允許其隨昭獻皇后葬於長陵。昭獻皇后的諡號更是超規格的用了四個字:孝賢仁徽皇后。
眼見昭獻皇后薨逝已有一月,聖人仍是悲傷不能自持,朝臣們對此憂心忡忡。好在當初昭獻皇后病重之時就有朝臣們張羅起了去民間尋些與皇后容貌相似的女子,以慰聖心。雖有不少人對此持反對意見,可聖人再這樣不問朝政終究不是辦法,也就由得他們去了,與昭獻皇后容貌相似之人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尋到的,眼下如何讓聖人重新理政才是當務之急。
就在眾人對此一籌莫展之時,李稷總算開始重新理政了,可滿朝文武看到他居然改用藍批時無不驚詫,終究無人有那個膽子敢直言不諱地說此舉不妥。但不管怎樣,只要聖人開始重新理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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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昭獻皇后出殯當日,滿朝文武更是驚掉了下巴。因為面對聖人親自扶棺,誰會不驚詫呢?也因如此,五皇子李祺出現在聖人身後扶棺,並未引起太大的震動。可如此安排已是在向群臣昭示,他就是下任儲君。
早已晉位至淑妃多年的沈燕婉,跟在韋姈月身後為昭獻皇后送葬。
「還真是不意外。不過你該慶幸到底還有前太子,不然你的兒子就不是你的了。」韋姈月目視前方,平靜走在送葬隊伍中。
「只怕在聖人眼裡昭獻皇后的所生之子才是兒子。其餘嘛,你我心中有數,何必互揭短處?」沈燕婉道:「說起來貴妃該謝皇后仁德才是,不然皇長子哪有機會活到今日呢?」
「你……」韋姈月頓時怒不可遏。
沈燕婉對此毫不理會,她的思緒逐漸飄遠,直到此時她才明白萇姐姐對她最後的囑託。
「從前有我護著你,燕燕盡可過逍遙日子。可從今往後,燕燕該有些鋒芒了。」
「姐姐,你當初的話我一直都記得,安分守己才能平安度日。」
那時萇姐姐意味深長的笑容,沈燕婉依然記憶猶新。「因為你要護住自己的兒子。」
看著遠處扶棺前行的李祺,沈燕婉什麼都明白了,眼前一片模糊。
送葬歸來的當夜,沈燕婉把李祺叫到自己面來。
「祺兒,這些年來娘娘對你如何?」
「自然是極好的。即便有六弟,娘娘也不曾薄待過兒。」
「嗯。今日你父皇是何用意,你可明白?」沈燕婉又問。
「兒明白。」李祺鄭重答道。
「既然明白,那就勿忘娘娘對你的恩情。」
「請母妃放心,娘娘對兒的好,兒都記得。自記事以來,娘娘對兒的指點就不曾吝嗇過半分。」
過去種種突然間從沈燕婉腦中閃過,霎時她思慮萬千。「難道……」
「母妃,您怎麼了?」李祺很是關切。
「無事。」沈燕婉收斂了神色道:「還有一事,你要千萬記得。從今日起你就再也沒有父皇了,紫宸殿裡的只是陛下。」
「這是為何?!」李祺驚訝不已。
「因為今日,你父皇把自己留在了九嵕山,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從今往後,他只是萬人之上的聖人。」
昭獻皇后出殯後月余,聖人下詔改年號為永淳。同時越過四皇子,直接封尚未成年的五皇子李祺為雍王,允其入紫宸殿聽政。朝野上下明白,這是聖人開始培養未來儲君了。
在聖人用了百日的藍批之後,復用硃批,一切似乎回到了昭獻皇后去世之前。
延英殿內的一切陳設沒有改變分毫,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一切終究是回不去了。因為在送葬歸來的那日夜裡,肅庸等人就看見聖人親手摺斷了平日用的支竹笛,他們都明白聖人此生再也不會吹奏竹笛了。
紫宸殿內專屬於昭獻皇后的位置依然還在。李祺第一次入紫宸殿聽政,李稷吩咐他落座時,隨手一指就指到了那裡。
然後,所有人都發現聖人的神色在瞬間變得茫然,愣在那裡。
眾人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相勸。
最後是李祺表示,自己身為人子不敢逾矩。父皇體恤老臣允許幾位相爺坐著議事,自己年紀輕輕不必這般優待,跪坐於殿內聽政就是。
這一番話總是挽回了當時的尷尬局面,所以至此之後,紫宸殿內有了一個永遠空著的座位。
李稷的改變不至於此。從前若無大事他無需每日上朝的,而現在除卻正常年節旬休,他每日都會上朝。如此一來,莫說是朝中的老臣們有些招架不住,就連那些年富力強的朝臣們也快吃不消了。
就算李稷依然身體康健,可他到底也已年過四十比不得從前。現在每日三更睡覺,五更起身,以前為了每日多陪綰綰才睡的午覺,現在也是徹底不睡了。
御前之人對此憂心忡忡,與孫永清等人一道苦口婆心地勸阻,可惜李稷對此全部置若罔聞。
唯有葉含英從頭至尾未發一言。某日她為李稷請平安脈時,李稷突然問道:「所有人都來勸朕好好保養,為何你沒有?」
葉含英道:「陛下為國事操勞,是分內之事,臣總不能勸陛下不顧國事吧?」
「你如今也學會滑頭了。」李稷倒也不惱。
「陛下是知道的,昭獻皇后從未拿臣當臣下,只當臣是密友。您是臣密友的夫君,您想早日去見她,臣有何立場阻攔?」葉含英道。
深深看了一眼葉含英後,李稷才道:「當初留你在宮中是為了照顧綰綰的身體,如今她已不在,你該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葉家的醫術不能外傳,可這些年來,太醫院眾人的本事早就被你掏幹了,我免你司藥一職,但俸祿詔令。許你在長安城開設醫館,不僅要懸壺濟世,還要將你多年所學授予旁人。太平盛世,縱使百姓衣食無憂,但窮人家裡尋醫問藥也是不易的,世間多些醫者,他們總能容易些。」
「謝陛下隆恩!」多年來葉含英知曉許多事情,可她不得不承認,縱使李稷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人,但無人能否認他是位心繫百姓的明君聖主。
可就是這麼一位明君,在昭獻皇后薨逝一年之際,突然狠戾處置了一批人,此舉著實讓朝中風聲鶴唳了一回。而原因僅僅是因為,他們向宮中舉薦美人,此事雖不違制,可被舉薦入宮之人都隱隱約約與昭獻皇后有些許的相似之處。李稷因此而大發雷霆,他還下詔將皇后喪期從一年改為三年,雖說這個三年實際只有二十七個月,但這時間也不短,可看到李稷剛剛發落的那些人,眾人紛紛閉嘴。
李祺不愧是李稷與萇離一致認可的儲君人選。不過數年間,他已經能夠獨當一面,謙恭有禮朝野上下讚譽一片。
待到李稷五十歲那年,李祺也到了弱冠之年,趁他行冠禮之際,李稷正式冊立他為太子,同時為他選定出身弘農楊氏的女子為太子妃。
同年韋貴妃離世,李稷命人將她安葬在先前那座皇陵內,正如他對綰綰的承諾,這些年來后妃外戚沒有一人隨葬於他們的長陵。
就在正式冊立東宮之後,李稷突然開始服用起了長生丹藥,即便是感染風寒需要用藥時,他也不召太醫診脈,一味地服用丹藥。
「陛下,您從來不信什麼長生之法,怎麼如今就信上了?丹藥傷身啊!」肅庸苦口婆心地勸道。
結果李稷只有一句。「閉嘴!」
當太子的嫡長子剛滿百天時,李稷就病倒了,此時他也不過五十有二。
原不是什麼大病,但因為李稷始終不肯診脈服藥,病情就愈發嚴重起來。
這一日,李祺端著參湯在延英殿外苦苦哀求李稷就算不診脈服藥,起碼喝些參湯。可李稷的態度依然堅決。
就在此時,沈燕婉端過參湯直接闖進延英殿。
病榻上的李稷神色淡淡。「如今沒人給你撐腰,你的膽子倒是比以前大了。」
「請陛下恕妾擅闖之罪。」沈燕婉叩首。
「闖都闖了,你總要有個說辭不是?且說來聽聽。」
「請陛下屏退左右。」肅庸等人識趣退下後,沈燕婉再度叩首下去。「若是陛下覺得一切安排妥當,那就勿要讓姐姐等得太久。」
「這話也就你敢說了。」李稷嘴角微揚。
「妾言語無狀,請陛下降罪。」
「你很能體察聖意,何罪之有?」
「多謝陛下不罪之恩。」
「淑妃,你到底是太子的生母,我總是欠一個後位。」李稷突然轉了話題。
「妾……」
李稷直接打斷沈燕婉道:「場面上的話就不必說了,你我都清楚這是為何。作為補償,我原先的帝陵位置就留給你了。」
「謝陛下隆恩。」沈燕婉再次叩首謝恩。
李稷這一病纏綿數月,終究在十一月末徹底一病不起。太醫院還未曾表示他已病入膏肓,他已經為自己張羅起了後事。陸續召見過所有重臣之後,李稷最近召見的方弘濟,彼時他終於做到了門下省參知政事。
「臣參見陛下。」
示意方弘濟起來後,李稷道:「今日叫你來沒有公事,只為私事。」
「臣實是不知與陛下有何私事?」
「這個位置你早就能夠坐上去的,可你卻接二連三被我貶黜,直至年初才拜相,你當真不清楚其中緣由嗎?」
方弘濟忽而一笑道:「因臣無可奈何,所以臣只能假裝不知。畢竟此事說出去,實在是有損聖譽。」
「聖譽倒是其次,於此事我沒那麼在乎,只是傳出去你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看來陛下今日召臣前來還是為著此事?」
「的確。」李稷道:「按說你百年之後應該隨葬長陵,可我實在不願綰綰再見到你,所以你還是在自家祖墳里好生呆著去吧。」
「陛下還真是大度。」方弘濟苦笑道。
李稷接口道:「我當然大度,所以賜你日後配享太廟。」
「陛下?!」方弘濟是真的意外。
「拋開私怨,你確是人臣典範,當得起配享太廟。」李稷道:「太子到底還年輕,你是太傅,你的話他聽得進去,太子就交給你了,最後這件差事別辦砸了。」
「臣定不辜負陛下所託。」方弘濟叩首謝恩。
「下去吧。」看著方弘濟離去的背影,李稷才真正明白綰綰寧殺養子要保的人從來不止是一個方弘濟,而是那些通過科舉上來的寒門學子,更是後來的寒門學子能夠仕途平坦的保證。
念及此,李稷提筆寫道:邀幸會於有期,冀容華之我俊。儻皇靈之垂仁,以收歡於永已。(出自張華的《詠懷賦》,翻譯如下:與你再見之時,希望我依然如年輕時俊美。願上天垂憐,讓我在死後與你歡喜相見。)
待李稷落筆之時,肅庸早已泣不成聲,曾經那個不顧一切阻止昭獻皇后赴死的聖人,如今自己竟要一心赴死了。之後數日,李稷不再召見任何人,大小國事皆由太子處置。即便是太子前來請安,也只得在殿外叩首問安。
永淳八年臘月初五,李稷崩於延英殿,年五十二歲,諡曰文武明孝皇帝,廟號高宗。
皇太子李祺於靈前繼位。依李稷遺詔,他死後七日天下吏民便可釋服,婚喪嫁娶一切如常。
僅一月後,遵李稷遺詔新帝送他的靈柩入長陵玄宮。整條墓道以石條疊砌封堵,用鐵細腰嵌住,再以鐵水灌注石條與鐵細腰縫隙,堅固異常,以當世之人力,此墓道斷無打開的可能。
已是太后的沈燕婉在得知此事後,感慨道:「先帝,你欠姐姐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到底是在死後還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