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

2024-06-06 02:33:48 作者: 凌樂之

  北風呼嘯,葉如蔓開著窗戶,任憑凜冽的冷風肆意而入。她裹著一件襖子坐在窗前,雙頰被凍得通紅,臉上殘留的淚痕幾乎被凍出了數道冰花,而她卻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弟弟所在的方向。明日就是點花唱,她已經被警告,如果不好好服侍恩客,弟弟葉如蕭就會被削去一根手指頭。

  她別無選擇,為了保住弟弟,她只能暫時虛與委蛇,哭著承諾自己明日絕不鬧事。此刻已接近傍晚,她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一邊是焦急,一邊是絕望。她很有把握自己的謀劃會起作用,但是齊瀾青的人品卻是未知數。她一時有些後悔,與他那樣的亡命之徒達成交易,簡直就是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了魔鬼,毫無把握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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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她胡亂琢磨之際,窗戶被拉開,齊瀾青從她頭頂上一躍而入。

  「你這裡面可真冷啊。」齊瀾青斜眼瞥她,一把把窗戶關上,「實話告訴你,在這裡,別說生病,就是懷了孕,照樣要接客。我好心奉勸你,為了明日你能迅速反應,臨機應變,今日就別花功夫整么蛾子。」

  如蔓默不作聲,根據他的反應,她知道李教頭一事已經有了確切的結果,夏國人犯下的惡行已然暴露。

  齊瀾青從袖中掏出一個小藥包扔到桌上,洋洋道:「我向來言出必行,毒在這裡,可沒有解藥哦。」說罷就準備離開。

  如蔓冷不丁道:「賀林、王玻和王立昂是雙面間諜,對嗎?表面是遼在宋安插的刺事人,實際都如曾經的你一般,是忠誠於夏國主的,對嗎?」

  齊瀾青聞言回過頭,一瞬間的目光盛氣如炬,仿佛暗光下的毒蛇,很快又緩和下來,淡漠的眼神在她臉上掃來掃去,冷冷道:「慧極必傷,人太聰明了,連老天爺都會嫉妒。與其深究我的底細,不如好好想想你明天該怎麼逃命。」緊接著,他頭也不回地打開窗戶,跳入昏暗之中。

  如蔓細細品咂他的話,如果她能逃過一劫,也許未來的某個時間,倒是可以與他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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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花唱當天,葉如蔓很早就被叫了起來。如同出嫁的新娘子一般,她今天要做的準備太多了。先是沐浴一個時辰,接著全身上下都被抹上香膏。午飯的分量很小,擺明了不讓她吃飽以免影響身材。下午,李嬤嬤叫了專人替她化妝。為了保持她原始的嬌憨可人,同時又要激發男人的興趣,如蔓的妝面以清淡為主,只是特別突出了她的一雙美目,如此便在清純之上又增加了些許嫵媚而誘惑的氣質。

  在髮型簡單梳成一個垂雲髻之後,李嬤嬤拿來了今晚如蔓要穿的衣服——幾層朱色的蟬翼紗。這種紗正如其名,薄如蟬翼,穿了與沒穿幾乎沒什麼兩樣,若隱若現的反而更具誘惑。如蔓一看,心態幾近崩潰,她想要拒絕,可李嬤嬤已經看透了她內心所想,舉起右手食指,做了個切割的動作,如蔓只好被迫屈從。蟬翼紗一上身,模糊地勾勒出她玲瓏曼妙的身材,更讓人產生旖旎的遐想。

  如此折騰了一天,已是酉初,點花唱已經熱鬧開場。裝扮好一切,葉如蔓被留在房間裡,獨自等待高中的恩客。

  時間走得無比緩慢,房間裡安靜得只能聽見她狂亂的心跳聲。她的心中不斷浮現噩夢中的可怕場景,渾身都如鐵板一般僵硬,心底無助地祈禱,真希望此時能劈下一道雷,燒了整個隱月山莊。屋內的地龍燒得火熱,她緊張地直冒汗,沾濕了最底層的蟬翼紗貼附在身上,更加凸顯她娉婷裊娜的身材。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推開。如蔓的慌亂達到極致,她本能地抬起頭,只見走進來的是一個長相普通而身形俊朗的年輕男子。

  並不是夢中那個醉酒用強的胖子。

  她稍稍出了口氣,定了定心神,站起身來,邁著小步上前幾步,微微福身。

  那男子只掃了她一眼就撇過視線,竟是一副極冷淡的模樣。他也不還禮,徑直走到桌前坐下,右手隨意地搭在桌上,盯著茶壺研究了起來,仿佛是在欣賞花間美景。

  如蔓不知這人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為了以防萬一,她必須先發制人,所以借著男子對茶壺的興趣,她伸出纖纖素手,將早已斟好的茶遞了過去,柔聲道:「請公子喝茶。」

  男子還是沒有看她,只將目光轉移到茶杯上,仍是不接,一動不動。

  如蔓等的有些著急,難道這人有透視眼,看出了茶里有毒?可她也不能強迫人喝,只好再走上前幾步,直面男子屈身而下,端起茶杯再道:「公子,茶已溫了。」

  那男子又瞥了她一眼,右手不經意地敲擊了幾下桌面,這才要伸手接過茶杯。

  可那無意的動作卻在如蔓心中掀起軒然大波,她只知道一個人有這樣的習慣——那就是趙熠。

  天下的人以億萬計,有這種習慣的人也許亦有千千萬,可如蔓在這一霎那的想法卻是害怕她碰上了那千千萬分之一,即使只有極小的概率可能傷害到他,她也不願更不會去做。

  鬼使神差的,激涌的情感霸占思維高地,在男子的手碰到茶杯的那一瞬,如蔓的手一松,茶杯一傾,茶水盡數灑在了男子天青色的錦服之上。

  「公子…」如蔓剛要開口解釋,卻忽然被打橫抱起。男子緊緊攬住她柔軟的身軀,快步走到床前,傾身壓了下來。

  如蔓後悔了,悔得腸子都青了。這男子終不過是個好色之徒,她一時的晃神錯失了一個解救自己的機會,而良機轉瞬即逝,她現在毫無還手和逃脫的能力,怕是今晚就要交待在這裡了。

  念及此,她絕望地閉上眼睛,淚花順著眼角涌了出來。她認命地準備迎接狂風驟雨的痛楚,可臉頰一側卻被一個溫熱的吻給驚得渾身戰慄。

  她張開雙眸,眼前的男子輕柔地吸去了她臉上的淚珠,正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

  男子見她睜眼,抬手撕去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風華絕代的真實面容。

  「王…王爺!」如蔓清澈的眸子裡寫滿驚訝,她張大了嘴巴,如同泥塑一般久久沒有反應。

  趙熠溫柔地笑了笑,下一秒卻狠狠地吻了下來。這吻長驅直入,帶著難得一見的侵略性死死地把如蔓控制住。唇齒相交之際,燃炙的熱浪迅速擴散全身,讓如蔓忍不住一陣一陣顫抖,連腳趾都忍不住蜷縮起來。她仿佛被送上了雲端,在這大悲之後的大喜之中感受到了極度的歡欣。

  一陣急切的暴風過後,趙熠的吻變得綿長而細膩。他輕撫她的烏髮,將她完完全全地罩在懷裡。如蔓也伸出雙臂,環在他的後背,柔順地回應著他。這吻如同天際雪山融化而成的潺潺溪水,沁入了兩人的內心原野,讓他們品味到了久別重逢的狂喜。

  過了好一陣子,趙熠才放開了如蔓,撐在她的上方,貪婪地看著這張他思念入骨的面龐,細嗅她的肌膚散發出的淡雅幽香。

  此刻的如蔓面色緋紅,鬢髮微亂,呼吸漸促,嘴角的唇脂微微化開,在搖曳的燈光下顯得更加動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在他懷中微微換了個姿勢,低聲道:「王爺,您怎麼會到隱月山莊來?」

  「當然是為了你呀。怎麼,不歡迎嗎?」趙熠皺起眉頭,假作嚴肅,佯裝惡狠狠地說道,「你答應替我查母后的案子,事兒還沒辦完,就想撂挑子走人?沒門!」

  如蔓有些愧疚,她確實在這件事上還沒有盡心,便懷著歉意道:「王爺,是我的錯,請諒解。當時事出突然…」

  「不,都是我的錯。那天,我不該離你而去,不該讓你自己獨自承受那一切。我當時太慌亂了,覺得自己無顏見你。」他貼在她的耳旁,繾綣的語氣里滿是心疼,「我只恨我自己的懦弱,若我早些與你說清楚,也許就不會發生後面這些事情了。」

  「王爺不必自責。他們蓄謀已久,是鐵了心想拿我祭旗。」

  「萬幸的是,你沒事。」趙熠再度落下一個吻。兩人纏綿片刻後,他將她扶了起來,她身上的蟬翼紗本就單薄,又經一時廝磨,已是衣衫半解,肩頭的雪膚白得耀眼。但他絕不願在此種環境中委屈了她,以強大的定力轉開目光,把自己的披風罩在了如蔓身上,再讓她坐著正對自己,收起了先前的風流,從懷中取出一塊玉壺形狀的羊脂玉墜,放在她的手心,鄭重其事地說道:

  「蔓兒,」他第一次當她的面呼喚她的乳名,「我的人生一直是一片荒原,一眼就能望見生命的盡頭,我活著的意義就是在等待死亡。每一天,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做什麼我都漠不關心。別人如何看待我、如何議論我,我更是滿不在乎。我就是人世間的一個匆匆過客,只想早日走到終點。直到我遇見了你,你是照亮我人生的一道光,那些殘存在黑暗中的微弱生命力因你而激發,恣意生長,向陽而生,如今已是滿園錦繡,花影盈城,這都是你親手種下的果實。蔓兒,我這輩子不想再與你分開,所以,嫁給我,做我的王妃,好嗎?」

  此時此刻,如蔓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什麼地方?一個見不得光的銷金淫窟。

  這是什麼時間?是她的貞操被拍賣的當晚。

  她是什麼人?一個身世不清的孤兒,一個被稱為鳳雛的「伎子」。

  他又是什麼人?尊貴的皇子,大宋的戰神,遼國的克星,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這樣的環境中,在這樣的氣氛里,這位謫仙般的男子竟然說了這麼一長段赤誠而熱切的話向她求婚,而且他似乎看起來十分緊張,額頭已經沁出一層薄汗,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生怕她說出個「不」字來。

  如蔓想起了賜婚詔書,小心翼翼地問道:「可官家親下旨意,要你……」

  「我第二天便在御前與呂家解除了婚約。當我回府找你的時候,你卻失蹤了。你知道嗎?當時我簡直要瘋掉了。」

  「可…可是王爺,我…」如蔓的思考停滯了,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話。

  「別想過去的事情。蔓兒,你只說現在,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我發誓,我趙熠這一生只會有你一位夫人。」他牽過她的手放在胸前,莊重地立下誓言。

  如蔓的淚水再次涌了出來,她從未想過自己能得到命運如此慷慨的眷顧。她用力點了點頭,主動撲向了他。趙熠夙願得償,竟也歡喜地落下激動的眼淚。

  「蔓兒,蔓兒…」趙熠情意滿滿地將玉壺玉墜帶在她的脖子上,低聲喃喃道,「老天待我終是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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