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友重逢
2024-06-06 02:32:25
作者: 凌樂之
【汴京卷·泣血殘菊】
廬州知府陸宣今日休沐在家,一早便收到了一封十分重要的信件。
他拆開掃了一眼,便疾步走出書房,抓住一個下人吩咐道:「快去叫錢管家過來。」
那下人看到自家老爺焦急的神情,趕緊腳下生風尋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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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宣正要回身,眼角風掃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陸子銘!給我出來!」他聲如洪鐘,這麼一吼,簡直震得人肝兒顫。
被抓了現行的陸子銘灰溜溜地從遊廊鑽了出來,心虛地喊了聲:「爹。」他是個高大精壯的男子,可現在耷拉腦袋,小眼睛垂著,臉憋得通紫,宛若一大株霜打過的茄子。
「你最近怎麼魂不守舍?又闖禍了?」陸宣看到這個到處惹是生非的兒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我…我沒有…」陸子銘吞吞吐吐的,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神,「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男子漢大丈夫,說話怎麼拖拖拉拉?」
「我…我好像…缺點銀子…」陸子銘憋出幾個字,說完迅速地瞄了一眼父親,果然,父親很生氣。
「你哪有臉問我要銀子?」陸宣氣的鬍子都捋不直了,「為父剛來廬州沒多久,屁股還沒坐熱,你就惹了一堆事。什麼時候你能長點腦子,啊?」
「爹,爹,不是,我…」
「好了不要說廢話了。我可告訴你,今天祐王爺大駕光臨,你可別給我惹事兒。」
「祐王爺要來?」陸子銘扯出一個笑臉,「那唐將軍和韓將軍呢?」
「自然是隨行,所以你好好收拾收拾,別給為父丟臉。」
「遵命,遵命。」陸子銘不知想到了啥,臉上又是一陣糾結和慌亂,拉住陸宣道,「爹,我還有個事兒…」
「變著花樣要銀子是吧?沒門!」陸宣甩過一個眼刀子,拂袖而去。
陸子銘忐忑地揪著手指,默默走出院子,門外一個書童打扮的僕從急忙走上前問道:「二公子,怎樣?」
陸子銘喪氣地搖搖頭:「我根本說不出口啊。」
「那怎麼辦,那人說今晚就……」
「見機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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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如蔓從來沒有去過長江以北的地方,這一路的風景她都覺得很新奇。趙熠向來不端皇子的威嚴架勢,而他的幾個侍衛也都是走南闖北、閱歷豐富的人,一路上幾個人有說有笑,天南地北地閒聊倒是沖淡了葉如蔓離家的愁緒。
「唐獻,你是不是與廬州知府陸大人相熟啊?」眾人在驛站休息時,嚴午問唐獻。
「你這話問的,我哪敢和陸大人相提並論?」唐獻忙擺擺手,「陸大人以前任河東路經略安撫使兼併州知州,與咱們王爺是故交。」
「那你們也共事過嘛,快給我們哥倆說說,在陸大人面前可有什麼要注意的?」嚴午趕忙向唐獻討教,他和彭柏說到底是洵王的人,這廬州一行算是計劃之外的,陸宣又是地方大員,他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事,給主子惹了麻煩。
唐獻倒是樂於分享:「你們只要別招惹了陸二公子,就沒問題。」
「此話怎講啊?」彭柏好奇道。
「陸大人為人古板嚴厲。他有兩位公子,大公子陸子欽行事作風可以說與他一脈相承,所以他最是欣賞這個大兒子。可二公子陸子銘卻完全性格迥異,以前在軍營的時候,上至主將元帥,下至嘍囉小兵,他都吃得開,沒事最喜歡拉著人侃天侃地。陸大人一直覺得他冒冒失失、不堪大用,所以呀,如果到了陸府,陸二公子拉著你們瞎扯,你們只聽著莫回應便是。」
「聽起來,陸二公子應該是挺有趣一人。」嚴午應道。
唐獻一笑:「是啊,以前在河東路的時候,咱們王爺很是喜歡如他這般開朗率真的,我和長庚以前也沒少和他廝混,唯獨就是陸大人不喜他。你們不知道,陸大人眼睛裡是真的容不得一點沙子,他其實還有一個小兒子,可是因為在軍營中狎妓,觸犯軍規,直接被暴打一頓,逐出家譜。」
彭柏咋舌道:「陸大人大義滅親,國之良士啊。」
唐獻點點頭,剛要說話,就被從外邊回來的趙熠截了話頭:「唐獻,你又在編排什麼?」
唐獻一縮腦袋,解釋道:「王爺,我不過提醒嚴午和彭柏,莫要招惹了陸二公子罷了。」
「你讓別人不招惹,那你自己呢?我看你若見到了陸二,怕是要一起掀了陸府的屋頂吧。」趙熠笑著,心情甚好的樣子,倒也沒追究他之前說的話。
「王爺哪裡的話,我可不敢。」唐獻心虛地說著,心裡卻在暗暗期待,這麼多年沒見了,不知陸二如今性子是否如舊?
趙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無妨,有我在,陸大人不會把你們怎麼樣的。」
葉如蔓走了很長的路,身子有些發虛,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看到眾人熱絡地聊天,唯有韓長庚一直不說話,便小聲問道:「韓大哥,你今日怎麼了?」
韓長庚咳嗽兩聲,扯著沙啞微弱的嗓子道:「不知怎地,嗓子火辣辣地疼,說不出話。」
葉如蔓說了幾句多保重之類的話,眼看趙熠站起身,唐獻便張羅著大家上路,她背上自己的小包裹,跟在眾人後面走。
趙熠站上馬車,又回頭看了一眼,道:「樂水,過來。」
葉如蔓不知所以地走過去,卻聽得他輕聲說:「你怎麼滿頭大汗?舊傷復發了?快上車。」
葉如蔓本想拒絕,話還沒出口,卻見趙熠已經給她留出了一個坐處。她身體確有不適,便不再推辭,向趙熠行了謝禮。
趙熠看著她坐穩,對駕車的嚴午道:「廬州也不遠了,無需趕路,緩行即可。」
嚴午應了一句,待趙熠鑽進車內放下車簾,他才偷偷問唐獻:「你有沒有覺得王爺今日心情特別好,見誰都笑?我跟著王爺這麼些天,還沒見過他這麼開心的。」
唐獻切了一聲,道:「王爺前一陣子俗務纏身,如今幾個案子了結了,馬上又要見到闊別多年的舊友,能不開心嘛?」他心中暗暗替趙熠高興,畢竟這一趟外出江州,不僅圓滿完成了皇上安排的賑災任務,還順道解決了幾個地方要案,待回了京城,定然能得到聖上的嘉許,也算是一個漂亮的翻身仗了!
車馬一路向北,約在下午駛進了廬州城。
廬州是淮南重鎮,人口繁盛,商業興旺,主街上採買的人比肩接踵,嚴午駕著馬車,小心地避讓行人。
「嘶——」馬兒一聲長鳴,前蹄高高抬起,車子驟停,如蔓一個不留神,頭咚的一聲撞在車廂上。
趙熠一把扶住她的胳膊,掀開車簾問道:「怎麼回事兒?」
嚴午死死拽住韁繩,馬兒頭一偏,才堪堪避過摔在路邊的一個女子。
「王爺,這女子突然直奔馬車而來,不知何意。」
趙熠剛想讓唐獻去問問情況,那女子驚懼地看了他一眼,手腳慌亂地撿起地上掉落的一個物件,匆匆跑開。
唐獻憤憤不平:「哎我說這廬州人怎麼一點不講禮節呢,衝撞了貴人的馬車竟然連一句道歉都沒有,王爺,您看要不要追上去把人揪回來?」
趙熠注意到她剛才拾撿的東西好像是個孩童玩的小球,便擺手道:「不必了,走吧,莫誤了時辰。」
再往前走了一條街,就是陸府了。陸宣一家人早已等在門口了,一見趙熠,陸宣嚴肅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
「王爺,多年未見,英姿更勝往昔啊。」陸宣上回見到趙熠,還是在他被宣回汴京封王之前,那時他年僅十八,橫刀立馬於陣前,英姿勃發,鐵骨俊朗,從容不迫,宛如戰神。如今已過去六年,再見趙熠之時,他身上外放的氣概逐漸被溫潤如玉的風采所替代,整個人顯得更加謙和儒雅。
「陸大人說笑了,您才是風骨依舊啊。」趙熠一一見過陸府舊人,邊關往事歷歷在目。
唐獻跟著趙熠和陸宣、陸子欽一一見禮,見到陸子銘時更是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兩個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韓長庚也是激動萬分,只可惜說不出話,便在一旁憨笑。
趙熠掃了一眼聒噪的幾個人,對陸宣說:「陸大人,二公子的脾氣是一點沒變啊。」
陸宣嘆了口氣:「我看這輩子都指望不上他了,只盼著他少惹事就好。」
趙熠笑道:「您得多看看他的優點,這世上單純又踏實的人可不多。」
陸宣直搖頭:「他的優點就是運氣好,竟然得了您的青眼。」
趙熠打趣道:「那可不叫運氣好,我不過是個閒散王爺,無甚用處。」
他說得風輕雲淡,嘴角還一勾,仿佛一句玩笑。陸宣可不敢接話,只得轉了話題道:「王爺,現在用晚膳尚早,不如我帶您先在府里轉轉?這個園子是我從一個商賈手中買的,面積夠大,還有一個演武場呢。」
趙熠笑吟吟地應下,一行人便由陸宣領著去參觀。正如陸宣所言,這的確是個偌大的園子,且不說陸府上下幾十口人所住的院落,也不說那個擺滿了各式兵器和訓練器具的演武場,就連堆物倉儲的樓閣都有十來個。只不過面積雖大,可裡面的陳設都極為簡單樸素,透著一股濃濃的西北粗獷氣質。
唐獻不由得嘖嘖稱奇:「陸大人,您這園子確實是大啊。」
陸宣道:「本來我也沒想買這麼大的,可是一搬家才發現,從河東運來的東西太多了,小院子根本堆不下,便選了它。」
「這麼大的園子,錢管家管得過來麼?」
「老錢跟著我這麼多年,年紀也大了,一個人確實管不過來,所以這次我在廬州招了不少下人,能替他分擔分擔。」
眾人都是武將出身,聊著聊著,最後都上演武場比划去了。尤其是趙熠,久居京城,很久都沒正經碰過這些大塊頭了,手癢得很,直接和陸子欽切磋起來。
趙熠以前在軍中各式兵器都是信手拈來,比武也是常勝將軍,而陸子欽作為陸宣最看好的兒子,自然也不是花拳繡腿,兩人在場上你來我往,滿場遊走,好不精彩。
葉如蔓在不遠處靜靜看著,刀光劍影之中,只見趙熠身上錦袍翻動,粲然生光,身形靈巧,變化萬端。沒想到他平時看起來溫文爾雅,竟然身手如此了得,這般意氣風發她是從未見過的,一時間眼神都看愣了。
這一場切磋最終以平局結束。陸子欽剛才西北前線回來,日夜操練,竟仍然勝不了趙熠半分,當即表示對王爺的滔滔敬佩之意。趙熠心情愉悅,嘴角一揚,不知說了什麼,引得眾人哈哈一笑,連陸宣古板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此時陸府的晚宴已經準備妥當,眾人移步前廳,用起晚膳。既是故人相聚,就無需太多客套的言語,宴席之上眾人開懷暢飲,共憶往昔,好不逍遙自在。
只是唐獻始終覺得不那麼得勁兒,他一伸胳膊搭在陸子銘肩上,問道:「你今天是怎麼了?哥兒幾個多少年沒見了,你還心不在焉的?怎麼,你是想著哪家的大姑娘呢?」
陸子銘抿了抿唇,壓下內心的緊張不安,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道:「瞧你說的,今天高興,不醉不歸,喝!」
推杯換盞之際,陸子銘的書童悄悄走過來,掩耳對陸子銘說:「二公子,那人還沒來。」
陸子銘輕聲道:「那他還來麼?」
書童道:「那人說戌時初來,現在都戌時末了,許是不來了吧。」
陸子銘微微歇了口氣:「不來最好,今晚祐王爺在,可不能出么蛾子。這件事情也瞞不住了,等王爺一走,我就向爹爹坦白自首去。」
陸子銘下定決心,把事情想通了,便不再瞻前顧後,舉起酒杯正要敬趙熠,突然一個捕快模樣的人堂下抱拳道:「啟稟大人,廬州府外有人擊鼓,說太平街民房內發現一具女屍。」
陸子銘心騰的狂跳一下,手一抖,酒杯咣當掉在地上,在驟然安靜下來的廳堂上顯得分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