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武
2024-06-06 02:10:19
作者: 蘇佚
神策軍在統領王孜的親自率領之下,輔助刑部在整個盛京城中不眠不休搜尋半月,最終在一日一夜的潛伏之後,抓獲歹人,救出奄奄一息的易城侯晉承偃。
這讓王孜在神童的稱號之上,又添了一筆實質性功績的美談。
只是這個抓獲的擄走易城侯的匪徒,倒是讓眾人大吃一驚,竟是當年平襄侯晉承伋的親衛宋武!
如此一來,此事變得愈發撲朔迷離,還帶上了一點神鬼色彩,京中一時流言四起。
刑部頂著壓力審訊三日之後,主審此案的刑部侍郎顧遜白,終於是呈上了宋武的供詞。
誰料,這個早該陪著他主子下陰曹地府的宋武,卻揭開了秋獵一事的真相。
「當日在秋獵場上朝瀾王殿下放箭的,實則是宋武,並非那個死在附近的流矢殺手,三公子已查過,與當日的證據痕跡都對的上。」曉艾跪坐在顧傾墨身旁,向她和另一邊坐著寫文章的晉承偲稟告宋武的證詞。
顧傾墨一邊看著琉嵐送來的書信,一邊點頭。
曉艾繼續說道:「他還供認了易城侯是與夏侯默一同謀劃的此事,當日以夏侯家獻上牲祭為信號,向瀾王放箭,誰料他剛放出一箭,還沒來得及看祭台情形,便被一個殺手發現了蹤跡,糾纏之中殺死了那個殺手,情急之下便靈機一動,留下他的屍體頂罪。」
聞言,顧傾墨嗤笑一聲:「竟不曾胡說八道,倒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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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絕不會讓他用帶著易城侯府標誌的羽箭刺殺。」晉承偲沉著聲音說道,眼睛卻一下也沒抬,手中仍舊行雲流水,好像那句話並不是出自他之口。
曉艾點頭道:「是宋武為了給平襄侯報仇,故意偷走了易城侯的羽箭。」
晉承偲這才微微抬眼,手中動作一停,怪道:「五哥的事,難道與九哥有關?」
曉艾瞥了顧傾墨一眼,見顧傾墨並未有任何神色上的變化,便回道:「宋武說,當年平襄侯被貶途中患病,暫留長安,來為平襄侯診治的醫生,操著一口易城口音。」
晉承偲察覺到了曉艾的遲疑,卻並未多言,只是重複了曉艾的話:「易城?」
他輕聲重複了這兩個字,在唇齒間研磨,似乎帶著一種審視的窺探感。
近日來,曉艾愈發覺得晉承偲沉穩了不少,那種溫和恭謹背後的冷漠疏離,與從前的顧傾墨愈來愈像,沒來由地讓人心裡發慌,但她並不知道這是否只是自己的錯覺,也不曾向顧傾墨提起。
她只回道:「宋武說他苟延殘喘這麼多年,轉投易城侯麾下,就是想找個時機為舊主報仇,而秋獵一事,易城侯認為他是借刀殺人的最好人選,宋武與他不謀而合,認為那也正合他的心意。」
晉承偲微微抬首,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整個人朝氣蓬勃,與顧傾墨那種慵懶嬌嫩的模樣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一雙狗狗眼中帶著冷漠疏離的鄙夷與嘲意:「不過貳臣,談何忠烈。」
聞言,曉艾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看向顧傾墨。
顧傾墨倒是仍舊如先前一般看著手中的書信,似乎並未受到任何影響,也沒察覺到任何怪異之處。
晉承偲仍舊提筆寫字,曉艾一時不知該如何繼續,場面便一度沉寂了下來。
顧傾墨看著書信,卻開口道:「繼續。」
曉艾這才拾起話頭,繼續道:「宋武說他擄走易城侯,是因為秋獵一事並未對易城侯造成真正實質性上的傷害,眾人也漸漸不再提起秋獵一事。」
「反倒是他,遭到了易城侯的追殺,於是他索性潛藏京中,趁京中人無暇顧及之時,將易城侯擄走,好將事情鬧大,他得以有揭露易城侯真面目的那一日。」
顧傾墨忽然笑了:「當年晉承伋私通後宮嬪妃本就是真,做下的那樁樁件件醜事只有為人所不知的,卻絕沒有半點冤屈,他倒是給舊主戴上好一頂高帽。」
「小姐的意思是,宋武還有隱瞞,」曉艾盯著顧傾墨,怪道,「也是,他一個早該死了的人,如何能夠在京中潛藏數月之久?」
晉承偲抬眼看了顧傾墨一眼,見顧傾墨神色如常,一言不發,便睜著一雙狗狗眼盯著曉艾,乖巧地道:「艾姐姐,我餓了,想吃你做的梨花膏。」
曉艾也不曾多想,便答應了,退下去為晉承偲做梨花膏。
顧傾墨看了晉承偲一眼,卻剛好對上他的目光。
晉承偲就那樣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狗狗眼,直白地望著顧傾墨,在顧傾墨看向他的時候,朝著顧傾墨微微一笑,輕聲道:「這是我和姐姐的秘密,我們誰也不告訴。」
顧傾墨便笑了,仍舊低頭去看書信,卻錯漏過晉承偲眼中那一瞬升騰起的陰鬱光芒。
傍晚,蘇介仍舊未回府,洛書言來後院稟報蘇介不回府用晚膳一事,剛想向顧傾墨解釋他們家王爺今日做什麼去了,誰料顧傾墨倒是沒事人一般,直接留了晉承偲一同用膳。
洛書言瞧著顧傾墨與晉承偲兩人共處一室,曉艾也不知道哪裡去了,心中便隱隱生出些不大高興的味道來。
但顧傾墨卻又問他是否要留下一同用膳,他便板著一張臉告辭了。
晉承偲倒是不甚在意洛書言的態度,顧傾墨卻笑了,向他嗔怪道:「都怪你啊,吃完了梨花膏,又說要吃什麼杏仁核桃露。」
晉承偲不解其意,可顧傾墨卻偏偏不再繼續說下去,繼續看著手中的書信。
他雖然不欲窺探顧傾墨的秘辛,但顧傾墨也沒有絲毫避諱,他抬眼垂眼之間,仿佛在那書信上瞧到「庶長」「刑獄」「九子」一類的詞彙,腦海中便自動翻譯出了其中含義,心中隱隱生出些不適來。
抬筆之時,微微抬眼看了顧傾墨手邊那一摞書信一眼,便轉回眼珠子,筆下仍舊行雲流水,而心卻微微下沉。
他不需要去問他的九哥會有什麼下場,他長袖善舞的姐姐自會為他擺平爭儲路上的一切,那是他的太子哥哥不配擁有的蔭蔽,卻也是束縛他的枷鎖。
他需要做的事太少了,心思總會溜到不該妄想的人身上去。
他正這麼想著,便覺眼前緩緩亮起一片溫暖的光芒,他抬眼去看,是顧傾墨正在他對面點燈。
那暖黃色的光朦朧地覆蓋在顧傾墨周身,使得那張張揚鋒利的明艷面容變得溫和而恬靜。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液,立刻轉頭看向窗外,只見天已經暗沉下來,夕陽鋪滿西邊的天空,像是要燒穿一個洞,外面有兩個小廝相伴掌燈,整個寧王府都在漸漸地明亮起來,一如他身前的人。
寧王府掌燈之時,刑部小吏也在為刑部獄的壁燈添燈油。
那小吏剛給一處走廊盡頭的一間昏暗囚室外的壁燈添上燈油,便聽到那囚室裡頭發出一聲悶哼。
他是剛來的刑部,在此處值班也沒幾日,平日裡總被那些年紀大的支使來支使去,這不,今日又讓他來添燈油。
他剛來那日,刑部獄裡便由神策軍親自押送過來一個重要的犯人,還是他們頭給安排的牢房,就在一處四周都無人的隱蔽牢房處。
每回審訊那個重要犯人,都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顧侍郎親自來審。有一夜他在外頭值班,都能聽到裡頭某間刑訊室里時不時傳來各色刑具使用的聲音,還帶著一聲高過一聲實在忍受不住的嘶吼。
那聲音像是野獸皮開肉綻的怒吼,又像是地獄之門後最為陰沉的厲鬼發出的慘叫,讓人心驚肉跳。
而此刻這件囚室,正是那個犯人認罪之後換到的那間新牢房,據說那犯人全身上下只剩下一隻右手完好無損,得以寫下罪供,簽字畫押。
方才那一聲悶哼,便是從裡頭發出來的,與先前他聽到審訊室里傳出來的不同,像是小貓低喘一般,引誘著好奇心重的人上前一窺究竟。
那小吏平日裡最是膽小,好奇心卻又奇重,此刻仗著有牆做阻隔,早已貼了上去,鬼鬼祟祟地伸出一隻眼睛,湊在門邊上往裡看。
可那間囚室一點光也沒有,甚至於走廊上微弱的燭光都仿佛漏不進去一星半點,只有無盡的黑暗,獨獨能看到角落上那扇印著刑部獄外晴朗天地的明窗。
除卻那一窗戶的昏沉夜色,裡頭就像是一個沉地發昏的墨水缸,讓人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瞎了。
他越發好奇裡頭那人究竟犯了什麼罪,為什麼前輩們噤若寒蟬,方才聽到的那聲悶哼又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覺,畢竟經過其他囚室之時,還沒有一間如這間囚室般漆黑如墨與安靜,仿佛根本不存在生人呼吸過的痕跡。
於是他便小心翼翼地吹燃了一個火摺子,緩緩靠近那囚室,瞪著一雙什麼東西都沒映襯進的眼珠子,微微顫動著往裡頭探去。
「住手!」他身後忽然傳來一身凌厲的呵斥,嚇得他渾身一顫,手不由自主地鬆開,那火摺子瞬間脫手,還伸在前方的手便立刻感覺到了一股夾雜著濃鬱血腥氣和殺氣的風浪,他聽到前面似乎有鐵鏈扯動的聲響,他便已經被一隻手抓住衣領,大力地往後甩去。
一陣天旋地轉,他整個人被掀飛,摔到了後頭的地面上,滾了幾圈,撞上了後方的牢房門。
他才剛撞上牢房門,身邊便又跑過去幾個人,前方一陣混亂的打鬥聲在他耳邊嗡鳴,還有一個人一腳踩到了他的手臂上,又疼的他好一陣沒反應過來。
「誰讓他到這兒來的!」一個令他感到無比熟悉的聲音在前方響起,他揉著腰和手腕,整個人疼的散架一般,眼睛根本睜不開,心卻砰砰跳起來,不由自主地仿佛要衝出胸膛。
「好了,將人帶下去,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許靠近這間囚室。」他聽到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在前面吩咐道,他便被架了起來,往後面拖去。
正要離開那條走廊之時,他才堪堪能夠迷迷糊糊睜開一條縫隙,卻剛好看到身旁走過一個穿著黑色披風的高大男人,那男人被大兜帽遮住了整張臉,瞧著就像暗夜中的鬼魅一般,立刻又將他嚇昏了過去。
穿著披風的男人走到了那間囚室外,此刻方才聚集到那兒的幾個獄卒,已經從另一頭離開,只剩下方才掀飛添油小吏的那個男人,拿著一個吹滅了的火摺子,盯著地下灑落出油桶的幾滴油,劍眉緊蹙。
「而今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掀飛添油小吏的男人微微側過臉,正是顧遜白。
穿著披風的男人微微抬起下巴,輕聲道:「看來咱們這位宋義士,倒還真是忠君之事啊。」
顧遜白對穿著披風的男人說道:「此處不宜久留,也別給我惹出什麼禍端,裡頭這人,死了可就虧大發了。」
穿著披風的男人輕聲笑了一下,看著顧遜白為他打開了牢門,便緩緩走了進去。
顧遜白衝著裡面低聲道:「宋武,這位要來問你些話,你若是好好說,方才你想炸了刑部獄之事本官便不同你算,如若不然,本官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
裡面突然響起兩下鎖鏈拖動的聲響,那穿著披風的男人也不怕,直接伸手關上了身後的牢門,聽著顧遜白離去的腳步聲,沉默著站在原地,直到宋武嘶啞的嗓音響起。
「你想知道什麼?」
那聲音如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好似肺被戳了個大洞,破碎地讓人聽了渾身難受。
可那個穿著披風的男人卻站在原地,仍舊一動不動,仿佛也融進了這間漆黑的囚室一般。
他開口道:「我想知道,你究竟為什麼被易城侯晉承偃追殺。」
囚室內忽然又響起兩聲鎖鏈拖動的聲響,然後便是漫長的沉默,直到宋武吞咽唾沫的聲音響起。
他開口道:「是,是先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