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會

2024-06-06 02:10:04 作者: 蘇佚

  顧傾墨坐在遊船中,王孜坐在她對面。

  「真不明白你整這一出做什麼。」王孜喝著顧傾墨為他倒的霧離,四處張望。

  顧傾墨卻一直看著手中的書,面帶微笑,卻並不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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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孜見她不聲不響,心中狐疑不減,聲音卻暖上幾分,不知是這熱鬧的氛圍烘托而成,還是別的什麼。

  他拿起桌上精美糕點中的一塊,認真問道:「今日來的人這麼許多,你想怎麼選?」

  顧傾墨翻頁的手一頓,笑道:「我心中有數,你不必擔憂。」

  王孜嗤笑一聲:「我可沒擔憂你,我怕的是你膽大包天,肆意妄為,到時將我們琅玡王家的臉丟盡了,才是不值。」

  顧傾墨拈起桌上茶盞,抿了一口,道:「我這是向太皇太后請來的恩典,小叔的意思,是太皇太后看不得咱們家好?還是想說太皇太后沒有遠見?」

  王孜瞪了她一眼:「我原還以為你與寧王是情投意合,他下獄你也迫不及待去看他,誰知你卻要我去向太皇太后求取消這樁婚事。」

  他忽然湊近顧傾墨,問道:「你別是在暗中謀劃什麼,要算計於我吧?」

  顧傾墨卻抬起眸子直視他,一雙勾魂攝魄的雙鳳眼中一絲感情也無,她朱唇輕啟:「小叔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阿離近些日子分明乖的很,有什麼可以算計小叔的?還是說......」

  她也微微湊近王孜,道:「小叔在心虛什麼?」

  王孜瞬間回身,冷下面色:「外頭的事你少管,而今你是我們王家小姐,便少做那些拋頭露面之事,今日河燈選婿是我能夠容忍你的底線,望你往後不要再犯。」

  顧傾墨卻笑了:「往後小叔就是再想容忍阿離,阿離也不再是琅玡王家人了,要丟,也丟的是別人家的面子,或許到時小叔,反倒還會幸災樂禍呢。」

  聞言,王孜的手指微微曲起,他咽了口口水,儘量不去看顧傾墨,也不再開口。

  船到橋頭,曉艾在外喚了一聲:「小姐,下船了。」

  王孜瞬間皺眉:「你還要下船?」

  顧傾墨面色坦然,點頭望向他,似乎在問有何不妥。

  王孜看著顧傾墨在一片河燈的華光之中轉身看向自己,心猛地跳動起來。

  他忽然從胃中升起一股子濃烈的欲望,想要開口讓顧傾墨不許離開這條船,想衝上前去拉住她。

  可是為什麼呢?王孜想不明白,他不明白身體中這股陌生的躁動從何而來,待他回過神來,面前早已沒了顧傾墨那婀娜多姿的身影,而自己仿佛墜落進一個荒誕世界之中,被兩岸此起彼伏的聲浪淹沒。

  他疾步追出,卻發現顧傾墨已登上橋頭,兩岸人潮洶湧,眾人面上紅光滿面,熱鬧的如同萬國來朝一般,而那個站在橋頭上的櫻紅身影,則是萬千人追捧的仙女。

  他沒見過當年名動天下的大晉第一美人顧傾城,可今日,他卻覺得無論是如何姿色的美人,也絕比不過那個微微仰著頭往橋上走去的女子。

  那是顧傾墨,大晉第一神童,他最厭惡嫉恨的人。

  「青青!」王孜仍舊沉浸在四周火熱的浪潮之中,那人群中便發出一聲突兀的尖叫,嘶啞異常,撕心裂肺如同天崩地裂。

  王孜驚異那聲音的熟悉感,剛想回頭往那聲源處望去,便見方才往橋上走去的女子倏然不見了蹤影。

  他一時愣在原地,待人群之中爆發出一陣騷動,他才回過神來,心猛烈的跳動起來,忙焦急地往橋上跑去。

  兩岸的追捧者忽然亂了起來,看到橋上情況的一時四散奔逃,外圍不解裡頭之事的只顧著一個勁地往裡頭擠。

  人群頓時騷亂起來。

  王孜撥開潰亂的人群,往橋上跑去,卻聽到人群之中有人在喊:「王小姐是死了嗎?」「有人刺殺!」「是誰在放箭!」「救命!」

  王孜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加快腳步往橋上擠過去,無奈人群實在太亂,幾乎要將他衝進河裡去了。

  河燈會一時騷亂地不成樣子,吵嚷之聲沸反盈天。

  王孜幾乎要絕望,心中即刻生出無數個令人驚恐的念頭。

  「兇手已經落網!大家不必驚慌!」兩岸幾座高樓之上傳來整齊劃一的喊聲,那氣勢有如雷霆萬鈞,響徹雲霄。

  眾人雖不知是誰在喊,光聽那聲音也都一時安心下來,漸漸放緩腳步,停在原地,不再推攘。

  王孜這才堪堪擠過人群,跑到橋頭之上,可那上頭卻是一人也無,除了地上一攤模糊鮮血,乾淨地可怕。

  他的心跳動的愈發快,像是要衝出胸膛,呼吸愈發急促,一時竟無法克制住。

  季落忙飛落在王孜身邊,攙扶著呼吸急促的王孜,腳尖微一點地,便帶著他飛到了一座高樓之上。

  王孜呼吸急促之症仍舊不減,季落忙給他奉上一杯熱茶,侍候著他和水服下一粒藥。

  王孜好半天才順回氣來,手顫巍巍地指著顧傾墨失蹤的那個橋頭,開口便問:「阿離...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季落微微蹙眉,看了王孜身後的樓梯口一眼,沉著嗓子道:「今日宮中兩位貴人及儲副等都匯聚在此,怕是其中有詐。」

  王孜瞬間回身,那雙同王孤三分像的狹長眼睛如鷹隼一般盯了那空無一人的樓梯口一眼,隨即回首望了四周另外幾幢高樓屋檐外站列整齊的士兵一圈。

  他胸中一口悶氣堵住,好半天漲紅了一張臉,卻一個字未吐出。

  季落瞧他神色不對勁,忙道:「大人可要上樓?」

  王孜卻問道:「那條狗藏好了嗎?」

  季落小心翼翼地望了四周一眼,點了點頭:「煙花將他藏的牢牢的,絕無可能叫人發現了。」

  王孜往外走了一點,瞧著街上人群在那些屋檐上排列整齊的士兵喊的口號下逐漸安定,皆老實待在原地,回首問道:「你先告知於我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好早做準備。」

  季落忙道:「方才小姐走上橋頭之時,高處忽然射來一支羽箭,像是寧王殿下在人群之中喊了一聲,小姐才看到那羽箭,受了驚嚇,踩到裙角,方才未被射中。」

  聽完方才那一出,王孜原本就因不適而皺起的眉,愈發濃重。

  他的眸色幽深,聲音驀地冷了三分:「這情形與秋獵那一日何其相似,未免也太巧了些。」

  季落點頭:「今日人實在太多了,發生這種事實在危險,若不是方才屬下在高處觀望,險些進不去,不過方才倒是聽到那些士兵說,刺客抓到了?」

  王孜冷哼一聲:「原就是做戲給人看,故事進展如何,我們只管看著就是。」

  季落也瞥了那屋檐上的士兵一眼,道:「此事...太子殿下也知曉?」

  王孜冷聲罵道:「貴人出宮,不讓我神策軍保護左右,卻動用東宮手中的戍衛營,怕是高位坐久了,不遭人暗算一回,屁股癢了!」

  季落頓感王孜今日有些不對勁,但他也只是微微蹙眉片刻,並未開口制止王孜公然放肆言論。

  王孜甩袖往樓上走去:「我們家阿離頗長本事,既然驚動了貴人,我這做小叔的,便免不了要去為她收拾一番爛攤子。」

  季落望著王孜怒而不發的樣子,心中惴惴,忙跟上前。

  顧傾墨這邊,卻是與蘇介僵持在了司音天下之中。

  方才顧傾墨往橋上走去,四周人聲鼎沸,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幾乎要將河面上的河燈震翻,可她還是在你千萬種聲音之中,獨聽到了蘇介的吶喊。

  她聽到那一聲撕心裂肺的「青青」之時,心中猛地生出一股子激動來,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那一剎那沸騰。

  她即刻轉身,還未看清身後情形,便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撲倒,她許久不穿這樣款式的裙裝,一時不適,踩到裙角,那人便抱著她滾了幾圈。

  她從那個帶著熟悉氣味的懷抱中站起時,四周早已亂了套了。

  她還未開口,那人便猛地扯住她的手腕,將她牢牢護在懷中,從人群之中擠了出去。

  顧傾墨被那個堅固有力的懷抱護在懷中,穿行於形形色色逃命的人群之中,心中忽然升起一陣沒來由的甜蜜。

  她回首去看身後那人,卻忽然整個人都被他拎了起來,轉了個面,被他按在懷中。

  顧傾墨下意識地雙腿夾緊那人的腰,雙手環住他的脖子,驚呼出聲:「蘇子衿!」

  蘇介一手禁錮她的細腰,一手護著她的脊背,沉著嗓子在她耳邊快語道:「抱緊我,我帶你離開這兒。」

  顧傾墨的臉瞬間羞紅,臉熱到了脖子根,下意識地便將腦袋埋進了蘇介的頸窩,嘴巴貼到蘇介裸露的脖子上,低低地在他耳邊道:「嗯。」

  蘇介頓時渾身繃緊,加快了從人群中穿梭的速度。

  結果好不容易等他擠過一家樂館門前,那門忽然打開,將他拉了進去。

  他仍舊緊緊抱著懷中的顧傾墨,與樂館之中的琉嵐面面相覷,還未待他開口,琉嵐便驚呼:「呀!王爺怎麼受傷了!」

  「什麼!」顧傾墨瞬間從蘇介的懷中坐了起來,掙扎著跳下來,便將蘇介渾身上下察看了一圈。

  只見那箭堪堪擦過蘇介的背心,劃破衣衫,皮肉開裂,噴湧出許多鮮血,又兼方才奔跑擁擠,背上出了一身汗,將那鮮紅的血染開,顯得整個背部甚是觸目驚心。

  顧傾墨一聲驚呼,忙要琉嵐去拿藥。

  琉嵐反應過來忙跑去找藥,顧傾墨卻盯著那傷口看了半晌,忽然呼吸急促起來。

  「青青,青青!」蘇介將顧傾墨圈在懷中,四處張望,卻見這樂館之內只有方才那女子一人,也只有她手上拿著的那盞燈。

  他努力看清眼前環境,忙將顧傾墨抱在懷中,尋到了一處淺塌,將顧傾墨放在了那上面。

  顧傾墨卻只覺得渾身像是爬滿細密的螞蟻一般,那熟悉的灼心感陣陣襲來,像是要將她細密地啃噬過去,要她不得好死。

  她緊緊盯著面前一臉緊張的蘇介,伸出一隻顫抖不止的手去摸他的臉,勉強擠出一個痛苦的微笑,道:「你,你來啦,我,我就知道,你,你會來。」

  見狀,蘇介瞬間紅了眼眶,一邊撫順顧傾墨的背,一邊道:「你為了我做今日這場局,我若是不來赴宴,豈不是辜負你一片心意。」

  顧傾墨的胸口又是一陣絞痛,她瞬間抓緊了蘇介的衣領,才不至於抓爛自己的手心。

  她緩了半晌,額角早已是細密的汗珠,她道:「你知,知道就好,算我,算我沒看錯,看錯你!」

  蘇介卻緊緊盯著顧傾墨,緩緩鬆開抓緊她那雙纖纖細手的手,用衣袖仔細地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那汗珠將她的額發黏在了臉上,蘇介卻只覺得心疼的要命。

  他吃力地咽了口口水。

  顧傾墨雖然渾身難受地想死,卻還是發覺出了蘇介情緒的異常。

  她強忍痛苦,渾身冷汗涔涔,抬眼緊緊盯著蘇介的臉,不放過他面上一絲一毫的變化,牙關緊咬:「怎,怎麼了?」

  蘇介卻垂下眸子,強忍著背後冷汗流過傷口的灼痛感,將手指伸進了自己的嘴巴里,咬破了它。

  顧傾墨不解地望著蘇介,劈手去制止,雙手卻無力地搭在了蘇介的手臂上,人還倒進了蘇介的懷中。

  「蘇子衿,你做,你做什麼?」顧傾墨話音剛落,蘇介便將咬破的手指塞進了她的口中。

  她感受到鮮血緩緩流到她的舌苔上,流進她的喉嚨之中,那腥甜的味道刺激著她的鼻腔和味蕾,她卻一時怔住,忘了反應,只呆呆地盯著面前那個既熟悉又仿佛透著一股陌生的蘇介。

  直到蘇介伸進她口中的那根手指,因為被另一隻手指曲起逼出鮮血,而不小心按到她柔軟的舌頭,她方才被那洶湧的鮮血嗆到,瞬間將蘇介的手推出口中,罵道:「蘇子衿!你做什麼!」

  蘇介卻垂著腦袋,沙啞著嗓音開口道:「餵你血,給你治病。」

  顧傾墨這才反應過來,方才自己渾身的不適感都已褪去,像是潮水一般,沒留下一絲痕跡,除了濕透的裡衣昭示著它曾到來。

  「嗒噠!」顧傾墨轉頭看去,只見琉嵐一臉震驚地站在樓梯口,遠遠望著他們倆,手中的藥箱落在地上,裡頭的東西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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