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
2024-06-06 02:09:38
作者: 蘇佚
阿霧仔細瞧著顧傾墨的神色,也緩步跟上去,問道:「陛下難道知道寧王扶持瀾王一事?」
顧傾墨回首看他一眼,狐疑道:「阿霧,你近日究竟怎麼了?從祭天儀式那事便處理得十分不妥當,若非顧瑀請旨將我放出大理寺獄,你清楚皇帝被炸死在回宮路上一事的後果嗎?」
阿霧的睫毛顫抖,垂下眉眼,不敢去看顧傾墨。
顧傾墨索性停下腳步,盯著他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阿霧咽了口口水,沉默不語。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擅長說謊的人,尤其是面對顧傾墨,此事是他唯一一件騙了顧傾墨這麼多年的事,他不想也不敢露出馬腳,索性閉口不言,讓顧傾墨兀自猜去。
顧傾墨冷下面色,沉聲道:「我沒有問你那批黑火是從何處得來,也沒插手收拾祭天儀式後續清理,因為我相信你的能力,當初將霧離交到你的手上,一是為了你能自保,二也是因為我最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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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霧原本置於身前的雙手交疊握緊,卻始終沒有鬆開。
「公子對阿霧的情誼,阿霧畢生難忘,」阿霧開口道,「但祭天儀式並非我衝動考慮,我從一開始就不同意你回京,這與老師的立場是一樣的,只是我怕你在盛京危險,故而守在你身旁,你心中清楚。」
他抬眼看向顧傾墨:「可若是你受到一絲傷害,我便不會讓那些傷害你的人再好好活在這世上,他們與我而言不過螻蟻浮雲,怎麼死都不夠,只要你平安。」
顧傾墨瞧他神色認真,心中十分清楚阿霧並不是在說氣話,他從來就是這麼一個冷心的人,只是對著旁人裝出一副不需費力的溫和模樣。
她還是放棄了逼問,於阿霧等人,她從來下不了狠心。
「罷了,」顧傾墨長出一口氣,「只是往後千萬別再做這麼危險的事,往後盛京的局勢會愈發不明朗,就算步履維艱,於我們地獄託命回來的人而言也不過爾爾,況且我不會就這樣死在盛京,也決不容許讓皇帝死的這麼痛快。」
她沉沉的目光對上阿霧蘊含著複雜感情的雙眸,轉身往書房走去:「皇帝而今有心扶持瀾王與易城侯作對,甚至有也可能起了廢儲之心,誰知道呢,但瀾王一向與蘇介交好,瀾王若是上去,蘇介會不託他一把?」
阿霧在原地頓了片刻,方才跟上去,迅速收拾好狀態,回道:「公子有何籌謀?」
顧傾墨搖了搖頭,沉思片刻,問道:「想必王孜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吧?」
阿霧點點頭:「想來也只有此事,而他尋你不見,自然更加著急,難怪滿京尋你。」
顧傾墨道:「王孜應當昨日便知曉皇帝這個決定,深夜造訪北苑,是想看看我知道此事之後,對與蘇介成婚一事的態度究竟如何,再為往後的籌謀做打算。」
她忽然笑道:「你覺得王孜會是個什麼態度?」
阿霧皺了皺眉:「不好說。」
顧傾墨揉捏著太陽穴,十分疲憊地說道:「好了,既然皇命已下達,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更改,況且此事究竟便宜了誰,還不好說,就先別管此事了。」
她伸了個懶腰:「我想洗個澡,你讓曉艾準備好熱水。」
聞言,阿霧一時有些發愣,他總覺得他家公子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好長一會兒才發應過來顧傾墨方才所言。
他追上早已自顧自向前走去的顧傾墨,問了一句:「所以公子是同意與王爺成婚了嗎?」
「我是說先不要管了,」顧傾墨停下腳步,轉身對阿霧道,「今夜不管瀾王是不是秋獵的主祭人,都與我無關,我乏了,明日替我去太學院告個假,就說我身體不適,其餘隨他去吧。」
阿霧愣了:「公子在這當口不去太學院,怕是會讓太子殿下難堪,今日眾人必定都已開始猜疑你的態度,陛下想必也在等待——」
「那又如何?」顧傾墨態度隨意,「你方才不是也說了,晉誠根本沒有任何除賜婚以外的先兆,直接命晉承攸做了秋獵的主祭人,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阿霧皺著眉:「阿霧不明白。」
顧傾墨耐著性子解釋:「晉承修難堪大任,齊王一死,晉誠勢必要扶持另一個皇子來與晉承偃平衡局面,而今看來,傳言中最受晉誠喜愛的晉承攸,也不過是他一顆可以用來平衡局面的棋子。」
她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道:「若是晉承修還是沒用,那晉承攸便是下一任儲君,若是晉承修還堪大任,那晉承攸便只是晉誠為長子為帝路上保駕護航的一顆棋子,就是這麼簡單。」
「所以說...」阿霧皺眉道,「陛下只是為了保護太子殿下,故而才讓瀾王做秋獵的主祭人,而非陛下於接風宴一事以及王侍中逝世後捨棄了太子?」
顧傾墨面無表情:「是。」
阿霧的心跳的快了起來:「可他是瀾王的親生父親,他還這麼疼他。」
顧傾墨道:「晉誠...也是晉承修、晉承佑、晉承伋與晉承偃的親生父親啊。」
阿霧的胸有些悶:「那此事我們就不管了嗎?」
「嗯,我們無需露面,只管讓外人去猜忌,去爭鬥好了,」顧傾墨十分疲倦,嘆了一口氣,「反正晉承修於我而言,也不過是一個要我親手處理的垃圾,索性先晾著他,讓他擔驚受怕些日子,也無傷大雅。」
阿霧微微蹙眉,心中逐漸升起一股熱意:「公子是決定,扶持十四殿下了嗎?」
顧傾墨停下了動作,沉默半晌,抬眼笑了:「小十四乾淨,不像他哥哥們,年紀大,不再好管教板正,他聰慧、敏銳、識大體,我相信他,會成為讓我滿意的勝利者。」
阿霧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他總有些不安,仿佛顧傾墨今日的決定,才是她回京後下錯的第一步棋,也是至關緊要,要命的一步,更勝回京這個決定三分。
顧傾墨勸慰道:「晉承攸的事麼,蘇介會處理好的,更不用我們擔心。」
她邊說邊向前走去。
阿霧這才回過神來,敏銳地捕捉到顧傾墨態度的變化,趁機問道:「公子這兩日,是和寧王殿下在一起吧?」
顧傾墨頓住腳步,輕聲回了阿霧一句:「嗯。」
聞言,阿霧淺淺笑了起來:「阿霧知道了,秋獵一事,待公子休息好了再談。」
顧傾墨轉過臉去看他,有些不解:「你笑什麼?」
阿霧搖了搖頭,慢慢走上前,走到顧傾墨身邊,一邊笑,一邊輕聲道:「沒什麼,只是...高興。」
替你高興。
顧傾墨更加不明白了,蹙眉望著他。
阿霧卻望著遙遠的天邊,許久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臉上看不出究竟是失落還是釋然,抑或是什麼別的更加難以察覺的感情,總之在顧傾墨眼裡,很是微妙,看得她心裡有些發慌。
顧傾墨一瞬有些不安,不由自主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和蘇介在一起?」
紅日緩緩墜下山頭,吻別大地,那金黃而泛紅的光就灑在阿霧臉上,使他整個人都被那流螢般的柔和包裹,但在顧傾墨看來,阿霧周身,卻都散發著淡淡的——憂傷?
那種不知名的情愫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愈發飄然若仙,溫潤出塵。
「你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兒,」阿霧的嗓子有些發沉,「那是禮佛之人才會沾染上的味道,全盛京,獨寧王殿下一人與您交好,還是個虔誠的佛家子弟。」
顧傾墨一怔,她沒有嗅覺,不知道蘇介身上有這麼一股味道,像是終年都散不去一般,不濃郁,淺淺的,帶著靈性一般,讓貼身聞過的人都能深刻地記在心底,永生難忘。
那先前,她每每與蘇介接觸過,身上都會沾染這股味道嗎?
她的身體突然生出一股怪異的感受來,自心底瀰漫,燥熱而悸動,讓人發慌。
「走吧,不是說想沐浴嗎?我去告訴曉艾,讓她備好熱水。」阿霧在顧傾墨身邊輕聲說道,說完便向前緩緩走去,唇角帶笑。
顧傾墨不知道是因為阿霧說話的聲音太輕了還是怎麼的,她忽然生出一種,阿霧離自己很遠很遠的想法來,抑或是自己與這個世界隔絕開來,或者是對方。
那感覺就好像兩個人其實從沒有真正的認識,只是看得到對方,卻從未有過交集。
像兩個素昧平生的人,偶然在街頭巷尾擦身而過,也就擦身而過了,最多就是回眸一眼。
然後互相在對方的眸子裡印下一道痕跡,卻終歸是兩個互不相識的人,就連那匆匆一眼,或許都會被很快地遺忘,然後兩個人就這樣背道而馳,漸行漸遠,不再有任何交集。
「走啊,不是累了麼?」阿霧發覺顧傾墨沒有跟上來,便轉過身去,笑著望向顧傾墨,問道,「還愣著幹什麼?」
顧傾墨這樣望著阿霧,生出一種不真實感來,就連他說的話都一時沒聽清。
過了許久,她才反應過來,回了一聲:「哦...來了。」
阿霧笑了笑,極盡溫柔。
然後他一邊向前走去,一邊大聲說道:「我先去讓曉艾準備熱水了,你回房收拾收拾就可以去沐浴了,別耽誤了晚膳。」
嗓音沙啞,尾音還帶著點兒顫。
只是顧傾墨永遠都不會知道,轉過去的阿霧,是用盡了多少的勇氣和毅力,才勉強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背對著她喊出了這麼幾句平常的話語。
他是高興的,高興今日顧傾墨承認之事,也可以算作他追著顧傾墨回京之後最高興的事。
那他是在哭這個女子?還是那個願為這個女子付出一切的男子?
除了阿霧,沒人能知道。
顧傾墨聽見他說的話,望著面前這個在西沉夕陽里慢慢模糊的人,有許多東西堵在心裡。
而後她的視線里忽然出現了一個重影。
那個人也是背對著她向前走去,一身朝服,挺拔俊朗,自信而英勇無畏,仿佛自帶光芒一般,那麼吸引人的目光。
又是另一個重影疊加。
一身玄色鎧甲,威風凜凜,還一邊向後揮手,一邊恣意昂揚地喊著:「小七,等阿兄凱旋歸來,帶你去明鏡湖遊船,給你摘蓮蓬剝蓮子吃!」
然後又是一個重影疊上去。
一身白衣,背影單薄瘦削,走起路來失了魂魄一般,卻渾身都散發著出塵仙氣,好似下一刻便要飛升,那麼兩極分化,讓人想要沉淪其中。
但這個背影卻緩緩換上了一身紅色戰袍,高束著頭髮,好似停在半路回頭往後望了一眼,臉上沾染的血色猩紅而朦朧。
顧傾墨的雙眼漸漸朦朧起來,升起一層薄薄的霧。
那些背影皆是漸行漸遠,好像走到了夕陽里,卻不會隨著明天太陽的升起而回到顧傾墨身邊。
顧傾墨的心又痛了起來,如刀絞般,要人性命。
就在這時,顧傾墨的面前走來一個人影。
挺拔昂揚,丰神俊朗,一雙清澈有靈的丹鳳眼裡,滿含溫柔笑意,那笑好像都要從眼裡漾出來,溢滿周身,與先前那個人身上濃郁的憂傷涇渭分明。
夕陽最後一絲的執著,包裹在他身上,那柔和光線,卻當真是瀰漫溫暖。
那人快步而來,就連空氣都變了味道,混進了淡淡的檀香。
可她實在堅持不住了,捂著心口緩緩彎下了腰,嘴裡苦澀地反胃,眼前朦朧一片。
「青青,」那人在顧傾墨倒地之前喊道。
她這才猛然驚醒,腦中出現一張永遠深情款款凝視著她的笑臉,落進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之中。
是蘇介!
可她已經沒有力氣睜開眼看看抱著她的這個人,究竟是否笑著,也再沒心思去想,她究竟更希望是誰走向她,接住她,擁抱她。
她沉沉地睡了過去,在一聲又一聲急切慌張的「青青」抑或是「卿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