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

2024-06-06 02:09:34 作者: 蘇佚

  顧傾墨心裡升起一陣異樣的感覺,便忽然沉默,一言不發。

  蘇介察覺到了顧傾墨的默然,心中有些苦澀,但只要想起顧傾墨昨晚夢中喚自己的名字,心裡便又溫暖起來。

  他看了顧傾墨一眼,直白地道:「王家新喪,你那麼一身酒氣地回去,不怕王孜責問你?」

  「他管不著我。」顧傾墨略微啞了嗓子。

  蘇介盯著她半晌,忽然伸手。

  「你幹什麼!」顧傾墨下意識地打掉蘇介伸過來的手,瞪著一雙眼睛,十分防備。

  蘇介見她這般小心提防,一點就著的樣子,心中想的卻是,她對我還真敏感。

  「你笑什麼笑!」顧傾墨見蘇介莫名其妙地笑起來,心中狐疑更重。

  

  她徹底沒了禮數,全然不管不顧地伸手就去打蘇介:「你究竟在笑什麼!煩死了!」

  蘇介一把抓住顧傾墨再次打過來的手腕,凝視著身前微微臊紅了臉的人,柔聲說道:「本王方才就是想幫你整整發冠,有縷頭髮沒弄平齊,豎起來像個鬥雞似的。」

  那雙淺灰色的單鳳眼中,盛滿濃郁的情意。

  顧傾墨被他一眼盯得心頭髮麻,心跳的異常快速,原本白皙的膚色染上一層紅暈,顯得十分惹人疼愛。

  她忙去正自己的頭髮,一邊瞎鼓弄,一邊還威脅蘇介:「不許笑!否則本——」

  蘇介突然伸手附在顧傾墨微涼的雙手上,接過顧傾墨的發冠和頭髮,替她整理。

  目光卻沉重地落在顧傾墨身上。

  他眯起一雙好看的淺灰色眼睛,盯著面前這個朝思夜想的小妖精,問道:「否則怎麼?」

  顧傾墨被他這麼盯著,有些不知所措,緩緩咽下一口口水。

  她開口道:「蘇子衿,你知道...皇帝給我們——」

  「我知道。」蘇介溫柔的笑著,滿眼都是顧傾墨。

  顧傾墨沉下眉眼,打開蘇介的雙手冷了臉色,一雙幽黑的鳳眼就那樣望著面前的蘇介,發出死寂的光。

  她沉默半晌,只漠聲道:「王爺退婚吧。」

  蘇介立時怔住。

  他沒料到,顧傾墨會這麼快就提出這件事,嘴巴微微動了動,卻一時不知該怎麼回復。

  問她為什麼?答案不是顯而易見麼?真要自取其辱?質問她先前不是分明答應了與她在一處?可說實在的,他們並未真正私定終身,顧傾墨從來都沒承諾過什麼。

  那那些日子的耳鬢廝磨算什麼?那些纏綿悱惻、難解難分,難道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兀自想著,緩緩紅了眼眶,淺灰色的眸子染上傷情,他的心底有萬分的不甘。

  顧傾墨卻垂下眉眼,不再看蘇介神色。

  她心中十分掙扎,不知自己這麼做於蘇介究竟是利是弊,但她清楚,若是要繼續參與黨爭,是絕不可能與蘇介好好在一起的,更何況,橫梗在他們之間的,遠遠不止黨爭這一件事。

  她略微啞了嗓子,開口低沉著聲音道:「王爺為瀾王殿下謀劃,而在下則站在王爺的對立面,王爺應當清楚,皇帝要我們聯姻,只是為了牽制我們——」

  「絕不!」蘇介突然打斷顧傾墨的話。

  顧傾墨瞬間抬眼,卻撞進蘇介堅毅的雙眼之中。

  「蘇子衿,」顧傾墨神色肅穆,「你不要小孩子氣,你我的婚姻原本就不可能自由,從我們決定踏入盛京黨爭漩渦的那一刻起,我們便都身不由己,但這條路都是我們自己選的。」

  「那你決定不嫁我,也是身不由己?」蘇介緊緊盯著顧傾墨,逼問道。

  「你知道我——」

  「陛下要牽制我們又如何?」蘇介打斷顧傾墨即將出口的拒絕,快語道,「你只管攪亂這盛京的風雲,我若能將子瑜扶持上那個位置那是我的本事,我不會幹涉你的任何決定,甚至若是有人傷你我必會擋在你的身前。」

  「蘇子衿——」

  「一切都還沒有定論,」蘇介一刻也不讓顧傾墨有機會說話,「我想要的我會自己去爭取,但若是已經送到我手上,我也決不會放開。」

  「顧傾墨,」他緩緩吞咽了一口津液,卻發現自己口乾舌燥,「你能不能,為我想一次?」

  你能為了乘風將士和顧家人拼命,能守護你身邊那些人,甚至都能對仇人的兒子那麼上心,你能不能為我考慮一次?

  顧傾墨良久無言。

  她實在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心裡亂得很,什麼都捋不清,先前一時意亂情迷,後來又遭人暗算,好不容易出獄,又遇上王孤逝世。

  誰料婚事也在這時定下?

  阿淮逃婚去了北疆,她明白阿淮心中所想,先前也與他一般堅定,可而今這...究竟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易城侯府:

  晉承偃側身坐在榻上,冷著一張臉,一聲不吭地喝著酒。

  門外清冷的月光打在他下半張臉上,凸顯出在他臉上萬分不可見的倔強與冷硬,平日裡總是熠熠發光那雙眼睛,就那樣隱藏在黑暗中,被戾氣埋葬。

  易城侯王妃,清河崔家崔明月,站在門外看著裡面,就那樣蹙眉看著,一聲不響。

  崔明月的貼身丫鬟小慈,提著燈籠,看著自家小姐這愁容滿面的樣子,一陣心疼,輕聲勸道:「小姐,我們回去吧,夜深了。」

  崔明月望著晉承偃的那雙眼裡,流露出濃濃的擔憂:「侯爺這樣子,我實在是擔心。」

  小慈勸道:「小姐,侯爺他左不過就是心裡堵得慌,人都說一醉解千愁,喝點兒酒就會好的。」

  聞言,崔明月笑了,卻十分苦澀,她長出一口氣,喃喃道:「一醉解千愁?世人都知一醉解千愁,可又有幾人知借酒消愁愁更愁?」

  小慈沒聽過這句,皺起了眉頭,但片刻之後便笑逐顏開,不懂裝懂地道:「小姐說的肯定都是對的!」

  崔明月臉上的哀愁愈發濃烈:「當真是對的嗎?那為何我一絲也看不透侯爺在想什麼?」尾聲帶著微微的鼻音。

  「還能有什麼事兒呀,」小慈一臉無奈地道:「左不過就是又遭太子殿下奪了什麼差事。」

  「慎言!」崔明月輕聲斥責。

  小慈堵起嘴巴:「小姐也該多打聽些侯爺平日在朝堂上的事的。」

  崔明月滿面愁容:「我一介婦人,怎好插手他們男人在外面的事,只管收拾好家中才是本分。」

  小慈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只說道:「那小姐究竟想不想知道侯爺在犯愁些什麼?究竟想不想寬慰侯爺?若是小姐不做這解語花,可不知外面有多少狐媚子上趕著進這侯府呢。」

  崔明月似乎想起了誰,沉默不語。

  小慈瞧她面色似乎有所鬆動,開口道:「我聽人說,就是秋獵祭祀的事兒。」

  崔明月緩緩皺眉:「才剛入夏,王爺怎得就為秋獵一事煩惱上了?」

  小慈憤憤道:「小姐也太不知事了些!往年秋獵本就是在春日便開始籌備,要不是今春雜事繁多,接風宴扯出那麼些事,還攀扯上了太子,那琅玡王家的老頭又死了,早就該著手準備了。」

  崔明月仔細聽著。

  「好不容易挨過了今春,那些雜事也都處理乾淨了,咱們家老爺提起秋獵之事,誰料陛下竟將此事交給了瀾王那個不管事的去做。」小慈語氣頗為不滿。

  崔明月也微微有些驚詫:「瀾王?瀾王生性不喜爭權奪利,嚮往田間山水,如閒雲野鶴一般自在從容,陛下此舉,倒是讓人迷惑不解。」

  小慈道:「這還不算吧,可惡地是,陛下現在還派我們侯爺去監察那個什麼什麼我也記不清了的東西,這意思竟是連秋獵都不讓我們侯爺參加了。」

  崔明月微微睜大眼睛:「何時出發?侯爺竟未知會我。」

  小慈嘆了口氣:「所以小姐就該多打聽侯爺的事,否則還真不知侯爺出去一趟,會不會又帶回什麼蓮琪、碧琪的狐狸精。」

  崔明月瞪了她一眼,面容哀愁,心中飛快盤算,卻不言語。

  小慈耐著性子安靜了一會兒,可還沒晉承偃喝一盅酒的時間,她又呆不下去了,勸道:「小姐,你在這兒看了一天了,就是您受得了——您肚子裡的小世子也受不了了呀。」

  崔明月忙半回身低聲呵斥道:「休得胡說,哪兒來的什麼我肚子裡的小世子。」

  小慈忙彎下腰,有些委屈,嘀咕道:「小姐你都有孕兩月有餘了,怎麼還不告訴侯爺啊?反正到時候肚子大了也還是要說的呀。」

  「我說了現在不許就是不許!」崔明月平日軟糯的一個人,在此事上的態度卻很是強硬。

  小慈委屈地癟著嘴,低頭站在那兒,一隻腳的腳尖蹭著另一隻腳。

  崔明月見她這模樣,本也不是真心呵斥,便立刻道:「罷了,是我心急了,只是以後可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小慈有些著急,哭喪著一張臉喊道:「小姐——」

  「砰!」一聲酒樽摔在門上,再掉下地去的聲音在崔明月耳邊響起,將崔明月和小慈都嚇了一大跳。

  「吵什麼!」屋子裡傳出晉承偃粗聲粗氣的怒吼,「還能不能讓人安穩一會兒了!」

  「小姐!」小慈張皇失措地抱住她家小姐,生怕這溫室里養出來的鮮花兒被這一聲怒斥給吼衰敗了,更何況,她家小姐而今有孕在身,可是更加金貴的。

  崔明月擺了擺手:「無妨,你先回去等我。」

  「小姐——」

  不待小慈說完,崔明月便自顧自地推門進屋。

  晉承偃紅著一雙眼,隱藏在黑暗之中,像只蟄伏著等待捕獵的野獸,那雙平日裡永遠散發著溫和光芒的眼睛,就那樣一半收斂著殺伐的欲望,一半往外傾吐著嗜血的天性。

  屋子裡除了紗窗漏進的月華,十分黑,晉承偃就用那樣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了崔明月一眼,便沉下目光,不再看她,看這個自己名義上的妻子。

  崔明月一走進去,迎面便是晉承偃這樣一道目光,心裡一驚,嚇得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晉承偃不說話,看上去低眉順目地側身坐在那裡,就像個惹人憐愛的孩子。

  晉承偃其人,分明骨子裡盈滿殺戮的欲望,外表卻偏生得惹人憐愛,人畜無害,微微笑著便能輕鬆俘獲他人的信任,什麼表情都沒有的時候,就像只溫馴的綿羊,還往外散發著討人心疼的可憐兒勁兒。

  真是個天生的好騙子,騙得崔明月一眼便向父親求著嫁給他,騙得她心甘情願地在這冰冷的易城侯府熬成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崔明月按下方才迅速膨脹的害怕,勉強小心翼翼地靠近晉承偃。

  「侯爺,」她輕聲叫道,「別喝了,喝多傷身。」

  晉承偃沒有什麼反應,仍舊是坐在那裡,纖長白皙的手指握著那酒壺,透出一股對抗意味來。

  崔明月見晉承偃沒有趕她走,還是像以往一般,就算是不開心了,發脾氣了,也還是在對著她的時候這樣不聲不響,至少不會傷害她,言語、動作、目光,一點兒都不會冒犯於她。

  就像主人家對待客人一般,再怎麼樣,都是彬彬有禮的。

  崔明月從來不願意承認這是晉承偃對她疏離的反應,全然當是只有自己才能讓他另眼相待的緣故,因此心裡一直都是十分高興驕傲的。

  自己的夫君,待自己禮數周全,想來便是極好的。

  她見晉承偃還是像以前那般不聲不響,便大了膽子,繼續勸道:「侯爺,陛下讓瀾王——」

  「滾!」晉承偃一聽見瀾王兩個字便豎起了眉,雖然沒有怒目圓睜地瞪著崔明月,言語之間的狠戾卻已經在告訴崔明月,你他媽可以閉嘴滾蛋了。

  崔明月一時被嚇到,一瞬紅了眼眶。

  不應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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