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行
2024-06-06 02:08:27
作者: 蘇佚
阿霧見狀,於是輕聲喚仍在向前走去的內侍:「中官。」
內侍聽阿霧喚他,停了步子,回身見顧傾墨沒有跟上來,仿佛出神的模樣,於是上前問顧傾墨道:「公子是有什麼吩咐嗎?」
顧傾墨這才察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未免失儀,於是向內侍微微頷首:「是在下失禮了,在下聽到這樂聲,覺得甚是悅耳,不知不覺就停了步子,還請中官恕罪。」
內侍忙道:「老奴豈敢怪罪小王公子,只是太皇太后念叨公子久了,還在章華台等著見公子呢,若這是公子在出宮的路上,那就算公子在這兒聽完了再走也是無妨的。」
顧傾墨淺笑回道:「是了中官,那我們快些走吧。」
「哎。」內侍忙帶路。
三人又走了一會兒,路過一處迴廊時,前方傳來了稀稀拉拉的喧譁聲。
「你是哪兒來的鄉野伶人!知道這是哪兒嗎!」一個尖利的女聲忽然響起。
這聲音頗為刺耳,惹得顧傾墨一陣心煩,眉頭不覺微微皺起。
她最是討厭這種女人的聲音了。
「奴婢洛竹——」一個清澈柔和的男聲剛剛響起,另一個急促的女聲就搶過話,「啟稟孫尚宮,這位是新入宮的樂師——」
「這兒可是新樂坊,乃是本座的地盤,」先前那個尖利的女聲復又響起,「爾等耍耍鄉野雜技的竟也敢在這兒公然奏樂!樂師?闔宮上下,本座還從沒見過一個不盲的樂師!」
聞言,顧傾墨便覺好笑。
一個沉穩的女聲接過話,回道:「尚宮大人,這位是太子殿下為恭賀陛下壽辰請進宮的樂師,太子殿下請了聖旨,陛下允了讓送來新樂坊練樂的,陛下壽辰前,他都是新樂坊的大樂師。」
「大膽!你又是什麼東西?敢在本座面前胡說八道?太子殿下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去找些鄉野伶人來為陛下祝壽?分明就是你們膽大包天,胡說八道。」那個尖利的女聲罵道。
「況且這新樂坊可是陛下親賜於我,只允許我一人來此練樂,怎麼可能會讓這低賤伶人來這兒練樂?簡直就是荒謬,來人!」那女子的聲音尖利刺耳。
「在!」
那個尖利的女聲罵道:「把這三個賤婢都給本座扔出去,那兩個賤人重責三十大板,這低賤伶人嘛,就施以拶指和抉目,然後都拖了去掖庭,本座看著就心煩。」
「尚宮大人!尚宮大人——」「尚宮大人!」
「中官?」顧傾墨忽然就止了步子,輕喚內侍。
內侍回過身,彎著腰笑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顧傾墨緩緩眨了一下那雙妖媚的雙鳳眼,盯了內侍一眼,而後輕聲道:「那新樂坊...可真是熱鬧啊。」
內侍忙回道:「怕是孫尚宮在管教下人呢,孫尚宮一向如此,行事風風火火,是個大嗓門兒,吵到公子了吧?回頭老奴同她說說。」
內侍說完就想引著顧傾墨繼續往章華台走,可顧傾墨沒有動彈。
顧傾墨道:「管教下人?我聽著...好像並不是這麼回事呢。」
內侍立刻就明白了顧傾墨的態度,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道:「都是平日裡欠管教的,今日衝撞了公子,還真是該死!老奴這就去教訓教訓她們,好叫她們長長記性!」
顧傾墨笑道:「在我這倒算不得什麼冒犯不冒犯的,只是這條路上人來人往,不是白白叫人看了孫尚宮笑話嗎?再者若是今日路過此處的是哪個宮裡的貴人又或者...剛好是陛下,那可真是冒犯了,誰也擔待不起這衝撞了陛下的罪名,中官,你說...是吧?」
內侍恍然大悟,賠笑道:「多謝公子提醒,還請公子在此處等一等老奴,老奴去教訓教訓這幫不知禮數的東西,好叫她們長長記性。」
顧傾墨微微頷首,算作應允。
內侍作了禮,便朝新樂坊內走去。
這內侍心中明了:這王離可是太子殿下的陪讀,自然這心也是朝著太子殿下的,那樂師即是太子殿下請進宮來的,孫尚宮如此無理怠慢,王離小公子必然看不過去,要出手整治。
想明白了此中關節的內侍,愈發覺得此事更要妥善處理,於是加快了腳步。
待內侍進了新樂坊,阿霧便問道:「公子聽這樂聲,比起阿嵐如何?」
顧傾墨冷著一雙眼,伸手摸了摸那紅欄上雕的木花,漠聲道:「能將左先生和阿嵐合譜的《長生曲》改成這樣,且彈得如此行雲流水,是個可塑之才,只是錯了。」
「哪兒錯了?」阿霧愕然。
顧傾墨輕語道:「不該彈《長生曲》的,晉誠他不配!」
「慎言!」阿霧忙道。
「無妨,只是可惜了。」顧傾墨道。
阿霧怪道:「可惜什麼?」
顧傾墨望了望這四方的天空,唇邊泛起一抹苦澀的冷笑:「可惜他是被野心家看上的人,錯入了這盛京亂局,這一生終究逃不出去了,空有這令人艷羨的良技,卻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
阿霧看著顧傾墨的側臉,愣怔半晌,許久才回道:「先前我就想說,他不一定就是站在齊王那邊的。」
顧傾墨忽然笑著看向阿霧:「縱然情非得已,卻也終究是不得不從,盛京里有哪個是一生順遂如意,可以事事隨心所欲,事事按著自己心意走到底的?」
阿霧仍舊是不願放棄,勸道:「可他沒有做錯任何事。」
「為什麼一定要做錯事呢?」顧傾墨微微垂目,「他生在這盛京,住在晉承佑的心裡,這就是錯!阿霧,懷璧其罪,洛竹他...本身就是一個錯。」
君生,即錯。
「阿墨——」阿霧無力的輕喚了她一聲。
「中官。」內侍自新樂坊內出來,顧傾墨一見他的身影,便不著痕跡的喊道。
阿霧見內侍上前,只好停了勸告。
內侍原本一臉的嫌惡,一見顧傾墨,忙換上了一副笑臉迎上前:「都怪老奴們管教不力,耽擱公子了。」
「無妨,」顧傾墨道,「只要這樣的事不是在陛下面前發生就好。」
「哎,是了。」內侍道。
顧傾墨跟上內侍的腳步。
那內侍見顧傾墨並不問裡頭詳情,心裡著實沒個底,於是只好自己算作路上閒聊的話頭提了出來。
「公子是不知道,那孫尚宮真是個蠻不講理的。」內侍氣惱地道。
顧傾墨眉頭輕輕一挑,似是來了興趣:「哦?怎麼說。」
內侍見顧傾墨來了興趣,於是便道:「陛下壽宴在即,太子殿下這不是送了幾位民間樂師進宮,好在壽宴當天表演,讓陛下樂呵樂呵嘛。」
顧傾墨道:「我才回盛京,還不知道此事。」
內侍道:「哦,對呢!不過公子遲早也會知道的,大九公主殯天,陛下原本不打算辦壽宴,只是禮部的人一直勸,陛下便說吃頓家宴便好,於是太子殿下便請了幾位民間樂師進宮,打算在家宴當天表演。」
顧傾墨心內冷笑,人人遮掩的一件事,就如此輕易地戳穿在了顧傾墨面前。
內侍還在說:「陛下也很是喜歡,便同意了這主意,然後太子殿下便向陛下討了新樂坊做這幾位樂師的練樂之地,方才其中一位叫洛竹的樂師在新樂坊奏樂,想來便是先前讓公子您聽了都忍不住停了腳的那段樂聲了。」
「在下不過是個粗人,聽不出什麼好賴,但既然在下都聽得痴了,那肯定也差不到哪兒去,太子殿下這回有心了。」顧傾墨道。
內侍接話道:「公子可不要太過自謙,公子若是粗人,那大晉還哪兒來的讀書人?」
顧傾墨搖頭推拒:「不敢不敢。」
內侍笑道:「太皇太后也常誇讚公子天資過人,聰穎機敏,公子不要自謙才是。」
顧傾墨聞言不再說話。
內侍也是個聰明人,立刻道:「話說這洛樂師奏樂,本也是得了聖旨的,可這孫尚宮見了卻不聽那些婢子們說,硬是要將洛樂師送到掖庭去,想來也不過就是她嫉妒洛樂師技藝,竟還妄圖動用私刑!」
他瞥了一眼顧傾墨臉色,奉承道:「幸好是讓公子撞見了,讓老奴去勸導她,她一開始還蹬鼻子上臉、咄咄不休,不過是仗著自家有點背景,不將老奴這老東西放在眼裡。」
顧傾墨聽了,卻是微微一笑,道:「嫉妒洛樂師技藝?中官這說法,倒還真是乾淨。」
內侍聞言一噎,不知說什麼是好。
他不曾想見顧傾墨會當即判決孫尚宮是對太子殿下不敬。
他剛想著,顧傾墨便道:「想來孫尚宮就是這麼個小肚雞腸的人,中官勞心了。」
內侍出了一身冷汗,聽顧傾墨如此說,便覺得方才純屬是自己多想了,相處這麼些時日,這王離小公子並不像什麼心思深沉的人,故而放下心來。
又道:「這孫尚宮本來還不肯放人,方才要不是老奴搬出陛下來,今日怕是要連老奴一起給收拾了,唉~真是人老不中用了,那些個仗著點兒自家裡勢力的什麼阿貓阿狗都敢給我們臉色瞧嘍。」
「孫尚宮...是孫將軍的妹妹吧?」顧傾墨忽然道。
「哎,正是呢!」內侍道,「原本是作秀女送進來的,娘娘沒做成,倒是沾了平襄王倒台的福氣,仗著家裡人掌管了戍衛營,爬到如今的地位,也算是她的本事了,不知究竟是背地裡害了幾條卿卿性命——」
「中官,」顧傾墨忽然正色道,「禍從口出。」
內侍一下子驚醒,打了自己的嘴幾下,忙笑道:「是老奴糊塗了。」
顧傾墨無言。
內侍頗有些尷尬,又隨之想到自己方才的見解,愈發覺得有些看不透這個俊秀舒朗的少年,好在走著走著就到了章華台,於是笑道:「瞧著,聊著聊著,咱就到章華台了呢。」
顧傾墨也笑向內侍道:「等會兒還請內侍多為阿離說說好話,阿離這麼多日子在外頭瞎混,太皇太后必定要生氣責罵的,阿離怕太皇太后氣著傷身子。」
內侍這才舒緩了一張老臉,笑道:「這說的是什麼話,伺候太皇太后,讓太皇太后歡心本就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本分,豈有讓公子請的道理,公子這可是折煞老奴了。」
內侍心想:原來這小王公子只是在這兒打著小算盤,怕挨太皇太后的罵,故而先前如此,還真是小孩子心性,不過兩兩相抵,如今是誰也不欠誰的了。
顧傾墨笑了笑,跟著內侍進去了。
顧傾墨在章華台陪太皇太后聊了許久,同太皇太后用了午膳,太皇太后因要午睡,這才放了顧傾墨出宮去,但叫她明日不要著急去太學院,仍是進宮去陪太皇太后說話。
結果顧傾墨回來之後,每天都一大早進宮陪太皇太后說話,或者兩個人一起做些吃的,有時會叫一些小皇子來,讓顧傾墨同他們一起吟詩作對、練字作畫,又或者太皇太后會叫司樂司的一些樂師來作樂,大家一起玩些宮中流行的遊戲......
直到用完午膳,顧傾墨才得出宮,然後回北苑,睡了午覺之後,一個下午都用來思考明日進宮該準備些什麼新鮮事。
結果如此一來,導致顧傾墨回京之後,每天都忙的焦頭爛額,根本無暇去太學院上課,也沒什麼時間與來北苑找顧傾墨麻煩的王孜各種周旋。
王孜見她忙碌,像是無暇算計這個那個,便放下了大半的心,也不與她計較她去的琅琊這些日子,明著暗著給自己使的絆子了。
這日,顧傾墨一早上都和十四皇子晉承偲在章華台種桃樹,用了午膳之後出宮。
路上顧傾墨就累得睡著了。
馬車有些小顛簸,一晃一晃的,最是催人睡意。
顧傾墨感覺自己睡了很久,直到她感覺馬車停住不往前走了,這才迷迷糊糊的醒了。
顧傾墨掀開帘子,輕聲詢問:「到了嗎?」
沐辰驅馬上前,在車窗邊輕聲回她:「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