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2024-06-06 02:08:06
作者: 蘇佚
顧傾墨只微微一愣,便笑道:「小叔不怕阿離害了晉承修嗎?竟不反對。」
王孜見她笑得牽強,心裡油然而生出一股快意:「有朝中眾臣看著你,我有什麼好怕的?況且日後陛下可是要時時關注你,看你為太子做事是否盡心盡力,到時可別露出馬腳,讓人知道你的身份。」
顧傾墨不理會他突然鬆快的語氣,去倒茶:「阿離這才剛出過事,身子都還乏著,整個人病懨懨的,如何去陪晉承修讀書?小叔竟也不幫阿離說句話。」
王孜冷笑了一下,又抓住了顧傾墨方才被抓紅的手腕,上下掃視一回。
只見顧傾墨膚色雖然白皙,但還沒到病懨懨的程度,甚至可以說微微泛著紅潤的光澤,尤其是那張不肯饒人的嘴,櫻紅可人,還沾著茶水,似乎是在勾引什麼人將它舔舐乾淨。
王孜的胸腔沒來由地升起一股燥熱,逐漸灼熱的目光為避開那是非之地而下移,卻不巧落在了顧傾墨白皙修長的脖頸上,衣衫掩著下面的皮膚,些許青絲垂落耳畔,喉嚨上漂亮的小喉結略隱略顯。
王孜許久不曾說話,顧傾墨有些奇怪,於是乎問道:「小叔還有何吩咐?」
顧傾墨說話之時那喉結上下滾動,十分誘人,王孜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驚覺口乾舌燥,僅剩的理智即刻讓他開了口:「我能否留你還未可知,你切莫再耍什麼手段,若是害了我王家,你和你們顧家都得跟著下地獄!」
王孜忽然厲聲威脅,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眼睛隱隱出現血絲,有些駭人。
顧傾墨對他忽然的變化感到奇怪:「沒記錯的話,晉承修都三十二了吧,還要什麼伴讀?莫不是——」
「公子,太子殿下來了,在前院等著,問公子身體如何,可否進來探望。」曉艾進來通稟。
她一進來,便看見王孜抓著顧傾墨的手腕,兩人坐在軟榻上對視,不覺一怔。
王孜這才有些氣惱地撤了手,顧傾墨卻只是好笑似地看著他。
「公子,那太子殿下他...」曉艾回了神,出聲提醒。
王孜盯著顧傾墨發紅的手腕,腦子裡忽然出現顧傾墨脖子上帶著紅痕的畫面。
顧傾墨看著王孜道:「那就請小叔幫我擋一會兒吧,阿離穿了衣服...就來!」
王孜被她的聲音驚得回過神,暗自著惱方才腦中淫靡香艷的畫面,忽然惡狠狠地瞪了顧傾墨一眼,一甩袖走了。
顧傾墨微微一驚,不知道自己是哪兒得罪了這位祖宗,高聲道:「請太子殿下到臨水榭坐一坐,阿汲去送小叔,曉艾來侍候我梳洗。」
「是。」
北苑·臨水榭:
顧傾墨與太子晉承修相對而坐,顧傾墨專注於泡茶,並沒有先開口的意思。
晉承修局促不安地看著她,似乎在想著該如何開口。
「小——」晉承修好容易開了口,卻差點兒脫口而出「小七」來,好在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止住了話語。
顧傾墨聞言,也是微微一怔。
晉承修緊了緊眉,內心著實掙扎了一番,才再度開口道:「王公子,你身體好些了嗎?」
顧傾墨倒了一盞霧離與晉承修,淡淡地道:「無妨,喝茶。」
晉承修接過茶盞呡了一口,只覺得這茶味道很重,甚是苦口。
他此刻早已將方才想好的問題忘得一乾二淨了,只好頗為苦惱的搜腸刮肚想找句話來說說,才不至於冷了場,可是想了半日,也還是想不出一句得當的話來。
明白晉承修心思的顧傾墨卻是一個勁的裝傻充愣,任晉承修內心掙扎痛苦,就是不先開口起個話題。
況且她與晉承修,也沒什麼好說的。
晉承修思考了半日,總算是開口問道:「公子在盛京也已住了一年了,覺得如何?」
顧傾墨始終保持著清遠疏離的態度,淡淡地道:「不如黎安自在,不如黎安民風淳樸,卻的確是熱鬧。」
晉承修心裡「咯噔」一下。
民風淳樸?她想說什麼?
「盛京是很熱鬧,」晉承修勉強答道,又問,「此次青盛台慕春評可有什麼趣事嗎?」
「寧王墜下懸崖,算是趣事嗎?」顧傾墨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晉承修內心一陣後悔,硬著頭皮繼續道:「子衿也是個貪玩的,回了盛京不先回家,倒跑去青盛台參加慕春評,沒有冒犯了公子吧?」
聞言,顧傾墨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了大樹底下那一幕。
她微微蹙了蹙眉,不咸不淡地道:「寧王性情中人,不論是盛京或南川的世家公子,都言寧王『溫文爾雅,謙謙君子』,怎麼到了太子殿下的口中,倒是個貪玩的小孩子了?」
顧傾墨句句直戳晉承修心底,惹得他又是一陣發慌。
「公子博學強知,比我會看人,子衿又讀書多,你們應當是談得來的,只我比你們年長,自然看你們都是貪玩的小孩子。」晉承修勉強回道。
顧傾墨只是冷笑一聲,並不作答。
晉承修咽了口口水,偷瞟了顧傾墨兩眼,又道:「不過也難怪子衿,年紀輕輕地入了佛門,哪兒能受得了這麼多的拘束。」
顧傾墨乘機問道:「寧王為何入佛門?」
晉承修見她提問,忙應道:「皇姑奶奶信佛,子衿從小同她住在南川,她便讓子衿入了佛門。」
晉承修口中的皇姑奶奶,乃是當今聖上的小姑母,蘇介的親奶奶。
顧傾墨從前,也是見過這位大九公主的,是一位很和藹的奶奶。
晉承修見顧傾墨出神,知道她是想到了蘇介的祖母,於是便不出聲打攪她沉思,又喝了口茶。
過了好一會兒,顧傾墨才道:「寧王...到真不像是個能受束縛的,如何能入佛門?」
晉承修以為她還在挑方才自己的錯處,忙道:「子衿其實很沉穩的,大家也都說子衿是個活脫脫的小和尚。」
顧傾墨忽然又想到了那日在射獵時發生的事,不覺微微臉紅心跳,但她平穩了心神,道:「佛家十法,一不殺生,只這第一條,寧王便是犯了,如何算得佛門弟子?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罷了。」
晉承修沒有細思,順口接了道:「那公子信佛嗎?」
顧傾墨淡淡瞟了他一眼,喝了一口茶,道:「在下從不信佛,但卻是相信因果報應,許多報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晉承修的心猛的跳了一下,一慌神打翻了手邊的茶盞,茶水盡數灑了出去,在桌上流出一條水路去。
晉承修咽了咽口水:「我——」
「無妨,」顧傾墨淡淡地道,「佛家講求不修今生修來生,上一世若不好好積德,這一輩子便是要還債的,今生枉死,來世也不知可否超脫,有一個好的歸宿。」
晉承修心下一驚,更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坐在那裡手足無措。
顧傾墨伸出左手,玉蔥般的手指沾了那茶水,向一邊畫開去,口中還自顧自地道:「在下的阿娘也不信佛,但阿娘生前對在下說過,許多人只是將佛作為一個寄託,將平生不可完成的希冀寄託於另一虛渺的事物之中,然而我卻始終覺得這自欺欺人的法子實在可悲。」
晉承修聽她說著,眉頭皺的越來越深,目光隨著她的玉指移動。
「可在下不知,是不是因為在下和阿娘均不信佛才遭此厄運,在下不信佛,那佛也該是不信在下的吧?妄談庇佑。」顧傾墨專注於手中的游移,根本不在乎晉承修愈發慘白的臉色。
或者說她便是想晉承修變了臉色:「也不知一個不信佛的女子,被逼用利劍割裂喉嚨墜下城樓之時,是何等的悲哀,會不會比那些自欺欺人的人更加可悲可嘆。」
晉承修聞言早已瞪大了眼睛,一顆心怦怦亂跳,口乾舌燥,又見顧傾墨手下竟用那茶水畫出了一把利劍,映著清冷冷的光,顯得異常刺眼。
「小七!」晉承修不由自主地道,「那日...你在?」
顧傾墨聽他嗓音喑啞,心中恨意愈發的猛漲,沉了面色,眼眶卻隱隱發紅。
她冷聲道:「怎麼?太子殿下在說哪日?」
晉承修勉強壓下心中哀慟,啞著嗓子道:「你阿姐,阿城她,她死的那日。」
顧傾墨笑道:「太子殿下是在後悔嗎?後悔那日沒有挨家挨戶仔細搜查,沒有早些發現在下然後滅口?那今日便也少了一樁心事。」
晉承修似乎很是不忍:「我沒有!你能回來我很高興,許久未來見你是我想你可能並不想見到我,我想,我想阿城她也是很高興的。」
顧傾墨深吸一口氣,強撐著一個笑臉,聲音卻愈發寒冷:「阿城?太子殿下至今還以為,她會願意你這麼喚她嗎?」
「我——」晉承修張口結舌。
「佛家既說輪迴因果,就該有因果報應。」顧傾墨直直的盯著晉承修。
「她一個冤死的亡魂,若沒有害她而死之人的性命給她陪葬,如何能平息她的怨氣?她因這江山而死,因皇家奪嫡之爭而死,因人性貪婪永不滿足而死,她不會入輪迴,不會安息,不會瞑目!」
晉承修則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忽而才發現自己早已是口乾舌燥,想伸手拿盞茶潤潤嗓子,卻根本動彈不得。
「殿下想喝水嗎?」顧傾墨倒了一盞新茶與他。
她啞著嗓子道:「潤潤嗓子,可不要啞了,一輩子喊不得痛伸不得苦,那不是太可憐了嗎?況且殿下今日剛來過在下這裡,要是回去便出了什麼事,那在下便是有一百張嘴也是說不清的。」
晉承修在她冷厲的注視下顫顫巍巍地接過了茶盞,先是呡了一口,繼而又呡了一口,不知不覺間便一飲而盡。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顧傾城,」顧傾墨眼底淺淺的哀柔之氣轉而化為殺戾,「生就一副應名的好皮囊,本以為能討得夫君相守一生,以為侯門將女也可逃過兄弟鬩牆之禍。」
「可誰知正是不聲不響的溫柔鄉成了美人冢!她聰明一生,卻終究是看錯了人。」
晉承修緊緊攥著茶盞。
顧傾墨笑看他:「殿下怎麼不說話了?在下為殿下開了個閒聊的好頭,殿下怎地反倒沉默了,方才絞盡腦汁尋話講,如今在下挑了民間茶餘飯後最愛聊的閒話,怎麼殿下不喜歡?」
顧傾墨直直地盯著他。
「我...時常會夢見阿城。」晉承修忍了半日,才終於從嗓子底下逼出這一句來,頓覺如釋重負般苦笑了一下。
顧傾墨見狀,手指彎曲成拳,恨恨地道:「你不配!」
「是啊,」晉承修苦笑了一下,「我這樣的人,如何配得上她,幸得妾心,卻自己親手毀了這一切,何其可笑。」
晉承修為自己倒了杯茶,自嘲道:「我夜夜夢見她站在女牆上對我說話,夜夜夢見她得知芍山之事後的冷靜與死寂,夜夜夢到她自刎而死後躍下城樓的那一幕。」
「那不是殿下逼的嗎?」顧傾墨冷聲嘲諷道。
晉承修拿著茶盞準備喝的手顫了一下,卻仍舊是喝了一口,才道,「我與她自幼相識,我喜她愛她,滿以為今後可以與她廝守到老,我也無數次想過日後我成了她的夫,我想只娶她一個,哪怕不要了那世子之位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