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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疾(上)

2024-06-06 02:07:24 作者: 蘇佚

  顧傾墨立刻整個人呆住了,一動不動,雙目瞪大。

  到了連她這樣的外戚都要去侍疾的程度,太皇太后這是生了什麼病?太皇太后怎麼會忽然就生了病?

  阿霧見顧傾墨像是魔怔了般呆呆地不言語,便對外頭道:「公子準備準備就來。」

  阿汲無奈應了,立刻去回話。

  阿霧將藥端上前,擔憂地看著顧傾墨,安慰她道:「也不就一定到了那種程度,你切莫太過憂心,自己尚且病著呢,將藥喝了就準備準備進宮吧,王孤大人也在等著呢。」

  顧傾墨呆呆地道:「前兩天我們不還進宮給她老人家表演了新學的人偶戲?你也看見了的。」

  「看見了。」阿霧溫柔地皺眉應道。

  

  顧傾墨無法理解:「我和蘇介還陪著她去小廚房做點心,蘇介那兩日積食,她還胃口極好地將蘇介那份點心都吃完了,那時還好好的,怎麼會才兩天不見,她竟病到了要,要大家都去侍疾的程度了?」

  阿霧寬慰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季節更替也容易生病,你放心,肯定不會有事的。」

  「對,對!皇祖母她肯定不會有事的,」顧傾墨自言自語道,「阿霧你去和王孜說,說我病了,怕將病氣過給太皇太后,所以我不能進宮,我不能,我不進宮。」

  顧傾墨說著便像頭冬眠的熊般,倒頭將自己埋進「堡壘」里,口裡仍碎碎念著:「太皇太后的病無恙,用我一個娘家的庶出侄兒侍什麼疾,況且我病著不能進宮,等太皇太后好了,我自會請罪去的。」

  「王侍中親自來接你,你是非去不可的,」阿霧溫聲勸她,「他們還在主院裡等著呢,你快把藥喝了,進宮後能好受些,而且你自己去看看太皇太后,不也安心些嗎?」

  「我不去!」顧傾墨嗚咽著耍無賴道,「皇祖母沒病,我前兩天見過她了,現在我不想進宮去,我病了我需要休息!」

  阿霧正想再勸她,曉艾便端著粥進來了,早在進來之前,她那罵罵咧咧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粥來啦~我告訴你啊,初冬就生大病可是很難好全的,許多老人都是熬不過冬天就去了,你這把弱不禁風的脆骨頭,多早晚給你自個兒消磨完了。」

  聞言,阿霧嚇出一身冷汗來。

  曉艾卻還一無所知:「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可不是沒道理的,我已經吩咐人去請芮大夫回來了,你說公子你對得起芮大夫嗎?整日裡勞煩她跑來跑去的。」

  曉艾將粥放到桌子上,連珠炮仗似的嘴一刻不歇:「好了,都給你晾好了,您是自己起來喝這粥,還是小的給祖宗您端過去?」

  她話還沒說完,轉頭便見顧傾墨披了件外衫就躺倒在床上,一邊滿腹狐疑地走過去,一邊道:「你是不是趁我離開下床啦?外衫都來不及脫,我不是說了你不能下床嗎!發發汗你這病興許就好了,你怎麼——」

  「曉艾,」阿霧截住她的話頭,示意她閉嘴,「王侍中來了,說是要帶阿離進宮給太皇太后侍疾。」

  曉艾立馬正了臉色:「侍疾?這才初冬,太皇太后怎麼就病了?」

  阿霧道:「所以阿離必須進宮,你去同王侍中說一聲公子病著的事,請他們多等一等。」

  「可公子她——」曉艾還沒說完,顧傾墨便冷著一張臉坐了起來,沉著聲音道:「把粥給我。」

  曉艾同阿霧對視一眼,立刻各自去做各自該做的事。

  一路上,顧傾墨都沉著一張臉,王孤就看了一眼,便知顧傾墨不對勁,立刻別開臉,再也不看她。

  「聽說阿離病了,現在好些了嗎?」倒是王孜,裝模作樣地問她一句。

  顧傾墨此刻連腹誹王孜「裝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給誰看」的心思都沒有,只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吐出兩個死沉死沉的字:「無妨。」

  顧傾墨冷若冰山的語氣並未讓王孜退縮,越是在人前,他便越是要扮演謙謙君子,裝出一副溫潤如玉的可親模樣。

  「吃藥了嗎?怎麼弄成這幅樣子?昨天不是還好好的,是不是晚上看書寫字弄得太遲了?」王孜繼續「關心」道。

  顧傾墨現在內心平靜地像一潭死水,多大的石塊投進去,都發不出一點兒聲音,立刻被吸到看不見的深淵裡,平靜到她根本無心去理王孜。

  但王孜真是太煩了。

  她冷笑著注視王孜,漠聲道:「阿離真是多謝小叔關心了,阿離不過是昨夜夢見禮州一城百姓向我訴說屠城冤情,為他們的慘死憤憤不平而受了氣,又痛覺自己無力救助,這才一夜沒睡好,只是有些乏,並不礙事。」

  王孜聞言,眼底閃過一絲陰狠的殺意,但只有一瞬,他便又是那副滿目柔情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長輩模樣。

  王孤感到疑惑,轉過頭去問顧傾墨:「怎麼好好的晚上做這種夢?此事已經過去許久,憂思傷神,況且你舉薦的那些新官員也已經派過去了,左不過兩三年,江北就會真的繁榮昌盛起來。」

  顧傾墨恭敬地回道:「是,父親。」

  王孜聞言,卻是狠戾地瞪著顧傾墨,原來如今江北的官員都是顧傾墨挑選的!王孤怎麼能聽她的話!

  王孤瞟了王孜一眼:「容離也是,切莫太過為朝中之事勞神。」

  嚇得王孜忙收回要吃了顧傾墨的眼神,唯唯應允。

  顧傾墨知道,王孤這等聰明人,絕不會想不出自己這番那麼明顯的話是什麼意思,雖則自己也只是猜測,但嫁禍給王孜總是沒壞處的。

  她閉上眼不再去看王孜,左不過被他狠狠剜幾眼,又少不了肉,於眼前的正事相比,一切都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三人進了太皇太后居住的章華台後,王孤先進了內殿,王孜和顧傾墨則同一干外戚子弟跪在外殿,等候傳召。

  跪在外殿的外戚子弟,大多只是走個形式,跪到裡頭有人出來讓他們可以回去,才可起身告退,他們中許多人根本就沒見過太皇太后,也與她沒有一點感情。

  阿霧就跪在顧傾墨身後,比顧傾墨跪地還要端正虔誠。

  顧傾墨見四下無人注意他們倆,便放低聲音,同阿霧近乎耳語地道:「我的心總很不安。」

  阿霧也以同樣方式回道:「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你我現在只需盡好本分。」

  顧傾墨稍稍端正了身姿,裡面出來一人。

  「傳——,王——離——。」太皇太后身邊的大宮女孟春曉,親自出來傳召顧傾墨,四下一時議論紛紛,只有王孜仍舊是一動不動地跪在原地。

  顧傾墨忙伏首起身,阿霧也低著頭起身,與顧傾墨隨孟春曉一同進去。

  孟春曉只看了一眼一同跟上的阿霧,卻並未多說什麼,一時四下里議論聲更盛。

  「這誰呀?」「她你都不知道?王侍中春日裡尋回來的狀元郎兒子,可受太皇太后喜歡了。」「怪不得連一個隨身侍從也能跟著進去。」……

  「姑姑。」進到主殿後,顧傾墨忽然喚住了孟春曉。

  孟春曉轉過身,客氣地問道:「小公子何事?」

  顧傾墨回道:「阿霧還是留在此處等我吧,裡面應該...有內宮娘娘們在,不方便。」

  孟春曉點頭以示許可,隨後自己先向前走去。

  「你留在這兒,切不可胡亂走動衝撞貴人。」顧傾墨囑咐阿霧道。

  「是。」阿霧說完便低頭退至一邊。

  顧傾墨忙轉身跟上孟春曉。

  路過中殿時,入耳便是一陣哭天搶地,如此烏煙瘴氣,使得孟春曉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進了內殿,顧傾墨更是深深地低著頭,不敢亂轉動眼珠子。

  內殿裡,烏壓壓地跪著身份尊貴的娘娘和皇子公主們,人頭攢動,顧傾墨愣是沒看見一般,緊跟在孟春曉身後上前。

  「阿離,你過來。」皇帝晉誠坐在床沿上,一見顧傾墨進來便招手讓她上前。

  晉誠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一般,眉頭皺地很深,身影更顯單薄了些。

  王孤站在床榻前,見顧傾墨進來便輕聲道:「快讓太皇太后看看你。」

  王孤也皺了眉,只是不同於往常,他似乎很累,看上去竟是很老很老,像是全身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一般,連講話也是有氣無力的。

  顧傾墨俯身上前,跪到了太皇太后的床前。

  只見床上的老人,兩頰和眼窩深陷,就像是話本中被妖精吸了精氣的凡人,只有一層枯皮披在一把老骨頭上。

  顧傾墨的鼻子一陣酸,胃緊緊的抽著,眼睛不自覺地便紅了,那雙魅惑人心的丹鳳眼立刻升起一片水汽,氤氳著眼前未被歲月饒過的要強的美人兒。

  「太皇太后,」顧傾墨差點兒就一聲「皇祖母」叫出口,她強忍著心底無限的悲傷,恭恭敬敬地輕聲喚她,「姑母。」

  太皇太后微微睜開了一雙渾濁的眼,但只睜開了一條縫,便立刻有氣無力地閉上了,過了半晌,才像是攢足了力氣似的,睜開地大了一些。

  太皇太后的嘴微微張了張,發出幾聲「咿唔,咿唔」。

  顧傾墨登時瞪大了一雙鳳眼。

  她看清了太皇太后的口型,太皇太后她分明是在叫「遠牧,遠牧。」

  顧傾墨的鼻子猛的一酸,眼淚便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她一邊點頭,一邊嘴裡卻說:「姑母,是我啊,我是阿離,阿離來看您來了。」

  太皇太后的眼神明了明,又暗下去,然後又明起來。

  她吃力的抬起左手,顧傾墨見狀忙一把抓過來,卻又不敢握地太緊,生怕將她這輕飄飄的手捏碎了,只好輕輕握住,放在懷裡。

  床前頓時一片哀嚎,顧傾墨卻無暇顧及他們的哭聲打擾到了她的皇祖母休養。

  她的皇祖母,怎麼老地這樣快呀?

  太皇太后張了張口,氣若遊絲:「長安,長安。」

  顧傾墨的神經終於像繃地太緊的弦一般,一下子斷掉了,一言不發,就只是呆呆地注視著面前的老人。

  晉誠忙道:「母后,母后您說什麼?」

  原來之前太皇太后的聲音實在太輕,嘴巴動作幅度又實在太小,導致晉誠他們都未曾看見聽見。

  太皇太后對著他又叫起來:「長安,長安呢?長安怎麼沒來?」

  晉誠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是難看,他緊緊地盯著他的老母親,對顧傾墨冷聲道:「阿離先出去候著吧,太皇太后病糊塗了,說胡話呢。」

  顧傾墨點了點頭,忍住心底滔天的悲傷和憤怒,不舍地鬆開了太皇太后的手,往殿外退去。

  太皇太后沒了顧傾墨抓著自己的手,便忽然抓住了晉誠的衣袖,晉誠立馬反手握住太皇太后的手:「母后,怎麼了?您有什麼話要同兒子說嗎?」

  他的聲音近乎悲慟,但面上卻是一副陰冷的模樣。

  「是你,是你!是你殺了哀家的長安,你這個黑心的畜生!」太皇太后像是迴光返照一般,竟半坐起來,沖晉誠低吼怒罵。

  顧傾墨的脊背一僵,立刻裝作沒聽到一般,低頭退了出去。

  床下的人聽不見,但床邊的王孤肯定聽見了。

  耳邊充斥著大大小小起伏不定的哭聲,但是又有幾人是真心的呢?顧傾墨忽然覺得,這些人都該死!

  她與阿霧會合後,一同向外面走去,阿霧一邊對她低語:「送進去的藥都沒問題,只是都是些虛補的藥,沒什麼實際針對性和功效。」

  顧傾墨冷冷地問他:「還有什麼嗎?」

  阿霧忽然腳步一滯,小心翼翼地盯著顧傾墨,輕聲道:「我聽見太醫說,太皇太后恐怕,恐怕沒得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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