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

2024-06-06 02:07:19 作者: 蘇佚

  阿霧眉頭緊鎖。

  蘇介回望顧傾墨,眼眸中的傷情和無奈襯得那雙丹鳳眼愈發好看。

  顧傾墨下意識地撇開頭,看著未知的前路:「祈雨祭天是大部分人樂以見得的盛事,就連普通百姓或許也十分贊同,因為無能之人只能把這些責任推給神靈,無能之人...從未想過若是真有神靈,那麼神靈的願望又有誰來實現呢?」

  蘇介止住了腳步,盯著緩緩向前的顧傾墨,愣了一會兒才追上去,澀澀的笑了笑:「但願神靈真的能普渡眾生,保佑世人無恙無災。」

  「無妄,」顧傾墨停下腳步,轉身對著蘇介道,「才能無災。」

  蘇介望著顧傾墨黝黑的眸子,不解其意。

  阿霧卻在想著祈雨的事,於是脫口而出問道:「此事是司天台主持吧?」

  蘇介有些慌張地看向阿霧,回道:「那是自然,竟陵陸家善觀天象、推移萬事、算風水、解命數,祈雨諸事自然是禮部輔佐司天台舉辦。」

  

  顧傾墨冷笑:「能從中漁利好多錢呢。」

  蘇介瞥了她一眼。

  阿霧試探問道:「祭天自然是陛下親自祈雨,那由誰來主持呢?」

  顧傾墨卻絲毫不避諱:「竟陵陸家主辦的祈雨,你說不是齊王主持,還能是誰?」

  蘇介淺淺一笑,對著阿霧點點頭。

  阿霧嚅囁道:「那太子殿下......」

  顧傾墨瞥他一眼:「於他而言,不作為才是最安全的。」

  蘇介疑惑地盯了顧傾墨一眼。

  阿霧瞥蘇介一眼,正巧被蘇介抬眼瞧見,兩人四目相對,都忙別開眼去。

  三人安靜地又走了一會兒,終於走到一個岔路口。

  阿霧輕輕推了顧傾墨一把,顧傾墨無法,問蘇介道:「寒舍就快到了,蘇公子不如紆尊去寒舍用些糙飯?」

  阿霧也殷切地看著蘇介。

  蘇介其實很想去,但是之前國子監來了個大廚,他求了顧槿好久,最近顧槿才好不容易同意給他開後門,讓他可以偷偷進國子監,和顧槿一同用午膳。

  他有些為難地道:「我和朋友已經約了午膳,不便放他鴿子。」

  顧傾墨點頭,頗為諒解:「王府里下人雖然不會多嘴,但若是蘇公子真去了,王統領必然會知曉,是在下考慮不周了。」

  蘇介有些失望,他還以為顧傾墨會再請他一次,或者說下次再去也可以啊。

  顧傾墨和阿霧向他行禮告辭。

  蘇介看著兩人說著話走遠,心裡空落落的,就好像丟了什麼東西在顧傾墨身上,隨著顧傾墨的遠去,渾身都有些難受。

  顧傾墨問阿霧道:「沐辰回來了嗎?」

  阿霧搖搖頭:「還沒消息呢,芮大夫怕是不好帶。」

  顧傾墨有些憂心:「就是敲昏了扛,也得給我把她完好無損地扛出來,先迷昏了送到盛京,有我在,看她能跑回哪兒去。」

  阿霧皺著眉,卻顯得仍舊那麼溫柔:「禮州城的形式本就嚴峻,若是連芮大夫都不在,怕是岌岌可危。」

  顧傾墨困難的咽了口口水:「禮州城裡不是只有她一個大夫,多她一個除了分口飯吃、分口水喝,並不會少死多少人,況且沐辰送去藥和糧食,就是解了他們燃眉之急,我拿那些冒險送進去的東西換個人出來,這買賣他們只賺不虧。」

  阿霧嘆了口氣,知道顧傾墨這是在說渾話,也不理她:「也不知禮州如今究竟是什麼情況。」

  顧傾墨目光堅毅地看著前方:「我終究是自私的,學不來阿爹阿兄、阿芮他們那樣的大公無私,你們因我陷到這爛泥地里就已是苦了你們,我再見不得用你們的生命去博弈。」

  阿霧有些無奈:「只是芮大夫向來以醫患為大,公子這次,怕是要惹芮大夫生很久的氣了。」

  「她生我的氣本就是家常便飯,若是命沒了,就連氣也不能生了,」顧傾墨苦笑道,「我一顆心容不下天地,方寸之間分給了你們,也再難收回的,惟願你們平安喜樂,他人是死是活我再難管。」

  阿霧看顧傾墨說這樣自輕自賤的話有些難受,面前這人分明一顆心滿載天下萬物,卻硬要說自己自私自利。

  罷了。

  蘇介渾渾噩噩地到了國子監,進了顧槿辦公的屋子。

  顧槿正在等他吃飯,見他進屋,便放下手頭正在批改的國子監生作業,浣手準備用膳:「洗手吃飯。」

  轉頭見他情緒低落,怪道:「方才做什麼去了,一幅丟了魂的樣子。」

  蘇介苦著一張臉:「我太難了。」

  顧槿忍俊不禁。

  蘇介怪道:「哎你怎麼這樣啊?平日裡我怎麼逗你你都板著個臉,今日看我意志消沉,你竟然就笑了,原來你喜歡這樣的,你是有多見不得我好啊?」

  顧槿笑著笑著,眼眶忽然莫名酸澀,啞著嗓子道:「滾去洗手。」

  蘇介嘆了口氣,跑去就著顧槿洗過手的水胡亂洗了一下,然後拿顧槿方才擦手的巾子擦乾,就坐到了飯桌上。

  顧槿問道:「今日怎麼愁眉苦臉的?」

  蘇介有氣無力地道:「早上我和王離在一處,她買了人偶,要做人偶戲給太皇太后看,我就幫她操控其中一個角色,和她一同學人偶戲。」

  顧槿皺了眉:「王離?」

  「就是那個狀元郎,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蘇介驕傲道,「她可是考得比你的學生還要好呢。」

  顧槿臉上閃過一絲惋惜。

  蘇介自覺失言:「抱歉,我不該提那人,他其實也不算你的學生。」

  「無妨,」顧槿寬慰地給蘇介夾了一筷菜,「我知道王離,你不就是因為她才去的狀元宴嗎,上回去四叔家吃飯,紫灼也提起過。」

  蘇介挑了挑眉:「你堂妹提她幹嘛?」

  顧槿無奈道:「還不是狀元宴那日,她偷偷跑出去玩,瞧見了狀元遊行,聽四叔的意思,這丫頭是心悅那王離,非她不嫁了。」

  蘇介一想到顧槿的堂妹要非一個女子不嫁,就笑出了聲。

  「笑什麼!」顧槿訓道,「四叔頭都大了,讓我幫忙在國子監為她擇一良婿,早些把那囂張跋扈的臭丫頭嫁了省事。」

  蘇介笑道:「是了是了,她也不小了吧?要趕快把她的想法扼殺,趕緊給她找個好人家。」

  顧槿奇怪地看了蘇介一眼:「你原先不是唯恐天下不亂麼?這次怎麼倒像是怕紫灼得償所願了?」

  蘇介舔了舔嘴唇:「我這不是想給你增添煩惱麼。」

  顧槿翻了個白眼,問道:「太皇太后知道你在盛京的事了?」

  「嗯,」蘇介點點頭,「王離知道太皇太后知道,所以才請我幫她表演人偶戲。」

  蘇介胡說八道道。

  顧槿卻沒有任何異議。

  蘇介繼續道:「原先她很不待見我的樣子——」

  「那這王離還真是火眼金睛,」顧槿一本正經地損蘇介道,「大抵是看出了你表面上的溫柔可親都是裝的,骨子裡就是個賴皮流氓。」

  蘇介嗔怒:「阿槿!」

  顧槿笑了:「既然不待見你,那她怎還請你幫她表演木偶戲?」

  蘇介頗為傲嬌地道:「那肯定是因為她慧眼識珠,發現本王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人。」

  顧槿差點把飯噴到蘇介臉上。

  「哎呀,反正就是她這兩日對我態度有所緩和,今日還請我去她家吃飯來著。」蘇介不停地用筷子戳飯。

  「哦!所以你失魂落魄是因為你的新朋友請你吃飯,但你因為和我有約不能前去赴宴對吧?」顧槿恍然大悟,裝出一副無所謂地樣子道,「那你自顧去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歡和你一同用膳,給你留門也怪麻煩的。」

  蘇介見他呷醋,倒覺得有意思起來,本想直接告訴他王離是女子之事,但想了想,這終究是別人的秘密,不好由自己信口亂說。

  於是他只笑道:「那你怎麼巴巴地等著我來吃飯?」

  「我可沒等你,」顧槿頗有些憤憤,一筷一筷往自己碗裡夾菜,嘴硬道,「我就是批改文章批改地忘了時辰。」

  蘇介也不點破,只道:「你別夾了,沒人跟你搶。」

  顧槿安靜地吃了一會兒飯,忽然道:「你上趕著討嫌的狀元郎,想來品性應當不差,我記得她今年二十三?可有與人定親?」

  蘇介險些噴飯:「你,你說什麼?」

  顧槿認真地道:「雖然這王離身世坎坷了些,但能考上狀元說明家教應當極嚴,丁憂期間參加國考一事,讓她是否侍母至孝有待商榷,但我相信你的眼光,她必定有過人之處,不過她是王侍中的兒子,和紫灼差了整整一輩。」

  蘇介聽顧槿認真分析,有些駭人:「你這哪是聽說過?我看你已經研究過她了吧?」

  「打聽過一二。」顧槿道。

  「還有啊,她怎麼就和你堂妹差了一輩的輩分了?」蘇介不解,「你大爺爺一家又沒和琅玡王家結過親,不對,你洛陽顧家就沒和琅玡王家結過親。」

  顧槿忽然停了動作,面色哀戚:「有的。」

  「誰?」蘇介到還真不知道了。

  「太皇太后之女,桑瀧長公主殿下是我伯母。」顧槿隱忍著內心滔天的怨恨與悲愁,咬牙吐出這麼一句話。

  蘇介望著顧槿的面色,心重重地一跳,下意識地攥緊了筷子。

  顧槿沉默良久,才道:「桑瀧長公主雖然不是琅玡王家人,但太皇太后是王侍中親妹,公主伯母便和琅琊王離平輩,無論如何,紫灼都和王離差了輩分。」

  蘇介對於顧醴一家的遭遇,其實有些心虛:「可你二伯他們一家——」

  顧槿冷眼掃過蘇介,銀牙咬碎:「我從不信我二哥哥和伯父會做出此等窮凶極惡之事,我二哥哥鎮守北疆之時何來沙匪肆虐一說?我二伯在朝為官之時,朝廷哪有現在這般烏煙瘴氣?」

  蘇介眼神躲閃。

  顧槿卻還不肯鬆口:「只要是大晉的子民,只要是盛京的百姓,哪一個沒有受過我伯父和二哥哥的恩澤?昔年我伯父在大理寺為官,我伯母與他聯手屢破奇案,只要是有良心的人,就知道他們曾過過的太平日子是誰給的!」

  「阿槿——」

  「我絕不會忘了他們為大晉作出過的貢獻,」顧槿面色陰沉,「也必然不會相信那些子虛烏有的無稽之談!」

  蘇介已經臉色發白。

  他其實很想向顧醴的家人道歉,很想向顧槿說出他所知的一切,他也很疑惑這樣罪孽深重的自己,還怎麼敢賴在時刻銘記顧醴一家的顧槿身邊,惹他心煩。

  顧槿長出了一口氣,發紅的眼眶漸漸恢復常色,啞著嗓子道:「吃飯吧。」

  蘇介試探道:「你二伯出事之後,繼任右丞相的,是我父親。」

  顧槿垂手:「雖然我不知你與你父親為何不睦,但我相信蘇右丞和我二伯是一樣的人,你不用因為我的態度和你父親的官職而對你父親心生嫌隙。」

  蘇介很想說不是的,他和顧槿的態度一樣,所以他痛恨父親一點也不清白,他知道父親和顧右丞絕對不是一樣的人!

  但他說不出口,難道要叫他把他聽到的那些事都告訴阿槿,然後讓嫉惡如仇的阿槿痛恨自己的父親,憑阿槿恩怨分明的性子,他肯定捨不得給自己臉色,他難道要叫阿槿為難?

  所以他決不能說,父親造下的那些罪孽,就讓自己去還好了,自己不也正在還嗎?

  蘇介緊緊地握緊了自己的手臂,堅定地看著面前因為想起傷心事而面露哀戚的顧槿。

  決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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