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棄
2024-06-06 02:07:12
作者: 蘇佚
「所以呢?」顧傾墨冷眼盯著曉艾,嚇得曉艾一個激靈,也跪在了地上。
阿霧溫聲勸道:「你讓他們起來慢慢說。」
顧傾墨無暇理會阿霧,沉聲問道:「誰告訴你們江北一定不會有旱澇?誰告訴你們江北的兩大明渠和十八暗渠一定修到位了?」
曉艾和沐辰驚訝於顧傾墨敏銳的猜測。
顧傾墨皺著眉,強壓下怒氣,她明白此事應怪到主管民情那一殿頭上去,甚至更是因為她私自來了盛京,沒有調停好凌塵閣,醉心於盛京朝堂而忘了凌塵閣可能會發生的變故。
這次的天災必定有人為的推動,恰巧給了她一個不顧大局的教訓。
「沐辰繼續說。」顧傾墨穩下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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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辰此刻很是後悔,低著頭道:「公子猜的對,江北的十八暗渠根本沒有修,今年暑熱異常,要不是流經江北全境的靈河還有那麼些水,接濟那些本該修暗渠的城池,恐怕出事的,不止一個禮州城。」
「江北哪個不長腦子的,竟然想出這樣蠢笨的方法來妄圖壓下此事,」顧傾墨沉聲道,「都起來說。」
「想必是到了不得不為的地步,」阿霧嘆道,「江北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沐辰知道阿霧先前雖同顧傾墨在黎安,卻是不管江湖朝堂紛爭的,於是扶曉艾一同起身後,向他解釋江北近況道:
「三年前江北大澇,多虧了之藩在江北易城的易城侯。」
「他整頓人心,先威逼江北大戶以及自己府上開倉賑災,然後讓那些難民做工去疏通河道引流排澇,再向朝廷討錢,讓那些由難民組成的工人修築兩大明渠蓄水,這便使得江北再無大澇大旱的擔憂。」
「那暗渠呢?」阿霧如今同顧傾墨在盛京,自然需要了解顧傾墨所了解之事。
沐辰繼續解釋:「即使江北多水,但還是有一些小城被群山包圍,縱有靈河分支過境,但若遇上盛暑,很容易會有小旱,於是易城侯為使江北再無後顧之憂,請旨在那些水少的城池內各修了三條暗渠,共計十八暗渠。」
阿霧喃喃:「易城侯。」
顧傾墨望了他一眼,一聲冷笑。
阿霧與她四目相對,一瞬明了。
早已之藩的易城侯,為何忽然有了滔天的本事回京。
沐辰向他們解釋道:「禮州之所以會斷水,是因為上游的鴻城同他一般,也本該是修築暗渠的城池。」
「鴻城百姓覺察出靈河支流隱隱有斷流趨勢,於是幾乎全城的人都大肆截斷支流河水,引到鴻城之中儲蓄,這才導致禮州城斷水。」
「為何不能用明渠給他們送水?」阿霧問道,「對那些不想讓朝廷知道暗渠根本不存在的人來說,封城無疑是最後的手段。」
沐辰面色戚然:「這就是為什麼,信是由芮大夫想辦法送出來的原因。」
顧傾墨心內一緊:「阿芮!」
曉艾也眉間緊蹙,目光中似有不忍:「公子,你最好還是...早做準備。」
顧傾墨有些慌亂:「禮州城斷水,禮州百姓就會渴死,沒有水,莊稼難活,也會有大批百姓餓死,天這麼熱,又容易得熱病,阿芮她一個大夫......」
顧傾墨甚至有些不敢猜下去了。
芮之夕是天下第一醫館鶴歸堂的堂主,人稱「佛心聖手」,遊歷江湖行醫問診,不求診金。
但她為人冷傲毒舌,根本不似盛傳那般有一顆「佛心」,但的確品行高潔,與顧傾墨關係甚篤。
阿霧問道:「芮大夫遊歷到了禮州,被封城困在裡面了?」
沐辰點點頭,啞著嗓子道:「禮州缺水熱病橫行,芮大夫途徑禮州見此亂象,未見死不救獨善其身,留在鶴歸堂的分醫館內行醫問診,又通知我們的暗樁與他們一同開倉放糧,但...沒有水就沒有活路......」
他漸漸說不下去,曉艾呡了呡嘴接上話:「其實禮州有芮大夫在,一開始死的人還不多,可誰知又從西北來了好多難民,他們像蝗蟲一樣湧入江北,禮州也來了好多。」
「西北...難民。」顧傾墨喃喃,忽然意識到曉艾接下去要說的話,可能要剜自己的心。
曉艾對顧傾墨的內心一無所知:「禮州的熱病也不知道是西北流民帶來的,還是禮州城的人自身爆發,忽然一下子橫行起來,有人逃出禮州卻被殺死在逃亡的路上,之後禮州就被封城了,禮州知府早已不見去向。」
阿霧道:「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他貪生怕死,先跑路去告訴他上面人了,這才導致禮州的小災釀成了積壓小三月的頑疾。」
顧傾墨一動不動,內心震驚,阿霧卻隱隱察覺到顧傾墨的不對勁。
沐辰已經有些微的哽咽:「死的人越來越多,可是又不能送出城安葬,一些人被草草埋在城內,但可以埋人的地方越來越少,芮大夫主張火化那些人,可好多愚民不肯,於是...於是熱病漸漸變成了近似瘟疫的疾病。」
顧傾墨內心震顫:「阿芮,阿芮她——」
曉艾還很鎮定,忙道:「信是芮大夫送出來的,說明當時她情況尚好,西北流民一事,另外兩位殿主已在調查,一有消息就會立刻送到盛京。」
「是我,是我錯了。」顧傾墨有些呼吸急促。
曉艾忙去拍她的背:「公子在說什麼,這都怪我們辦事不力。」
顧傾墨的呼吸卻愈發急促,阿霧忙從袖中拿出一個長頸小玉瓶,從中倒出一粒血紅色的小藥丸餵顧傾墨服下。
那瓶子拿出來後,在場所有能聞到氣味的人,都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卻沒有人多說一句。
顧傾墨好容易才理順了氣就忙吩咐:「沐辰去暗樁送信到江北,讓我們的人試著混進禮州外封城的士兵中,接洽了解城內情況,必要時...就把阿芮綁出來,送到盛京讓我處理。」
「是。」沐辰應令而退。
她沉著一雙眸子,下達著果斷決絕的命令:「曉艾去接洽司音天下事宜,讓阿嵐監察好晉承伋和晉承偃,哪怕他們見過一隻蒼蠅都要詳查!」
曉艾看著她們公子忽然愣住了,心裡想著她們公子真的好俊俏,如此沉穩睿智,發號施令的時候讓人心裡熱血沸騰,芮大夫果然好眼光。
「還愣著做什麼?」顧傾墨冷眼瞪她。
曉艾一下就被嚇醒了,應聲而退,心裡感嘆可惜,她們家公子扮了這八九年,倒是讓人差點忘了,她們家公子只是個假公子,卻是位做不回小姐的真小姐,實在可惜了。
兩人都走了,顧傾墨卻撐不住了,掩面無聲半響。
阿霧皺了眉,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別擔心,芮大夫她治病救人無數,上蒼好生之德,不會詰難她的。」
顧傾墨哽聲道:「都是我,那都不該是阿芮受的,都是因為我。」
「芮大夫她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阿霧勸慰道,「會沒事的,她有上蒼保佑呢。」
顧傾墨搖了搖頭:「要不是我那時滿心都是回京的事,西北那邊的軍事我會安排得更好。」
「西北沒了阿兄沙匪橫行的事我心知肚明,西北守將被晉承伋設計害死的事我一早知曉,如今守著西北的人是晉承伋心腹我也清楚,可是我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做......」
「禮州城旱災和西北沒有關係。」阿霧道。
「不!曉艾說不知道那病究竟是西北流民帶過——」
「要是那病是西北流民帶過去的,江北二十七城都要遭殃,怎麼可能只有有旱情的禮州城倒霉?」阿霧打斷顧傾墨的固執己見。
阿霧雖然猜到平襄王晉承伋回京一系列事必定與顧傾墨脫不了干係,卻無從深究這其中究竟是什麼樣的聯繫,如今聽顧傾墨這番言論,有些心駭。
於是他溫聲問道:「所以平襄王究竟是怎麼回京的?他之藩西北七年,這番大起大落,你在背後究竟扮演什麼角色?」
顧傾墨死死地捂著臉,悶聲回道:「刑部尚書柳善幼子柳陸生與晉承伋勾結,設計害死了西北守將,兩人手持西北軍權與沙匪勾結,只要沙匪不鬧出動靜,晉承伋就不派兵剿匪。」
「這怎麼行!」阿霧皺了眉,「原來平襄王所獲剿匪戰功都是假的?可他在西北六年,難道眼裡一點都看不到因遭匪難而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嗎?那可都是我大晉子民。」
顧傾墨語氣十分平靜:「他們這樣的人,不!我們這樣的人,眼裡怎麼會有天下百姓。」
阿霧一愣,少有的厲聲道:「不許胡說八道!」
顧傾墨苦笑:「無可否認我和他們是一樣的人,我們都是為了回京而不擇手段,心裡眼裡沒有是非善惡和天下百姓,只在乎權柄地位的垃圾!甚至於我比他們更噁心,我明明可以阻止他們而毫無作為。」
「你和他們從來不是一樣的人!」阿霧紅著一張臉低聲呵斥。
顧傾墨心裡一酸,嗚咽道:「我當時分明知道晉承伋害死西北守將一事,但我眼裡只有這個踩著晉承伋上位的機會,不!我是踩著西北那麼多百姓的屍骨回京的。」
顧傾墨長出一口氣:「我讓阿嵐接近他,教他如何利用發現守將之死端倪的馮忠回京,我讓阿嵐慫恿他安排偷試題給那些考生,可是我卻阻止不了他利用馮忠對我阿兄的情義去暗害馮忠。」
阿霧蹙眉細思:「馮忠?就是那個因獲戰功而立尚榮將軍,不久就被抄家的那個尚榮將軍馮忠?」
顧傾墨艱難地點了點頭:「馮忠是因為替我父兄求追美諡而遭難,晉承伋只是同他提起此事,他竟便不管不顧地去求情。」
「西北只剩下柳陸生一人,形同虛設,可我卻疏忽了此事,西北有那麼多的難民可朝廷卻一無所知,這定是因柳陸生不剿匪又壓下了那些消息,那些安土重遷的百姓該是吃了多少苦頭,對西北軍士何等的失望才會流亡?」
阿霧見她這樣,心裡一疼,儘量平息怒氣,緩聲細語去勸慰她:「這都不是你的錯,如果把平襄王和柳陸生一同留在那,百姓的生活會更水深火熱。」
「可是我明明可以阻止這些事的發生,」顧傾墨很痛苦,「若是一早將馮忠留在西北,想來以他為人定不會負阿兄志向,他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而今那些流民到了本就岌岌可危的禮州,禮州又這樣爆發了熱疾,是我袖手旁觀,我一心只有自己的計謀!」
阿霧實在受不了她這樣妄自菲薄:「是平襄王他不甘心在西北吃沙子而用了最卑劣的手段,西北無將可用的局面都是那個謀權篡位的兇手造成的,是他造成了你阿兄和乘風黑騎的滅亡。」
「不是,不是!」顧傾墨死死地捂著臉,「我分明可以再等等的,我要是不那麼心急,要是我不想著利用晉承伋做我回京的擋箭牌,我知道那些事之後完全可以設計除了他們,是我養虎為患。」
「夠了!」阿霧低吼道,「你以為你是誰!你沒有生殺予奪的權柄,你能做到的只有利用你的聰慧去玩弄權術,這沒有什麼不對的!你就該發揮你的長處將這些自以為高枕無憂、沾沾自喜的人從他們不配存在的那個位置上拉下來,然後將他們狠狠踩進地獄裡。」
阿霧惱道:「西北守將是晉承伋和柳陸生害死的!西北流民也是他們作假剿匪的緣故!我知道你當時設計讓馮忠回京必然還有其他原因,那些你選給晉承伋的考生本就都是貪贓枉法的一窩窩蛀蟲!你設計讓晉承伋國考舞弊敗露一事已經是要晉承伋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