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州
2024-06-06 02:07:10
作者: 蘇佚
顧傾墨對阿霧笑得十分燦爛:「你倒眼尖,水冷熱都能瞧出來了,要不我們在這上頭想個門路去騙錢吧。」
「別貧嘴,」阿霧瞪她一眼,「幾次同你說過不許用冷水洗臉,哪怕不用藥湯,也需得是溫水。」
「說的我像個將死之人一般,大熱天的怎麼不能用冷水洗臉了?」顧傾墨笑道。
阿霧的腳步瞬間一僵。
顧傾墨偷偷對阿汲眨了眨眼,輕聲道:「無妨,別怕。」
阿汲瞬間怔住。
阿霧略微啞著嗓子著急道:「快『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一個少年人整日裡嘴巴張張合合地就是死不死,像什麼話。」
「呸呸呸,」顧傾墨乖乖地呸完,推著阿霧就往書房裡去,「你少說兩句吧,我下次不再犯行了吧?」
阿汲瞧顧傾墨親密地推著阿霧走遠的身影,心中泛出些苦澀。
公子向來一視同仁,而他只是個下人,還是個男僕,又在瞎期盼什麼呢?
阿霧前腳剛踏進書房,就問顧傾墨道:「陸逐又來了?」
顧傾墨無奈道:「嗯,明明和王家是死對頭,我又搶了他的狀元,也不知他怎麼想的,隔三岔五就來拜訪,難不成是比不過我,反倒貪圖起我的美色?」
阿霧被她逗笑:「不要臉,你忘了你現在是男是女了?」阿霧說話語氣其實有點軟糯,很悅耳。
顧傾墨嘟噥了一句:「情愛無關男女。」
阿霧全當不曾聽見:「你當真不知他怎麼想的?」
顧傾墨撇撇嘴,「他是他父親唯一的兒子,就算他如今能在朝中混個一官半職,但他父親老邁,死在皇帝前頭的可能性極大,他繼掌司天台是必然。」
「除了那些巫蠱之術,在朝堂上不會給齊王帶來任何助益,他為齊王尋找臂膀無可厚非。」她倒了一盞茶飲下。
「竟陵陸家那是正兒八經的天象占卜,到你嘴裡倒成了禍國殃民的巫蠱之術。」阿霧莞爾。
顧傾墨沉聲:「說我阿娘一雙子女有龍鳳逆改之命,將我顧家逼上絕路的,不就是他們竟陵陸家麼。」
阿霧柔聲勸道:「那是司天台秋官正許平澈的論斷,不是他們陸家人說的。」
顧傾墨沉著眉眼:「我說過,許平澈與我阿兄是至交,他身陷囹圄之時,只有我阿兄捨身相救,我阿兄看人向來准,許平澈斷不會行此不義之事。」
「況且這話是從他們陸家的司天台傳出來的,他們要將這話安在誰頭上,誰能有辦法?」
阿霧無法,他知道一旦顧傾墨認定的事,很難更改,索性不予置評:「所以齊王、易城侯都派人爭相來拜會你,這不正是你自己造成的好局面嗎?」
顧傾墨曉得阿霧猜出了是她安插人在張生身邊,慫恿他做這些蠢事嫁禍於她,便也不遮掩。
「你錯了,想要拉攏我的,只有陸逐。」
顧傾墨苦笑道:「狀元宴那日齊王行事古怪,我原也以為他是要拉攏我,後來才發覺,他根本不想讓我摻和到他和陸逐之間去。」
阿霧不解:「都說齊王恃寵而驕心思毒辣,最是個狠角色,這樣的人會為了和陸逐的友情,放棄你?」
「道聽途說,不敢苟同,」顧傾墨道,「但陸逐比齊王更認得清局面,處事也更圓滑,就現在的局面看來,齊王也難堪大任,這兩個都是生來金貴的,還是嫩了些,遇事終究不夠沉穩。」
阿霧喝了口茶,又問:「那易城侯呢?他不是還親自上門了?」
顧傾墨一聲輕笑,沒有回阿霧的問題。
阿霧不解。
顧傾墨忽然道:「對張生而言,無能的太子不知道哪天就會被廢,他是絕對不會選擇的,齊王有考中榜眼的陸逐,就算他成了齊王門下客卿,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想必也是不願被本就是齊王好友的人壓一頭。」
阿霧接話道:「而平襄王只是你為了回京做掩飾的一塊跳板,本就是好容易才借著你的東風回京,如今又摔進塵埃里,在張生眼中,平襄王怕是連無能的太子也不如。」
被阿霧猜到平襄王遭遇真實始末的顧傾墨促狹一笑:「有心奪嫡的,就只剩下笑面狐狸易城侯晉承偃了。」
「所以其實狀元宴一案,都是易城侯幫著張生做的?」阿霧就連生氣也帶著溫柔的軟糯。
「顯而易見,憑張生一個人,怎麼可能將手伸的這麼遠?」顧傾墨道。
「可是如今眾人卻都相信,宮中事務是張生那個在宮裡浸淫多年的乳母安排。」阿霧溫聲嘲諷。
顧傾墨面無表情:「他們只是事不關己,作壁上觀。」
阿霧凝神沉思:「狀元宴一事若果真是易城侯為張生安排,那他如今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能夠從藩地回京的皇子,說不上深謀遠慮,也不應該會將寶壓在這樣沒有五成勝算的人身上。」
顧傾墨緩緩抬眼:「或許...狀元宴一事也不全是他的目的。」
阿霧皺眉嘆道:「雖然都評說易城侯此人平易近人,最是好相與的,但細細想來,怕他才是個最大的麻煩。」
顧傾墨隨意道:「要不是我此次只想給王孜個小教訓,易城侯本也可以順帶拉下來。」
阿霧聽到小教訓三個字,笑著搖了搖頭,頗為無奈:「如今他沒了張生,又怎會不想拉攏你?」
顧傾墨道:「你以為已經之藩的易城侯是怎麼回到盛京的?要是沒有咱們府上這位,怕是他現在連盛京的邊兒都摸不著,還在江北易城當他的狗頭侯爺呢。」
阿霧有些驚訝,連顧傾墨說髒話也沒顧上:「王家家訓第四條就是不得參與黨爭,難道王孜竟敢拿它當耳旁風?」
顧傾墨扁扁嘴:「人非聖賢,人心有所偏重是很正常的,為了自己的利益謀劃也無可厚非,只是不要觸及底線,那是做人的根本。」
阿霧嘆氣:「看來你回京前,的確是做了萬全準備。」
顧傾墨笑道:「不打無準備之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顧傾墨修了兩個月的北苑,完工的那日還請王孜來吃了一頓飯。
王孜什麼都沒說,但肉眼可見的,從一開始的不情願不高興,慢慢變成驚嘆。
進門就如入林中仙境,前院活脫脫是個藥園子,側園就是個菜園,主屋就和一座小城一般,尤其是後院,顧傾墨竟然給挖了一口湖!湖裡不知倒了什麼東西,一股藥香,還迷濛著霧氣,水卻清澈地能看見裡面的魚兒。
湖中心建了個小亭子,再往後的湖面上搭了個大鞦韆,連通湖心亭的銅質荷葉作墊腳。
整個北苑都種滿櫻花,在這個時節里,甚是好看。
王孤也在第二日慕名來訪,平日裡嚴苛謹慎的王孤,竟破天荒地誇讚了顧傾墨這不務正業的改造。
顧傾墨仍在沾沾自喜,就收到了凌塵閣的消息。
凌塵閣是江湖第一大幫,乃前朝開國將軍掛印辭官後所創,意為:所謂塵埃亦可臨空翱翔,所有公平公正也會凌駕於泥垢之上。
它生於江湖而又隱於江湖,極盛時刻,它的存在就是江湖的規矩。
八年前,顧傾墨從未過門的嫂嫂手中接過早已衰敗的凌塵閣,肩負重擔,成了凌塵閣第十七任閣主,江湖人稱青墨公子,用了這些年的時間,讓凌塵閣重新成為了江湖的規矩。
嘉漁罕見的沒晃腿,而是一本正經沉聲道:「艾姑娘和沐少俠已到盛京暗樁。」
凌塵閣下分四大殿,掌管不同事宜,曉艾雖然年紀輕輕,又是女流之輩,卻是四大殿殿主之一,主管朝政事宜。
沐辰則是探聽消息那一殿轄下四方館的館長,也是默認的殿主繼承人。
顧傾墨道:「必定有要事發生,你讓他們隨便挑一家客棧住下,我立刻讓阿霧去接他們。」
嘉漁瞬間消失,顧傾墨按耐了半個時辰,才急忙讓阿霧去接他們來王府。
曉艾看上去是個眼睛很大的可愛姑娘,實則酒量、身手了得,又擅長易容喬裝,顧傾墨從十三歲就開始扮男人與她有很大幹系,她很討顧傾墨喜歡的另一個原因是,有一手好廚藝。
沐辰則常年抱著一把劍,看上去是個俊俏瀟灑,隨意不羈的遊俠,實則憨厚老實,最聽顧傾墨的話,耳力了得,又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兩人被阿霧悄悄帶來北苑。
曉艾剛看到顧傾墨的時候還有些生氣,一向心直口快的她上來就罵:「公子!你來了盛京為何不知會我們一聲?要不是我和沐辰有急事趕去黎安找你,你還打算瞞我們多久?」
轉頭又去責難阿霧:「還有先生您!聽院長說您也來了好久了,為什麼不與我們通氣?沒凌塵閣照應,萬一公子在盛京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
阿霧低笑:「你們公子可是本事了得,她那些個花招,連我都差點兒被她騙過去,跑來盛京半年就把一眾皇親貴戚弄得暈頭轉向,自個兒在這兒過著好日子,哪需要你們照應。」
曉艾不好意思抓著阿霧不放,繼續責難顧傾墨:「公子,你究竟為什麼回盛京啊?你知不知道你孤身一人有多危險!」
顧傾墨似是隨意說道:「我麼,不過就是想打亂皇帝老兒自以為穩妥的棋局,然後逼死他幾個還算出挑的兒子,挑個他最不喜歡的人繼承那個破位子。」
曉艾被她的口無遮攔嚇了一跳,慌忙喊道:「現在是在盛京,這話也是可以隨便說的嗎!」
阿霧卻曉得這的確是顧傾墨的目的。
回到他父兄死前一直想回回不了的盛京,然後攪亂盛京的局勢,讓那些高枕無憂的兇手惶惶不得終日,挑選培養出真正有帝王之氣的繼承者,來推翻當今皇帝晉誠的權柄。
當然,還要讓晉誠在百年之前親口承認自己弒兄奪位、污殺忠臣的滔天罪行,然後讓他被天下人討伐,受他該受的罪,下他該下的地獄。
顧傾墨最怵曉艾這張老媽子般的碎嘴,忙轉移話題:「所以是出了什麼你們解決不了的事,竟要你們著急忙慌地趕到盛京來找我?」
沐辰曉得顧傾墨怕曉艾發牢騷,立刻道:「江北出了旱災。」
「!」顧傾墨瞬間沉下面色,「說下去。」
沐辰忙從頭開始說起:「今年天氣熱得異常,我們本就很注意各地的旱情,但直到半月前,我們才知道原來江北的禮州城已經旱了小三月了。」
「既然一直在注意,為何禮州城旱了小三月都不知道?」顧傾墨盯向沐辰的眼神,簡直比起那些常年殺人的殺手的眼神還要鋒利冷漠,「你知不知道小三月是什麼概念?盛京這邊可沒有一絲動靜。」
沐辰當即單膝下跪認錯:「屬下疏忽,但禮州封城,若不是芮大夫送出消息,我們現在還被蒙在鼓裡,也正是因為消息是由芮大夫送出來的,所以絕不會有假。」
顧傾墨陡然睜大那雙鳳眼:「禮州封城?」
沐辰的頭低得很低:「屬下有罪,是屬下沒讓江北的暗樁注意江北的旱情,屬下有罪。」
「為什麼不注意江北的旱情!那江北的暗樁都在做什麼?」顧傾墨厲聲道,「而且什麼叫『消息是阿芮送出來的』!禮州的旱情到了什麼地步需要封城?」
沐辰忙道:「江北的暗樁都在給有旱的小城送水,所以無暇兼顧,這不是他們的錯——」
曉艾忙打斷沐辰的話爭著說道:「公子,江北多水,少有的幾次旱災也是趕在大澇之後降下的天災,前些年江北剛修築兩大明渠和十八暗渠,本就不該是會發生洪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