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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怒(下)

2024-06-06 02:07:05 作者: 蘇佚

  「什麼?」晉承佑愕然,「宮禁森嚴,就算今日與往常不同,也不該發生此等事情。」

  太皇太后只是冷眼看他。

  顧傾墨卻是在心裡更加否認了這個皇子繼位的可能性。

  

  陸逐這回真有些搞不懂這位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究竟在想些什麼了。

  坐在不遠處的一個長得頗討人憐愛的皇子,看著自己兄長的這一系列言行,卻是悄悄地笑了,笑起來時,除了那雙貓兒眼中的嘲諷與貪婪,就像個小孩子一般。

  陸逐恐他再魯莽下去要出事,正要上前去拉晉承佑,晉承佑便一本正經地下跪請求道:「還請父皇詳查此事,務必還狀元郎一個清白。」

  陸逐的眸中閃過某種奇妙的情愫,還不及回神,晉承佑已經拉起他跪坐回了原位。

  「王爺...」

  「無妨。」晉承佑曉得陸逐擔心自己,忙安慰他,對他粲然一笑。

  顧傾墨冷眼瞧著晉承佑,忽然有些明了,或許自己,全部想錯了。

  正當此時,孟春曉已經勒令那四個宮女開口。

  「奴,奴婢只是拿錢辦事,」那個提議顧傾墨去假山躲一躲的宮女戰戰兢兢地道,「僱主只,只讓奴婢想,想辦法在那個時候弄髒穿華服,穿華服少年的衣服,奴婢不知,不知道來的人是狀元郎,其他也,也是一概不知。」

  孟春曉冷聲問道:「你一個尚衣局長大的宮女,會不認得狀元盛裝?」

  那宮女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目光躲閃:「奴,奴婢真的不知道殺人的事,人也不是奴婢殺的,請陛下和太皇太后明鑑!」

  孟春曉肅殺的眼神居高臨下地掃到另一個宮女身上,那宮女仿佛頭頂長眼了一般,整個人顫了一下:「奴婢就更不知道了,奴婢只是跟著去躲個懶,死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啊。」

  下一個直接嚇哭在地上,哭喊著「與我無關」。

  太皇太后冷著臉道:「原本這樣的醜事,不是放在後宮處理,就是交由刑部去辦,但今日不同,涉事之人也至關緊要,讓眾卿家見笑了。」

  太皇太后話畢,孟春曉便抓起了第一個宮女的頭髮,直接賞了她一個響徹當堂的巴掌:「僱主是誰?」

  那宮女被打得嘔出一口鮮血,腦袋沉得像是要自個兒掉下來一般,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孟春曉又抓起她的頭髮,強迫她清醒。

  「夠了!太皇太后這是要為了自家人當堂殺人嗎?」

  一個鬚髮皆白的官員終於是忍不住,掙脫身旁官員的束縛,衝上前阻止。

  此人乃工部侍郎邱晏,向來以迂腐刻板、剛直忠正、直言上諫出名。

  太皇太后見他出聲,面上波瀾不動。

  邱晏站到顧傾墨身邊,對太皇太后行禮後道:「太皇太后該是知道,各司其職的道理吧?」

  太皇太后挑眉看去,邱晏也不躲閃,惡狠狠地回瞪太皇太后:「這天底下,就沒有犯了殺人案件,而由涉事者在這種地方當堂審理的道理,何況刑部尚書就在此處!」

  眾人大駭。

  刑部尚書柳善卻是從太皇太后說那尸位素餐的話之後,就再也沒有抬起過頭,直至這會兒,磕在地上的頭已有些發昏了。

  孟春曉仍舊提著那宮女的頭髮,防止她昏死過去。

  皇帝心裡明鏡似的,面上卻故作為難,疲憊地道:「邱愛卿,事出突然又牽連甚廣,證人已在此處,就不另送刑部麻煩一趟費時了。」

  哪知邱晏忽然冷笑道:「哼,涉案之人找來的證人,怕是不能信那嘴巴里屈打成招出來的東西。」

  「放肆!」皇帝見他說得尖銳,忙瞪起眼睛威脅。

  「讓他講!」太皇太后沉著臉,看不出喜怒。

  邱晏卻是個不怕死的:「狀元郎本就來歷不明,怕是連母親是誰都說不清楚,才扯那等藉口出來,明明母喪未滿卻參加科舉當庭認親,這是哪家的孝道?《論語》是這麼教的嗎!」

  他怒目圓睜:「王侍中就曉得她當真是你兒子?在座各位哪個沒有聽過那些傳言,王侍中何必裝傻。」

  眾人忙搖頭齊鳴:「下官不曾聽說。」

  邱晏譏笑道:「各位不必惺惺作態!王侍中憑那小子兩三句話就將她認回家中著實可疑,況且既然承認了她的身份,又怎麼不將她帶回家去,反倒留在王容離的府上?難不成王侍中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私密癖好?」

  在場的王家人已經憤怒,雖然他們對顧傾墨的身份心如明鏡,但邱晏此話就明顯是在侮辱王孤了,要不是王孤給他們使眼色,王家隨隨便便上個人,就能用體面的唾沫星子將這找死的老匹夫淹死。

  顧傾墨這時卻起身,向官至工部侍郎的邱晏行了個禮,笑道:「學生在黎安之時,也曾聽說邱大人直言上諫的美名,今日一見,原不過玩的是毀譽污衊的下三濫手段。」

  她故意將美名兩字壓得極重,唇齒間研磨出一種意味深長的語氣:「果然傳言就只是傳言,信不得真。」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長輩不與小輩計較,但像邱晏這般自詡清高忠正之徒,不直接上手就很不錯了。

  他當即橫顧傾墨一眼:「我當是哪個小毛猴子同老夫說話呢,原來是不明身份的狀元郎。」

  顧傾墨笑道:「邱大人怒氣沖沖地阻止當庭審理案犯,難道就是為了關心王大人的家事?還是說...邱大人在為某人打掩護,混淆視聽?」

  邱晏沒有吹鬍子瞪眼,而是頗為倨傲地瞥她一眼,向皇帝拱手道:「臣要求,陛下將此案交由刑部審理,並將所有涉案人員悉數下獄。」

  皇帝扶額無奈:「邱愛卿休要胡鬧,這是狀元宴,狀元郎涉事其中,朕和眾卿都沒有那個等案件審理清楚,還狀元郎清白的時間。」

  邱晏反駁道:「請這麼多人獨獨少了太子殿下,這算什麼狀元宴!」

  他這麼一說,大家才後知後覺那個寡言少語、碌碌無為的太子晉承修,當真不在禮雁台。

  但這節骨眼上,誰有閒工夫管他。

  邱晏繼續據理力爭:「況且是狀元宴重要還是人命重要?陛下只想著此事是有人害狀元郎,卻忘了有個無辜的人因此死去嗎?此事的確不容拖延,但也不是為了讓這個陛下用來討好太皇太后,討好他們琅玡王家的狀元宴能夠繼續下去!」

  「邱晏!放肆!」皇帝隱隱動了怒氣。

  邱晏卻還不肯住口:「太皇太后只想到自己母家被人陷害,卻沒想過他人為何要費盡心機去害你們嗎?」

  他揚起下巴,尖酸刻薄道:「你們琅玡王家權傾朝野,有什麼做不出的?眼見著神童身體不堪重用,就不知道上哪兒弄來這麼一個冒牌兒子做狀元,簡直居心叵測!」

  邱晏越說越過分,完全偏離了案情,太皇太后卻仍舊無動於衷。

  陸逐蹙眉盯著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狀若插不上話的顧傾墨,思緒萬千。

  他總覺得,此事發生的太不尋常了。

  晉承佑忽然輕聲道:「邱大人怕是被人當劍使呢,還渾不自知。」

  邱晏激情澎湃,胸口起伏劇烈,上了年紀的人本就不宜動怒,何況邱晏不止喋喋不休,還一直吼。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略微回過精氣神來,又繼續道:「你們說這野小子沒進過宮就沒進過?你們說她是被人帶偏了道就一定如此?你們說是別人殺了人害她,她就是遭人陷害?那你們直說是誰做的不就成了,何必拐彎抹角去折磨人!」

  孟春曉仍舊沉著氣,拉著那宮女的頭髮,那宮女清醒地聽到邱晏說這話,心頭一酸,卻不是因為自己冤屈。

  邱晏還在痛斥琅玡王家歷代所有「惡事」。

  一個宮女進來與太皇太后耳語。

  太皇太后等了一會兒,忽然沉聲道:「說完了嗎?」

  邱晏現正處於激憤的狀態中,剛暗諷到皇帝血脈不正,根本沒聽見太皇太后說話。

  皇帝卻猛然將桌子掀翻,沖邱晏吼道:「你這逆臣老賊說完了嗎!」

  皇帝晉誠站在最中間的位置,死死盯著下方被嚇得愣住的邱晏,眼神中淬滿了惡毒的探尋。

  顧傾墨將那眼神看得清清楚楚,也深深記在了心裡,漸漸與記憶中每一個樂昌君晉誠縫合在一處,難解難分。

  太皇太后仍舊冷著一張臉,嘴唇輕啟:「拖到外頭,殺了吧。」

  眾人還沒回過神來,就連邱晏和侍衛們也是愣在了原地。

  孟春曉就朝侍衛怒吼道:「都聾了嗎?妄議晉靈帝與太皇太后、妄議陛下、妄議朝政國戚,便是其中挑出一條來就夠殺他九族了,還愣著作死麼!」

  立刻上來兩人,將還在發懵的邱晏拖下去。

  皇帝這才回過神來:「母后,邱晏他——」

  「他是什麼東西,」太皇太后揚起下巴,眉目冷淡,「也敢污衊晉靈帝,污衊哀家同先帝的外祖家,陛下也不要臉面了嗎!」

  皇帝有些發愣,直到殿外傳來邱晏一聲嘔啞嘲哳、撕心裂肺的「陛下」,禮雁台的門窗便濺上了一片刺目血紅的鮮血,仿佛忽然給殿外的天空上了層血腥妖冶的顏色。

  那一聲撕破的粗糲遺言之後,滿座寂然。

  眾人甚至一動不動,連眼珠子也沒轉一下。

  直到殿外進來了一個若是早早進來便能扭轉局面的人。

  「微臣拜見陛下,拜見太皇太后。」刑部侍郎顧遜白分明見到了侍衛拖走的邱晏的屍體,和那流了一地,濺了一門窗的鮮血,卻神色無異。

  太皇太后道:「哀家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顧遜白將口供呈上後,口述道:「那引狀元郎走到花園的嬤嬤,從前的確是尚宮局的教儀嬤嬤,但於半年前就被放出宮,昨晚藏身於時蔬中偷渡進宮,於本該去接狀元郎的教儀嬤嬤飯菜中下了瀉藥,然後冒名頂替。」

  太皇太后一邊看那嬤嬤供狀,一邊點頭:「說給靈魂尚未散去的邱侍郎聽聽,好叫他曉得寧可在忘川忍痛千年,也不要忘了作死的下場和血的教訓!」

  顧遜白目光微沉:「那嬤嬤年輕時養小叔子,生了不知道是誰的孩子被婆家趕了出來,後做一戶人家的乳母偷生,那戶人家的小姐本須進宮為奴,但嬤嬤自願替代年輕的小姐入宮,沒成想放出去後,又遇見了被自己奶大的孩子。」

  「替代?」太皇太后一聲冷笑,「在外頭嘗過相貌的苦頭了,卻還是妄圖進宮攀個高枝,真是可悲。」

  顧遜白繼續道:「那個被嬤嬤奶大的孩子,今日他的老師也進宮了,還帶著一個小侍,因為來賓進宮時有人數記錄,出宮也得符合人數,於是他放棄了讓乳母再用進宮的方式出宮。」

  顧遜白頓了一頓,才道:「他騙自己正好急著出宮卻找不見小侍的老師,讓老師將他的乳母先帶出去,說由自己去找那個小侍,替他老師帶出去。」

  蘇介的心忽然狠狠地一跳,他立刻掃視四周,可無論怎麼找,都不見顧槿身影。

  皇帝叉腰站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是支撐不住,於是坐回位置上,扶額問道:「幕後謀劃之人究竟是誰?」

  顧遜白道:「此人就是——」他緩緩轉身,冷眼盯著面前早已發了一身冷汗的探花郎,「探花郎,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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