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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死換眾人活

2024-06-06 02:00:49 作者: 簫箬

  血濺在臉上熱得灼人,身上卻沒有感覺到箭傷。

  定了定神季生歡才意識到,自己被人緊緊抱在懷中,那人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射向她的箭。

  兩個人一起倒在地上,季生歡被壓在下面,臉完全埋進他胸口,呼吸間全是血腥氣,分辨不出擋箭這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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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生歡顫抖著手去推他,那人疼得哼了一聲,翻身倒在身旁地上,咳了兩聲,血在嗓子裡攪得呼嚕呼嚕響。

  「阿史那德?」季生歡看清地上那人時,不由得呆住。

  她想過這人是沈放,是郭懷恩,或者是陸游原,就是沒想過竟然會是他。

  「換我,死在這裡了。」阿史那德艱難地扯出笑容,「沒能帶你去突厥,看看。」

  「你,你何必呢?」季生歡跪在他身旁,嗚咽道。

  「不知道,」阿史那德抬眼看天上的月亮,聲音漸弱,「以為能看著你死,做……不……」

  話未說完,便再沒了聲音。

  這是季生歡有生以來第一次,眼睜睜看著有人因為護著她而死在她面前。

  手上臉上的確全都是鮮血,都是阿史那德的,季生歡怔了半晌,忽然瘋了一樣推阿史那德的屍體,「我不要你救我,你醒醒,你醒醒啊!」

  「季娘子,快回來。」

  郭懷恩關心則亂,忘了此時的季生歡已是誘餌。

  他從樹影里衝出去想要拉她回來,才走幾步,冷不防手臂中箭,刀脫手落在地上,緊接著又是一箭射在小腿上,令他單膝跪地。

  又是一箭,自樹梢上來,力道之大,箭徑直穿過郭懷恩肩胛,令他倒地的同時將他釘在地上。

  「別過來。」郭懷恩大聲吼道。

  但陸游原還是從樹影里走了出來,與他一起出來的,還有吐蕃使臣論彌薩。

  就在射穿郭懷恩肩胛那一箭發出時,樹林中另一支箭也直奔陸游原的後心。然而陸游原鬼使神差般腳下滑了一跤,跌坐在地,躲開了那支箭。眼看著箭要刺入論彌薩的心口時,又一支箭射來,兩箭鏃相撞,雙雙落地,救了論彌薩一命。

  陸游原撿起兩支箭,借著微弱的光亮比對之後,立刻扯住論彌薩走到月光下。

  他將刀架在論彌薩脖子上,對樹梢上的人道:「若我沒猜錯,你們此行目的是活捉論彌薩對吧?」

  樹梢上的人沒有回答,四周圍的弓箭手也沒有任何響動。

  郭懷恩道:「陸少卿,你這是在賭命。」

  陸游原沒理他,繼續道:「放我們走,人就歸你。否則我一刀殺了他,你們即便將我等殺人滅口,也一樣是勞而無功。」

  仍舊是一片靜默,既不是郭懷恩預想的箭矢,也不是陸游原預想的談條件。

  「這?」沒有得到回應,陸游原不由得有些心虛,低聲自語道,「難道我猜錯了?」

  「他們在等沈放。」季生歡強忍悲痛,扯袖角擦了眼淚,站起身對陸游原道,「他們忌憚沈放身手,生怕發出聲音暴露自己藏身之處,被沈放一刀了結性命。」

  說完,她走到郭懷恩身邊,將裙裾撕成布條,一手握住箭矢,一面對他道:「陸少卿自己走出來,他們本可以將我們都變成篩子,現如今沒有動作,足以證明陸少卿所言不錯,他們要活捉吐蕃使臣。」

  郭懷恩正待要說話,季生歡已毫不留情地一把扯出箭矢,疼得他幾乎昏厥過去。

  季生歡用布條給他簡單包紮了傷口,又一步步後撤到謝瑤和孟冬郞身旁。

  此時孟冬郞已扶著樹站起來,謝瑤卻仍背靠樹幹閉目端坐。

  「阿瑤姐姐,咱們可以走了。」季生歡蹲在謝瑤身旁輕聲喚她。

  謝瑤緩緩睜開眼,用微弱的聲音問道:「已經結束了嗎?」

  這聲音讓季生歡心中一沉,「是,結束了。」

  「好,」謝瑤如釋重負,「咱們走吧,離開長安。」

  季生歡連忙伸手去扶謝瑤手臂,觸手只覺衣衫皆是又濕又粘,兩人緩步走到月光下,季生歡才看得清楚,箭自謝瑤肩頭穿過,留下前後兩個血窟窿,半邊衣衫皆已染紅。

  「阿瑤姐姐。」季生歡失聲喚道。

  「她怎麼了?」陸游原忙轉頭往謝瑤的方向看去,「謝瑤怎麼了?」

  謝瑤身受重傷卻忍著不說,為的就是怕他們知道自己受傷後亂了心神,此時昏沉間聽陸游原連聲音都岔了,忙用力捏了捏季生歡的手。

  季生歡反握住她滿是鮮血的手,遠遠地停住腳步,對陸游原道:「沒事,我看花眼以為姐姐受傷,其實是我手上的。」

  所有人都已暴露在月光之中,沈放也從樹梢落下,徑直走到陸游原身邊。他接過陸游原手中的刀,拉著論彌薩向後退開幾步,「你們先走。」

  留下的人要負責將人質交出去,而一旦人質離手,沒了要挾的把柄,留下這人便要面對來自黑影中的無數支冷箭。

  「不行,我……」

  「謝巡按受了重傷,」沈放打斷他的話,「能不能活到明日都很難說,至少應見最後一面。」

  陸游原聞言愣了一下,忙轉身來到謝瑤面前,見渾身是血的謝瑤閉著眼,靠在季生歡身上,一時竟不敢開口喚她,生怕喚不醒。

  「箭自肩頭貫穿,失血太多。」季生歡將謝瑤交給陸游原,「快走吧。」

  陸游原將謝瑤橫抱在懷中,與季生歡一同來到沈放面前。

  沈放對陸游原道:「出樹林下山,官道旁有馬,半個時辰即可到驛站,冬郎知道在何處。」又對孟冬郞道,「你與郭懷恩受傷頗重,且留在驛站養傷。」

  兩人叉手領命,孟冬郞道:「沈頭兒,季娘子,小心。」

  「她隨你們一起走。」沈放立刻道,「謝巡按重傷在身,雋書無暇他顧。」

  後一句話分明是說給季生歡聽的,可沈放連餘光都不曾往季生歡的方向看。

  「咱們走吧。」季生歡催促道,「強敵環伺,多留一刻便多一刻危險。」又對沈放道,「他們會不會在半路追殺我們?」

  沈放沒有回答她,而是抬頭對樹梢上的人道:「林中射箭者十五人,如今只剩十二人,樹上射箭者四人,如今只剩你一人。十三對一,你們或許還有勝算。」

  「你肯留下,我自然不會派人追殺,畢竟僱主不曾為他們性命付錢。」樹梢上的人終於開口,一句話接連幾次改變藏身之處,生怕沈放驟然出手。「況且官路車馬往來,殺人易惹麻煩,代價太大,不值當。」

  「他是專程來殺你的?」季生歡盯著沈放問道。

  沈放垂下目光避開她的凝視,「快走吧。」

  「我在驛站等你,」季生歡強忍住淚水,「等不著,就讓陸少卿把咱倆葬在一起。」

  沈放倏然抬眼與她四目相對,心中有勸阻有不舍,千言萬語盡數涌到唇邊,只剩下一句低沉而緩慢的允諾,「好,我一定去找你。」

  「一言為定。」

  季生歡知道她留在這裡,只會成為沈放的拖累,離開反而能讓沈放專心對敵,因此即便心中萬分想要留下,此時也只能強迫自己隨陸游原他們一起離開。

  一行人進入林中,驚起鳥雀哀鳴。

  孟冬郞尾隨左豹韜衛來時已在林中做了標記,原路返回很快來到林外,找到預先留下的馬。眾人各自翻身上馬,陸游原與已失去意識的謝瑤同乘一騎,揚鞭向驛站絕塵而去。

  季生歡落在後面,勒馬回望黑壓壓的樹林。

  此時月已偏西,子夜過去,東方仍不見光亮。林中鳥雀無聲,寂靜如墳墓。

  馬在原地兜了幾圈後,季生歡終於狠心丟下沈放,策馬沿官道去追陸游原一行人。

  過了約半個時辰,料想季生歡等人應已經走遠,沈放才收回架在論彌薩肩頭的刀,緩慢地一步一步向後退,耳中聽著四周黑影中的聲響。

  有兩人自林中走出,暴露於月光之下,他們一面警惕著沈放的動靜,一面快步來到論彌薩身邊,一左一右將他架住,而後三人一起倒著走,退回樹林中,不見蹤影。

  沈放俯身單膝跪地,刀插在身前,右手握住,左手拿起地上另一把刀,反手橫在身前。

  自出師之後,這雙手刀他只用過兩次,兩次皆是生死關頭,以命相搏,能不能僥倖逃生全憑運氣。

  前兩次他運氣都很好,今日是第三次。

  沈放不知道他是否還有從前的好運氣,但他知道季生歡是個說得出就做得到的人。

  他必須活著回驛站見她,哪怕只剩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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