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麻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秋風瑟瑟送寒涼。山路彎彎，馬車顛顛，舊憶舊景人不還。

  程千燈和白無敵坐於馬車兩側，馬車裡面是躺著歸一刀的棺木。因為不想歸一刀死後受山路顛簸，靈魂不得安息，兩個人趕路很穩，也很慢，本來五天就該從青龍山到子烏山，他們二人走了快有半個月。

  走得慢也好，白無敵身上的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還殘留有軟骨散的威力，武力最多只能用出五成。

  到子烏山山頂的『一刀閣』後，天氣比山下還要寒涼些。白無敵將馬車停在院外，透過半人高的籬笆看盡小院的布局，雖然簡陋，卻十分講究。

  下車拴馬的功夫，白無敵好生羨慕地問程千燈，「夫人，這就是你練功學武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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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千燈正在馬車裡將歸一刀棺木推出來，聽到白無敵的問題，側頭通過被風吹起的車窗上的窗簾，看到那隅小小的天地，臉上露出滿是回憶的微笑，平和地似乎不是在回答白無敵的問題，而是在對棺木里的人說話。

  「是啊，師父，我們又回來了，廚房裡不知道還有沒有你做的玉米餅。」

  白無敵知自己無意間的問題觸動了程千燈的傷心事，便十分利落地翻身上車，幫著程千燈一起把歸一刀抬下來，落地後，和程千燈站在一起，牽上夫人的手，低頭側首輕聲說，「夫人，我們送師父回家吧。」

  歸一刀死後，程千燈變得格外脆弱，臉上一直籠罩著一層哀傷，白無敵雖然不能全然體會程千燈的心情，畢竟他從小到大，除了程千燈，還沒有人可以稱為他的親人，但是白無敵一直陪在程千燈身邊，寸步不離。

  有時候哪怕什麼話都不說，程千燈知道有這麼個人一直站在自己身側，心裡也滿是安慰。

  「嗯嗯。」程千燈的回答有些虛弱無力，還帶著些許哭腔。

  側頭望去，白無敵看出來程千燈眼眶微紅，淚水慢慢匯聚成豆大的淚珠，從臉頰滾落。

  白無敵抬手輕輕拭去程千燈臉上的淚痕，牽著夫人的手鬆開上移至肩膀，將程千燈擁入懷裡，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像哄小孩一樣聲音極其溫柔，「好啦，你不是說師父在後院林子裡給自己留了墓地嗎，在你親生父母墓地附近，我們讓師父早點入土為安，好不好？」

  這番極為正經的話配合上他柔美的五官，顯現出一種獨特的魅力，如果程千燈不是靠在他肩頭看不到，否則又得臉紅心跳。

  『一刀閣』周圍竹林環繞，說是後院，其實也是一片竹林。在這片竹林最深處，有大小不一的三處墳地，偏大的兩處修建完整，最小的那處留了缺口，顯然是歸一刀留給自己的。

  程白二人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將未完工的墓地挖開，將歸一刀的棺木十分小心安穩地放進去，然後再將墓地仿照另外完整的兩處那樣封好。

  安置好歸一刀後，程千燈跪在三座墓前，這裡面分別是他的親生父母、親生祖父母和師父，因為鳳後和竹帝的屍體不可尋，他們的墳墓只是衣冠冢。

  白無敵從馬車裡將在路上買的瓜果蠟燭拿來，在墓前擺放好，和程千燈一樣端端正正地跪下。

  生前無緣見，死後來跪拜。白無敵和程千燈起初是各懷目的結為夫妻，誰也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們二人於茫茫人海中相遇，不早不晚，也是莫大的緣分了。

  如今也算見了父母，白無敵心中頗為感慨，想他一個被家人拋棄的孩子、從吃人堆里長大的少年，竟然遇到一個被所有人保護的最是單純的夫人，他真不知道上輩子修了多大的福氣，今生娶到程千燈。

  程千燈心裡滿是對過去的懷念和對未來的迷茫，短短一個月，她知曉了自己的身世，推翻了除白無敵夫人之外的所有身份。程千燈從來沒有獨自應對過這樣複雜的事情，也從沒有過這樣的迷茫。

  在程千燈閉眼思考未來的時候，白無敵悄眯眯睜開半隻眼，偷偷側頭去看夫人。他知道程千燈陷入了人生的困境，像他這樣不受世俗牽絆的人而言，有些道理很容易就想明白了。

  可這次白無敵設身處地地為程千燈考慮時，竟然頭一次被世俗人情牽絆住了，也是這份牽絆，讓白無敵對程千燈多了責任感，對『相公』這個讓他引以為傲的身份多了深層次的理解。

  不管怎麼樣，白無敵答應歸一刀老前輩說要護程千燈一生一世周全的話，他必然會做到。

  不知跪了多久，只見天色暗淡下來，竹林里風聲『嗚嗚』作響，有些像粗糙的竹笛吹出來的聲音，配合上墓地的景色，真真有種斷腸之意。

  「夫人，天黑了，秋夜晚風涼，我們回去吧。」白無敵小聲地朝看著快要睡著的程千燈試探性地問道。

  本來心思煩亂的程千燈，這樣靜靜跪著，聽風聲嗚咽，和先人訴說，心不知不覺靜下來，很多不明白的事，開始有了清楚的思路。這樣陷入自己沉思的世界裡，竟然忽略了周圍的環境，絲毫沒有意識到天黑了。

  程千燈慢慢睜開眼，眼神清澈如水，黑如曜石的眸子有被燭光映出來的點點微光，當程千燈注視著白無敵的時候，白無敵只覺得夫人這眸子的光彩，絲毫不亞於今夜漫天的星光。

  「天黑得好快啊。」程千燈似是自問自答。

  「是啊，夫人你腿麻不麻，我扶你起來吧。」白無敵的腿著實麻得快廢了，不過在夫人面前是絕對不能說自己不行的，面子怎麼也要撐下去。

  程千燈跪了這麼久，腿已經感覺不是自己的了，甚至都感受不到麻的感覺，所以她就很聽話地等白無敵來扶她。

  可是誰知道，白無敵一條腿還沒伸直，整個人就朝著程千燈撲過去，兩個人抱著躺到了地上。

  「白無敵！」

  這下可好了，想逞好漢的白無敵翻了車，程千燈肯定饒不了他。但是讓夫人把心中的鬱悶發泄在自己身上，好過憋在心裡獨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