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2024-06-06 01:49:07
作者: 化相
烈日炎炎,暑氣蒸蒸。
不少人進出客來酒樓,點上一碗豆湯或涼糕,藉以消暑。此時三樓的豪華雅間內,葉彎彎也捧著碗,舀著涼糕,小口小口往嘴裡送。
她頭一次覺得,自個兒的胃太小了。
瞄了瞄從頭到尾沒動過筷子,隔個一時半刻就鬧情緒要離開的紀某人,葉彎彎愁得很。
她都快吃完第二桌菜了,耗這麼久,葉叔叔怎麼還沒到?他要再不來,她的肚皮可要撐破啦……
噔―噔―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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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過道忽的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葉澤步履慌亂地出現在了門口。
「來晚了,實在對不住。玉兒,讓你等……」
「這話你該跟這小傻子說。至於我……你來不來都一樣。」
紀溫閒打斷葉澤的話,見他匆匆朝自己走來,蹙著眉,偏過了頭去,擺明是不想搭理他。
葉澤呆立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處境很是尷尬。
「說誰傻呢……」
葉彎彎氣呼呼瞪了紀溫閒一眼,上前引著葉澤往自個兒坐的那邊走。走著走著她停了下來,嗅了嗅,「葉叔叔,你身上怎麼有血腥味?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葉澤擺擺手,在葉彎彎旁邊的圓凳落座,「這是一個小乞丐的血。最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乞丐多了起來,城裡常發生些爭地盤鬥毆的事兒。小乞丐被人打得血肉模糊,幾個乞丐扔在藥鋪門口就走了。總歸是個孩子。我給坐堂的大夫打下手,一時忘了時間。味大,熏著你了吧……」
葉澤笑了笑,有些不大好意思。
「沒事。葉叔叔你沒事就好。」葉彎彎搖頭,將一碗涼糕推到他面前,「外面熱,先吃碗涼糕。這東西可好吃了…嗝…嗝嗝…」
說著話,葉彎彎就忍不住打起嗝兒。
葉澤匆匆趕來,確實又餓又渴,舀起涼糕吃了幾口。視線所及之處,見桌上還有一碗,不曾動過。
抬頭看向紀溫閒,果然,他的碗筷沒動過,「玉兒你也沒吃?一起吃點吧……」
涼糕端到面前,紀溫閒卻是看也不看。
他冷哼一聲,起身背對著葉澤道,「我答應來,是最後一遍警告你,不准靠近我身邊的人。別再來挑戰我的耐心!
我娘已經死了,因你而死。葉澤,你昨天跟小月牙說的話再真,也真不過這個事實。
她生前受過的委屈和傷害,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撇清的!」
有些東西,一旦在心裡發了芽,生了根,碰之如撫逆鱗。遑論這誤解和仇恨已有十多年,想要一朝連根拔起,談何容易?
葉澤嘆息,搖頭苦笑道,「夫妻數載,總想著還有餘生漫漫,竟從未交心。這事撇不清的,一輩子也撇不清。」
父子二人見面就吵,不是葉澤此行的目的。
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伸手遞了出去,「我今天來,給你看一樣東西。這是彎丫頭的母親寄來的,你看看。」
小月牙母親的信,為什麼要給他看?
紀溫閒將信將疑地接過,很快瞭然。這兩天他只顧著緬懷母親,應付葉澤,這會兒看了信才恍然憶起,兩家還有這麼件舊事。
看著看著,紀溫閒的面色似乎有點吃驚。葉彎彎識字不多,巴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也只認出自個兒的名字,一時納悶又好奇,「我娘寫的?寫什麼了……」
葉澤淡淡地解釋道,「也沒什麼,就是你和玉兒指腹為婚的事。最近葉叔叔跟你爹娘又談了談……」
葉彎彎瞬間不淡定了,一下子從凳子上彈起來,聲音提高了八度,「指腹為婚?!」
「哦葉叔忘了,你娘還沒來得及跟你說。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葉叔叔說也是一樣的……」
這事說起來還有幾分曲折。
當年葉彎彎呱呱墜地,她爹葉天遙那個喜喲,一時有點得意忘形,抱著懷裡的娃娃,說要給未來親家寫信報喜。原來,他跟葉澤喝酒時喝大了,約定如果關秦秦這一胎是女兒,兩家結成親家。如果是男孩,葉澤努努力再生個女孩,還是結成親家。
這下她娘關秦秦氣得喲,恨不得揪下葉天遙的耳朵。葉天遙傻愣啊,還沒弄明白這事有什麼不好的。他也不想想,要不是關秦秦逃婚,他能娶上媳婦兒麼。關秦秦性情本就外柔內剛,自個兒都能一言不合闖九州,又怎麼會同意指腹為婚這種糊塗事?
媳婦兒生氣了怎麼辦,必須知錯就改,求諒解!於是葉天遙寄了信後,樂顛顛跑去跟關秦秦說報喜的信他寫了,葉彎彎的性別改成了男,這樣就沒有親事了。
都說懷孕傻三年,到葉家頭上,卻是葉天遙犯傻了。兩家來往頻繁,這事怎麼瞞得住?關秦秦扶著額,忍不住翻白眼。葉天遙卻是硬氣地一揮手,小問題好解決,提議先把葉彎彎當男孩養著,找機會再跟葉澤解釋。
誰知,等到葉彎彎都成了閔州小霸王,也沒尋著個合適的機會。
第一年,因為葉彎彎剛出生,初次為人父母不免手忙腳亂,葉天遙心疼妻子,花在藥行和家裡的時間自是多些,不怎麼有空喝酒。
第二年,舊朝殘餘勢力捲土重來,九州戰起,各家自顧不暇。當時關秦秦曾抱著葉彎彎去葉家藥鋪求診,心慌意亂之下自不會記得這事。紀柔把脈知曉是女孩,但她那會兒心神不屬,寡言少語,謊言也就錯過揭開的機會。
再後來,紀柔逝世、葉家父子決裂、紀溫閒出走……這件事就一直耽擱,淡了下來。
直到葉彎彎前來帝都,半路失蹤。葉澤收到關秦秦的信,謊言終於說破。當時關秦秦道了歉,也明明白白說了,葉彎彎來帝都是為了托蘇老太君相看人家,提出解除口頭婚約。
葉澤能體諒為人父母的心情。
畢竟關秦秦夫婦知道他家的狀況,兒子改名換姓,這些年雖闖出點名堂,卻是個風流性子,不怎麼像值得託付終身的人選……
葉澤心有猶豫,回信也沒勸阻葉彎彎說親這事,只是給自家兒子說了幾句好話。又說兩個孩子都在帝都,先看看緣分,真走不到一起,到時候再解婚約也不遲。
後來葉澤數次看到紀溫閒和葉彎彎相處不錯,更是覺得他不能給兒子拖後腿,寫了信到閔州提了提婚約的事。
葉天遙和關秦秦很是上心這事,問了長青藥居的劉管事。劉管事洋洋灑灑一封信,全是說紀溫閒如何頭腦聰慧、如何討喜、對葉彎彎如何貼心的誇獎話,關秦秦夫婦對紀溫閒開始有所改觀。
接著,關秦秦又寫了信寄到洛楓書院。問起蘇莊錦說親的進展,順便提了提紀溫閒。沒多久收到回信,得知葉彎彎喜歡顧清宴反被拒絕的消息,而紀溫閒時常上山陪伴開解。
葉天遙自是大罵顧清宴沒眼光,關秦秦沒有那麼憤慨,不過她再給葉澤來信,卻是認可了紀溫閒。只要葉彎彎願意,兩人的這樁婚約隨時有效。
「我這輩子最大的憾事,就是再也沒有機會讓柔兒知道我的心意。玉兒,不要步我的後塵。」
該說的不該說的,葉澤都說了。他離開時,背上像是壓了塊石頭,扶著門,邁過那道坎。
紀溫閒看著他的身影,悄然攥著信,久久不曾言語。
******
大腦和胃,哪一個器官消化功能更強?葉彎彎表示,當然是胃了,不管吃了多少,不出一個時辰,小肚子就能消下去。但面對自個兒已經是一位有婚約的待嫁身份,從知道後,她就一直處于震驚之中!
「紀溫閒,婚約的事……」
眼見紀溫閒送她到了長青藥居後門口,也沒打算聊聊,葉彎彎只得叫住了他。畢竟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擋她對自由的嚮往。
紀溫閒目光閃了閃,知道她想說什麼,皺著眉認真地道,「小月牙,本公子也討厭葉澤干涉我的人生。但婚約…現在還不能解除。」
「為什麼?!」
葉彎彎沒想到,紀溫閒會成為她的第一道阻力。說好的倔強呢?
紀溫閒有條不紊地給她分析著,「你我的婚約,能被再提起,除了我們之間有緣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你的家人都很擔心你,蘇老太君、關院首、還有遠在閔州的你的爹娘…小月牙總不會想看到他們追到帝都來吧?……還是你想蘇老太君繼續給你相看夫君?」
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呢……
葉彎彎搖頭,「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解除?」
「再過一段時間。等他們看著你重新開心起來,就不會擔心了。到時候再提婚約的事也不遲……」
紀溫閒一臉『我這都是犧牲自己,為你著想』的神情,不免讓葉彎彎自慚形愧。她怎麼能把他想成絆腳石呢。
紀溫閒見狀,又加了一把火,故作憂愁道,「還是說,小月牙你真的很討厭我,一時半會兒也等不及?」
葉彎彎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生怕打擊了他的自信心,「沒有沒有,你除了摳門了點,什麼都挺好的……」
紀溫閒失笑。
不知打哪兒摸出扇子,桃花眼一挑,再不見半分愁緒。指尖纏繞著一撮頭髮,他頗為自戀地道,「我就說嘛,本公子英俊瀟灑,哪個小娘子不愛……」
得,又被他耍了。
葉彎彎那個氣呦,扭頭就走。
「誒,小月牙別走啊,再聊兩句。還沒過門呢,怎的吃起醋來了……」
眼見她噔噔噔踩著樓梯上了二樓,紀溫閒這才收起笑臉,搖著扇子離開。
――我這輩子最大的憾事,就是再也沒有機會讓柔兒知道我的心意。
腦海不期然想起葉澤的話,紀溫閒回頭,看向長青藥居二樓的某個窗口,喃喃道,「我不會跟你一樣。我不會讓自己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