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系

2024-06-06 01:48:06 作者: 化相

  葉彎彎下了山,沒有去長青藥居,沒有去丘家馬場,甚至到了輔國公府,也不是回志武院,直接去了思遠院。

  「回來了?怎麼滿頭大汗的。」

  「我想見你,走著走著跑起來了,這樣就可以快點見到你啦。」

  葉彎彎撓頭,兩眼亮晶晶的。

  顧清宴擱下筆,從袖口掏了手帕出來,「小心風邪入體,又要喝粥了。」

  葉彎彎擦著汗,還嘴道,「不要喝粥,我想吃府里的桂花魚條、春餅、叉燒鹿脯……」

  「肚子餓了?」

  葉彎彎一個勁點頭,「嗯嗯,想吃。」

  

  倒也不全是因為餓,她就是嘴饞,在山上沒少惦記顧府的美食。回都回來了,吃貨屬性哪還藏掖得住。

  「主子,這是新到的緊急公文……」

  銀光進來,訝異道,「葉姑娘回來了?」

  沒想到,還真被灰羽說中了。

  那天下山後,銀光跟他提起葉姑娘的身世……

  ——你說主子明知葉姑娘是院首的外孫女,怎麼還把關係鬧僵了?

  ——好事可多磨,捷足哪能讓人先登?多半是因為你口中的莫學子咯。

  ——那以葉姑娘如今的身份,她還會不會回來?

  ——不出三日,葉姑娘必定下山,回府。

  ——你都沒去,怎麼比我還肯定?

  ——情之所至,心之所系。師兄你啊,不懂情愛。

  葉彎彎在銀光眼前晃了晃,「銀光,你想什麼呢?」

  「沒,沒什麼。葉姑娘有事嗎?」

  「顧延之說我想吃什麼,找你就是了。」

  「好,銀光下去讓廚房準備。」

  葉彎彎不客氣地報出一溜兒的菜名,銀光一一記下後出了門。

  顧清宴忙著公務,葉彎彎閒著也是閒著,在屋裡四處走動起來,翻翻書架,倒騰倒騰花瓶。

  顧清宴看了她一眼,倒也沒阻止,只問道,「待在這裡,是不是很無趣?」

  「不會呀,我是好奇,顧延之你平時都沒有消遣嗎?」

  「比如?」

  「我爹的屋裡,會偷偷藏酒,大鬍子的屋裡,有春宮圖,外祖父的屋裡……」

  顧清宴眉頭微皺,「大鬍子是誰?」

  「山匪頭頭,我兄弟。」

  「少去他屋裡。」

  「哦。大鬍子說男人都喜歡藏春宮圖,顧延之你有沒有啊?」

  「沒有。」

  該死的山匪,都教了些她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顧清宴緊捏筆桿,葉彎彎卻是毫無所覺,「那你是有其他癖好?大鬍子說……」

  「你很想在我的房間裡,找到這些東西?」

  「也不是……」葉彎彎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要能找到當然更好了。」

  「……」

  顧清宴覺得很有必要及時止住這個話題,否則他接下來也許不是想批公文,而是上書奏摺,提議剿匪了。

  葉彎彎哪裡知道他的想法,見顧延之又忙了起來,繼續在房梁桌底找來找去,還是什麼都沒有。

  最終她找了張椅子坐下,兩手托腮,盯著顧延之看。

  他們都說書房是男人最後的自由之地,可顧延之這裡,除了書籍捲軸,簡直比和尚廟還素靜。

  不過看他堆了一桌子的公文,也不像是有空消遣的人。

  他處理起公務,跟平日裡似乎不大一樣……

  面容嚴肅,偶爾遇到難題,眉頭會微微擰起。

  最終提袖落筆,鐵畫銀鉤,利落裡帶著肉眼不可見的殺伐果斷。

  這個顧延之,不愛笑。

  ……卻讓她更離不開眼了。

  ******

  銀光拎著食盒進來時,氣氛很詭異。

  葉姑娘眼也不眨地盯著自家主子瞧,笑得有點傻氣。自家主子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區別,不過兩堆公文小山……還是兩堆?

  「葉姑娘,吃飯了――」

  銀光打開食盒,誘人的香氣飄散,瞬間勾醒了葉彎彎肚子裡的饞蟲,「是雞翅對不對?」

  「還有烤制的鴨肉薄片……」

  葉彎彎奔到食盒面前,兩眼放光地端出菜碟。

  銀光感覺那瞬間,顧清宴似乎暗暗鬆了口氣。

  主子剛剛,難道是在緊張?

  銀光又看了眼,顧清宴伏案批閱,一切如常。他搖了搖頭,肯定是眼花了。刀架在脖子上,還談笑風生的主子,怎麼可能會緊張。

  「唔,這…這是在鎮虎街買的?」

  「葉姑娘覺得味道如何?」

  「跟我之前吃的,有點不一樣。」

  「這是府里廚子做的,前些日子葉姑娘帶回來菜品,主子吩咐廚房研究做法,方才去的時候剛巧遇上出爐,帶過來給葉姑娘嘗嘗。葉姑娘覺得哪裡不一樣,銀光讓廚子改進。」

  去鎮虎街都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原來顧延之還有過這樣的安排。葉彎彎頓時覺得眼前的這兩碟,比鎮虎街做的,好吃百倍,千倍。

  她擺手笑道,「不用了,就這樣挺好的。很好吃,我很喜歡……」

  顧清宴批閱著公文,不曾抬頭看她,眼裡卻已多了幾分笑意。

  ******

  第二日,葉彎彎又來了思遠院。

  顧清宴仿佛早有準備,拿出畫本給她打發時間。

  「這是武功秘籍嗎?」

  「是市井話本改編的畫冊,講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女俠,想吃遍天下美食,卻無意間學成了江湖人人窺伺的絕世武功,跟一群江湖人鬥智鬥勇一路開吃的故事……」

  「聽著就很有意思。」

  葉彎彎來了興致,乖乖坐在一旁看起來,不時捂著嘴笑得樂不可支。

  顧清宴處理著堆積如山的公文,以往再頭痛的事,看到她無憂無慮的樣子,似乎也沒有那麼壓抑了。

  「有那麼好看?」

  「嗯嗯,好好笑~畫得很誇張誒。」

  「喜歡就好。」

  「我還以為,畫本都跟大鬍子的春宮圖一樣,打架都不穿衣服……」

  葉彎彎看到精彩處,話到嘴邊就溜了出來,顧清宴一下子沒繃住,拍著案桌站起,「他還讓你看春宮圖?!」

  葉彎彎嚇得手一抖,反應卻也快,勾著腰撈回掉落的畫本,仰視著顧延之,不知怎的就磕巴了起來,「我…我自己翻出來的,大鬍子說是特殊的武功秘籍,搶回去了,我…我沒有偷學。」

  偷學…春宮圖……

  這畫面,顧清宴都不敢想!

  房間裡瀰漫著他無意識釋放的低氣壓,葉彎彎有種心虛感,找不到緣由,動作卻實誠,她兩指併攏舉過頭頂,生怕他不知道似的,認真強調道,「我真的沒看全,偷學不了,而且大鬍子也說一個人是學不了的……」

  沒看全……

  一個人是學不了的……

  顧清宴深吸兩口氣,緩緩坐下揉了幾下額角,忽的提筆疾書。

  「顧延之……」

  「你繼續看你的。」

  「哦。」

  葉彎彎偷偷看他,總覺得顧延之的表情不大對,卻也想不通是為什麼。

  正如她並不懂,剛才自己的潛意識是不希望他生氣的。

  來回看了幾次,實在沒什麼發現。葉彎彎的目光落回畫本,想著該解釋的都解釋了,倒也乾脆,決定不為難笨腦袋了,繼續開開心心看起畫本來。

  葉彎彎走後,銀光進來稟報事情,只見顧清宴面色陰沉,全身裹卷著風雨欲來的氣勢。

  「銀光你來看看,這奏摺寫得怎麼樣?」

  朝堂的事主子向來獨斷,什麼時候會問他們意見了?

  銀光受寵若驚地拿起,筆鋒游龍走鳳,言辭激烈,痛斥諸多利害,跟主子一貫沉穩低調的作風不太像,而上書的內容居然是……

  「剿匪?」

  好端端的,主子怎就突然上書圍剿閔州綠匪……

  閔州?

  聽聞葉姑娘與閔州綠匪交情匪淺……

  難道是主子昨天辦完差,去雜書鋪子淘來的江湖畫本有問題,兩人起了爭執?

  自家主子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中意的姑娘,眼下這個情況,他自然是要勸和不勸分了……

  銀光還是頭一回做和事佬,細細想了想措辭,「主子一番美意,葉姑娘年紀小,尚不能領會也是情有可原…呃,她有哪裡說的不對,主子以後慢慢教就是了…葉姑娘重情重義,若知曉剿匪是因她的緣故……」

  扯出這麼一長通與他平日性情嚴重不符的話,已是銀光的極限,就連顧清宴都沒忍住抬頭看了看他,暗自納罕。

  銀光說的,他自然都知道。

  帶壞小丫頭這筆帳,日後總會找到機會算。眼下他不過是被春宮圖的事氣得腦仁疼,想聽人吐槽吐槽大鬍子,銀光這都扯到哪裡去了?

  「打住――」

  對上他分外真誠的眼神,顧清宴頭更疼了。這種事,他就應該找灰羽,「這個問題到此為止。」

  絲毫不知自己是被嫌棄了,只以為勸住了主子,銀光眼裡盛著明晃晃的笑意趁熱打鐵道,「那這奏摺……」

  瞧著銀光一副『主子懸崖勒馬為時不晚』的欣慰,別說顧清宴先前的火還沒消,現下還被笑出兩排大白牙的自家下屬火上澆油晃得眼睛疼,偏偏他還不能對這分不出好賴話的老實人發作,只得氣悶地擺手道,「燒了。」

  ******

  葉彎彎像是從訪客模式進入常客模式,第三天還是來了。

  甫一進院,就見顧清宴坐在小亭,靜靜喝著茶。

  「咦,顧延之你今天不忙?」

  「休沐。」

  銀光從院外進來,回稟道,「主子,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你留在府里,繼續關注各方動靜。」

  顧清宴放下茶盞,走到葉彎彎跟前,「我要出府,你想不想一起去?」

  「好啊好啊,我們去哪裡?」

  「山中寺。」

  山中寺在皇城西郊,有些偏遠,因此香火併不旺盛。不過寺中桃林遍布,每逢花開時節,倒成了少男少女前去踏春的好去處。

  車軲轆向前滾動著,時不時傳來車夫揮鞭的聲響。

  顧清宴似乎在想著什麼事,出了帝都就沒怎麼說話,葉彎彎百無聊賴地吃著零嘴。

  「吁――」

  馬車忽的停下,車夫道,「國公爺,前面出了事……」

  葉彎彎撩起素蘭簾,只見不遠處的路邊停了輛馬車,樹林裡有十來人圍困一男兩女。

  她收回視線,吐了個核,「這路不是好好的,人家也沒擋著道啊?」

  「姑娘,那伙人可是山匪……」

  「一眼就看出來了,還用你說?」

  「咱們…要不要救人?」

  「你去救?」

  「小的打不過……」

  「被困的人你認識?」

  「不認識……」

  「那廢什麼話,接著趕路……」

  葉彎彎才懶得多管閒事,嚼著顆肉脯坐了回去,一路沉默的顧清宴此時卻開了口,「葉彎彎,救人。」

  「哦。」

  葉彎彎咂巴著嘴,乖乖放下點心盒子,老老實實下了車,走著路,不忘抽出斧子扛在肩上。

  雖說出了閔州地界,沒有弟兄壓陣,氣勢卻是不能輸了去。

  她站定喝道,「線上的朋友,是哪條道哪個山頭的?」

  那群人回頭,為首的漢子打量了她兩眼,「倒面,虎頭萬兒。併肩子眼生啊,打哪兒來?」

  「陽面,犀角靈蔓。」

  為首的漢子瞧著她的打扮,忽的想起一人,抱拳笑道,「短打紅衣彎月斧,原來是閔州紅二當家,久仰大名。」

  「我後面的朋友想讓兄弟們放了這些豆兒芽兒,單挑還是群斗,走一個――」

  「瞧紅二當家這話說的,您的面子,兄弟哪敢不給。山高水長,後會有期。風不正,扯呼!」

  為首的漢子一聲招呼,眾人紛紛退去。

  護衛上前道謝,那嬌俏女子卻拽著丫鬟,往後縮了縮。

  切,躲什麼躲,誰稀罕一聲謝,若不是顧延之開口,當她想救人呢。

  葉彎彎冷哼一聲,將斧子別回腰後。卻見那女子突然急急前行了兩步,含羞帶怯朝她身後嬌呼,「清宴哥哥,清宴哥哥是你嗎?」

  清宴哥哥???

  葉彎彎回頭,馬車已停在了不遠處。

  顧清宴從車裡走出,嘆氣道,「菀兒,你太魯莽了。」

  齊菀兒提著裙角,越過葉彎彎,像只蝴蝶般飛向顧清宴,到了他跟前,緩緩止步,低低喚著,「清宴哥哥――」

  清宴哥哥……

  菀兒……

  她住輔國公府這麼久,可沒聽過府上還有一位小姐。她這救的,是顧延之哪門子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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