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3
2024-06-06 01:28:16
作者: 小島
余道寧拿到聯繫方式之後,第一個聯繫的人,名叫周婷。
周婷過去也是美院的學生,算是余道寧的學姐,現在在省城某公司上班。
余道寧給她打了電話,簡單說明了來意。
白曉芳之前跟余道寧說了,不管你想做什麼,你去聯繫那些過去被騷擾的女生,女生很有可能不會搭理你的,畢竟時過境遷,大家都是新的生活狀態,不一定願意把過去的事情翻出來。
余道寧:「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不過,余道寧也明白白曉芳的意思,所以她嘗試約周婷見面的時候,多少也是有點忐忑的,做好了被一口回絕的心理準備。
沒想到周婷爽快答應見面,地點約在距離兩人都不算太遠的一個公園。
余道寧先到,等了十分鐘,周婷就到了,一身職業女性的打扮,看起來精神又漂亮。
兩人簡單寒暄了幾句,周婷說道:「這麼多年,他還是老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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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道寧:「你當時是什麼情況?」
周婷:「當時他還是美院的教授,我是學生……摸胸,摸屁股……我沒敢跟人說,怕他整我,讓我畢不了業,總之就是忍氣吞聲,看見他就躲……畢業之後,我完全沒有從事這方面的工作,從頭開始學,考證,去干人力資源了。你明白嗎?對畫畫啊,藝術啊……噁心壞了,有陰影了……他那樣子,你知道的,看著挺體面,也挺會說話的,畫畫水平吧……客觀說,確實畫得挺好的……就是這樣一個人,私下裡是那樣的……」
余道寧:「理解,是不是都有點自我懷疑了?就是,不知道怎麼判斷人了?活了十幾二十年攢下的看人經驗,發現錯了,沒用,跟想的完全不同。」
周婷:「你說的太對了,其實摸胸摸屁股什麼的,實在豁出去想想,自己也沒掉層皮,也沒受實質的傷……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想想要是去醫院體檢啥的,不管男醫生女醫生,摸了也就摸了,這很正常……但是……這種事情的破壞力,在於……讓你三觀盡毀,對很多人,很多事情,失去信心,過去我很喜歡畫畫的,因為那人,我對我最喜歡的事情,都毫無熱情了。」
周婷看了看余道寧,「你比我堅強,我當時很長時間緩不過來。」
余道寧:「也不是比你堅強,主要是當時他是你的老師,現在他只是我兼職打工的老闆,他管不了我畢不畢業。」
周婷:「我們都算幸運的,有的女生……可能就不是摸胸摸屁股的問題了,只不過……就爛在肚子裡了。」
之後,余道寧聯繫了第二個女孩,這個女孩名叫黎美月。
黎美月現在是一個小學美術老師,她對於見不見余道寧,猶豫了很久,余道寧表示尊重她的意思,如果你什麼時候想碰面,什麼時候打電話就行。
有一天,黎美月給余道寧打電話了,兩人約在一個茶館見面。
黎美月個子不高,身材玲瓏,有種嬌俏的氣質。
兩人點了一壺茉莉花茶,還有一些小零食。
黎美月笑了笑:「我快要結婚了。所以……太複雜的事兒,我幹不了。」
余道寧點點頭。
黎美月:「性騷擾這種事兒吧……傳出去……對女的來說,多少不體面,這個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男朋友……就是馬上要結婚的這位,我從來沒有跟他提過這事兒。」
余道寧:「為什麼呢?」
黎美月:「之前想說的,後來想想,也就算了……因為有一次跟他看電視劇,看到一個女的被性騷擾,你知道他怎麼說嗎?他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黎美月:「妹妹你比我小好幾歲,你可能不明白,社會對於這種事兒,就是這麼個態度,一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外加一句『一個巴掌拍不響』,就足夠把女人釘在恥辱柱上,髒水就一盆一盆地潑過來了。」
余道寧聽得腦袋嗡嗡,火冒三丈高,一掌拍在桌子上,「什麼狗屁玩意兒?!什麼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蒼蠅啥他媽不叮啊?桌椅板凳也叮啊,茶杯茶壺也叮啊,它要叮因為它是蒼蠅!跟桌椅板凳茶杯茶壺有什麼關係啊?還有一句什麼來著?一個巴掌拍不響???誰說的?誰?!我一巴掌呼他臉上,讓他聽聽響不響!」
黎美月哈哈大笑起來,「妹妹,我可太喜歡你了!」
黎美月笑道:「你知道那個老男人還跟我說什麼嗎,他想我從了他,他說,姑娘,送你一句七字箴言,識時務者為俊傑,當然你們女人成不了俊傑,不過要是識時務,總歸還是可以過得更好一點。」
余道寧:「哎喲我真的要吐了。」
黎美月大笑著給她添茶,「喝口茶,壓一壓!」
因為聊得太開心,兩人喝完茶還跑去吃了頓臭鱖魚,黎美月一定要請客,余道寧也沒有推辭,席間相談甚歡,還約了下次逛街。
余道寧聯繫的第三個女孩,名叫曾慧,她和老公一起開了一家文身店,因為技術精湛,在省城頗有名氣,想去文身得提前很久預約。曾慧平時挺忙的,但還是出來見了余道寧。
余道寧見到曾慧的時候,稍微愣了一下,非常美,五官很清秀,很精緻。
余道寧笑道:「你可真不像文身店的老闆娘。」
曾慧笑了笑,「文身店的老闆娘應該什麼樣?」
余道寧:「感覺得是大花臂那種。」
曾慧:「我怕疼。我老公倒是文了一身。」
余道寧跟她簡單說了說之前和周婷、黎美月見面的情況。
曾慧:「我的情況吧……說性騷擾太輕了,算是強姦未遂吧,他褲子都脫了……我跑了。我一直大喊大叫,他拿了個靠枕捂住我的臉,我差點窒息……我還算有點力氣,要是力氣小的……不敢想。」
曾慧:「當時還想在這個圈子裡混,沒敢聲張,也是年輕,膽小,怕事。後來想想後悔,當時真該鬧一場,把他撕得稀巴爛才好。」
曾慧:「再往後……沒轍了,事情過去那麼久,一點證據也沒有,能幹什麼呢?好像什麼都幹不了。」
曾慧:「可是直到現在,有時候做噩夢還是會夢見……驚醒之後,胸口堵得慌。」
余道寧嘆了一口氣,「姐姐,回頭……我們幾個,一起見一面吧。」
曾慧點點頭。
四人見面是在一家湘菜館,找了一個包間。在提出各種方案,又一個個推翻之後,余道寧提出了一種方案,大家相視看了看,一致同意了。
一天,林幾冬來到了工作室。
他手機不見了,問白曉芳,白曉芳說:「會不會掉在工作室了,我陪您過去找找。」
到了工作室門口,白曉芳說:「您先進去,我去跟物業說兩句話,咱們門口這塊兒,老是打掃得不徹底。」
林幾冬點點頭,進了工作室。
白曉芳從外面,把工作室的大門鎖上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挎包,林幾冬的手機正躺在她的包里,靜音狀態。
林幾冬走進工作室之後,發現空無一人,大廳的空地上,靜靜躺著他耗時一年創作的《秋山圖》,他駐足欣賞了一會兒,心裡充滿了欣慰的感覺,這幅巨作,是他此生目前最滿意的一副作品了,即將帶到英國參展,他已經想到了近在咫尺的掌聲鮮花,媒體熱烈的溢美之詞……
帶著愉快的心情,他開始走進辦公室尋找手機,但是翻來翻去也找不到。
他重新回到了工作室的大廳。
他感覺稍微有點奇怪,今天,怎麼一個人都沒有?按說應該有做事的人。
可是沒有。
空空蕩蕩。
他準備離開工作室,去別的地方找找手機。
當他快要走到工作室大門處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聲音,「林老師,好久不見呀。」
猛回頭,看見一個女人站在工作室的大廳里,手裡拎著一個塑料桶。
林幾冬感覺這個女人有點面熟,但是想不起來是誰了,他現在主要吃驚的是,怎麼忽然冒出一個陌生人?剛才不是沒人嗎?哪裡冒出來的?
女人笑意盈盈地看著他,這讓林幾冬有些發毛,他條件反射地準備打開工作室的門,出去,離開這裡,但是工作室的門怎麼也打不開,他大聲喊道:「白曉芳!白曉芳!這個門怎麼回事?!」
沒有任何回音。
他想給白曉芳打電話,然後忽然意識到手機也沒有。
女人還是笑眯眯的,「林老師,不認識我了嗎?我叫黎美月呀,你不是還送我一句七字箴言嗎?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一直記得呢,嘻嘻。」
林幾冬隱隱約約想起來了,他心跳加快,「美……美月啊……你怎麼在這裡?」
這時候又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林老師,還記得我嗎?」
林幾冬轉頭看過去,一個女人從角落裡走出來,手裡也是拎著一個塑料桶,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林幾冬看著她,也是感覺異常面熟,但是也是想不起來名字了。
女人微笑道:「我叫周婷,還記得嗎?你當時說我胸很軟,屁股很有彈性……不記得了?算了,你摸過的胸和屁股太多了,記不得也正常。」
林幾冬從腳底生出了一陣涼意。
又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林老師。」
林幾冬轉頭看過去,女人自報家門:「曾慧,好久不見。」笑了笑,「名字太大眾了吧?想不起來?幫你回憶一下,你差點捂死的那個。」
林幾冬看了看三個女人,「你們想幹什麼?!」
黎美月走到他面前,「沒想幹什麼,就是過來看看你。」她把手裡的桶拎高了一些,讓林幾冬能看清楚裡面的內容。
林幾冬看見了,這是滿滿一桶紅色的液體。
黎美月:「一人一桶,費了好多管紅色顏料呢。」
黎美月:「你要是敢有任何反抗,我們就全潑你畫上。」
林幾冬心臟仿佛瞬間結冰。
工作室不止目前這幅巨作,還存放著他這些年所有的作品,要是全被潑上紅色顏料……他簡直沒法想。
林幾冬感覺膝蓋一軟,快要站不住了。
林幾冬聲音顫抖,「你……你們想幹什麼?」
周婷走過去扇了他一耳光,「道歉!」
林幾冬:「對……對不起……」
周婷轉到林幾冬的身後,對著他的屁股踹了一腳,林幾冬一個踉蹌往前。
周婷:「毫無彈性,硌腳。」
對著他胸口揍了兩拳,「鬆弛下垂,差評。」
黎美月過去又是一耳光,「老頭,我也送你一句七字箴言。」
頓了一頓,「我可去你媽的吧。」
說完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六七,確實是七個字,轉頭對著其他人笑了笑。
周婷笑了笑,「算了,我們這麼有素質的人,也別罵人家老太太了。」笑著看向林幾冬,「千錯萬錯都是你的錯,老太太要說有錯,可能錯在沒把造你那幾分鐘拿去散步。」
林幾冬本是長發,此時已經散開,呈現一種披頭散髮的狀態,事情來得過於突然,他現在只覺得心神渙散,全身軟弱無力。
林幾冬一抬頭,看見工作室的二樓走廊還站著一個人,定睛一看,余道寧?!
他平時畫畫的時候,會走上這個位置,去看作品的全貌,然後下來再畫幾筆。
余道寧站在二樓,手裡拿著相機,是祁斟的數位相機,她借過來了。
「你在拍什麼?!」林幾冬衝著余道寧大吼道。
余道寧:「紀錄片。」
林幾冬崩潰大喊:「你把相機放下!放下!放下!」
然後開始對著所有人咆哮道:「潑啊,你們想潑就潑啊!我還能怕了你們這群小賤人!你們知道我的畫價值多少錢嗎?你們隨便破壞吧!回頭我報警把你們通通抓起來!就這些畫的價值,我能讓你們在監獄裡關到老!關到死!!!」
余道寧低頭看了他一眼,「哦。」
黎美月:「謝謝你給我們普及法律知識了,那其他畫我們就不碰了,就地上這張沒完成的吧,都沒面世過,沒法定價,回頭潑成一堆爛紙,我們就說上面啥也沒有,老頭子訛我們呢。」
說完這句話,黎美月作勢就要將顏料潑在這幅畫上。
林幾冬驚慌失措,「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黎美月又收回手,「怎麼?」
林幾冬重重地喘著氣,「我道歉,我道歉,我對不起你們……」
曾慧:「以後還幹這種事兒不?」
林幾冬:「不不不 ……絕對不……我保證,我保證,我保證……」
曾慧:「保證有屁用。」
林幾冬:「真的真的真的!!!我保證!我再幹這種事兒,我就是豬,我就是狗……」
曾慧:「別侮辱豬狗了謝謝。」
余道寧:「對,我還挺喜歡狗的。」
曾慧看了看周婷和黎美月,這兩人算是踹了揍了,曾慧看了看她們,「該我了?」
周婷和黎美月點點頭。
曾慧轉頭看向林幾冬,「想強姦我,差點捂死我,這個帳怎麼算呢?」
林幾冬:「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曾慧:「以後不能這樣了,知道嗎?」
林幾冬點頭如搗蒜,「不這樣了不這樣了不這樣了……」
曾慧:「得有點誠意。」
林幾冬:「我絕對不這樣了,絕對!!!我保證!!!」
曾慧搖搖頭:「你保證不了。」
又頓了一下,「躺下。」
林幾冬瞪大眼睛:「……什麼?」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茫然地、緩慢地躺在了地上。
曾慧:「把褲子脫了。」
林幾冬更加震驚了,「你……你要幹什麼?!」
黎美月站在旁邊,手裡拿著顏料,有點不耐煩,「放心,不會動你的寶貝牙籤。」
曾慧:「脫吧,脫到我說差不多就行了。」
林幾冬緩慢地往下脫褲子……
曾慧:「行了行了,就這兒吧。」
曾慧從包里掏出了一把文身槍。
林幾冬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拎起褲子就想跑。
黎美月又舉起手裡的顏料,晃了晃,顏料往外潑了一些,差一點點就潑到畫上了。
林幾冬往前沖了幾步,似要奪過黎美月手中的顏料桶。
周婷站在旁邊,「我勸你不要製造混亂。」
林幾冬看了周婷一眼,周婷手裡也有顏料桶,他沒法做到同時搶奪兩人手裡的顏料桶,只要他搶其中一人的,另一個人可以馬上把顏料潑到畫上。
林幾冬頹然停下腳步。
曾慧:「不寫保證書,怎麼保證呢?」
林幾冬有种放棄掙扎的感覺,默默地躺在地上,褲子脫到了之前的位置,露出了下腹。
曾慧:「一會兒你別動來動去的。」
曾慧打開文身槍,在林幾冬的下腹慢慢寫下「保證書」三個字。
下一行:「我喜歡性騷擾、強姦女生。」
再下一行:「我保證永不再犯。」
曾慧停下文身槍,溫和地詢問林幾冬:「如果再犯,要怎樣?」
林幾冬腦子已經接近空白,「如果再犯……如果再犯……我不是人!」
周婷抱著雙手站在旁邊,「你本來就不是啊。」
林幾冬:「」如果……如果再犯……我……我豬狗不如!我……下地獄!
曾慧點點頭,「這句還行。」
然後繼續寫上:「如果再犯,我豬狗不如,我下地獄。」
然後關上文身槍,從包里掏出防感染保護膜,給剛文上的保證書貼上。
曾慧:「應該能幫你改改見到女人就喜歡脫褲子的不良愛好。」
余道寧關上數位相機,從二樓走下來了。
余道寧看了看其他人,「該我了是吧?」轉向林幾冬,「本來是想扇你一耳光的,不過看你現在,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又不想扇了,怪噁心的。」
余道寧:「你想個法子吧。讓我出出氣。」
林幾冬腦子已經放空,他站起來,拿起一桶顏料,從頭到腳給自己澆下來。
高級的麻料衣褲全部染成了紅色,整個人就像被一場紅色的暴雨淋過的落湯雞。
林幾冬:「滿意了嗎?高興了嗎?」
余道寧端詳了他一會兒,「嗯,還行。」
余道寧十分喜歡紅色。
無論是大紅、朱紅、橘紅、杏紅、粉紅、桃紅、玫瑰紅,還是棗紅、緋紅、紫紅、嫣紅、石榴紅、櫻桃紅……
通通都喜歡。
眼前這派奼紫嫣紅,她更是喜歡。
余道寧給白曉芳打了個電話,「我們這邊OK啦。」
工作室的大門從外面打開了。
她們走出大門,看見白曉芳,五人相視一笑。
白曉芳走進工作室,把手機遞給林幾冬,「我不幹了。」
2012年。
當余道寧給警察展示了公交車鹹豬手的視頻之後,她和蔣蔚然去吃火鍋。
在火鍋店裡,余道寧給蔣蔚然講述了這段往事。
其實關於此事,一直都有傳聞,蔣蔚然從圈內八卦里隱隱聽說過,但她並不知道余道寧是此事的主角。
目瞪口呆。
「那……你拍的那段視頻呢?」蔣蔚然問道。
「一直放著呢,沒有給其他人看過。總覺得禍不及家人,要是傳播出去了,父母妻兒就太難堪了。只是一種威懾手段吧,如果他再想做壞事,總得掂量掂量。」余道寧說道。
蔣蔚然:「好像後來離婚了?」
余道寧點點頭,「據說是。」
蔣蔚然:「後來好像也沒畫什麼畫了?」
余道寧:「呃,我倒是沒有特別關注他後來的情況了,只是我們五個人,偶爾會聚聚,聽白曉芳說,那事兒之後……對他刺激挺大的,老婆又跟他離婚什麼的,家產分了一半,有點兒一蹶不振吧,也沒畫什麼東西了。」
蔣蔚然:「寧姐你可真是……挺厲害的……」
余道寧撓撓頭,「哎……」
余道寧:「吃菜吃菜。」
兩人吃火鍋吃得十分盡興,撐到扶牆而出。
真是快樂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