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獎
2024-06-06 01:27:09
作者: 小島
周日的早上,祁麟起床,打開窗戶對流換氣,發現天氣開始涼了。
洗漱,吃早餐,收拾今天回畫壁鎮要帶的東西,她從衣櫃裡找出幾件厚衣服,放進行囊。
之後開始做鄭吳驍給她的卷子,說實在的,感覺很難,邊翻書邊做題,一上午勉強做完兩張。
昨天晚上鄭吳驍聲稱「5177」之後不久,眾人就各回各家了,7肯定是沒有7成的,在家宴尾聲大家忙於寒暄道別感謝的熱鬧中,兩人都沒有說上一句話。
祁麟七點半起床的,起床的時候發現祁斟已經在看書做題了,心想高三真是不一樣,又想想鄭吳驍應該也差不多吧,再想想自己……
忍不住捫心自問,是什麼給了你參加高考的勇氣!!!
就你這上班摸魚看看書,下班後做做題的程度,居然敢和正經八百的高三學生一起去高考?
你吃的不是乾飯,是熊心豹子膽。
周日上午,鄭吳驍一直在做題,他知道今天祁麟要回畫壁鎮,但是昨天忘了問她車次時間了,現在想問,又不知道怎麼問,總不好一個電話過去直接問的。
吃完午飯,鄭吳驍去找祁斟借一本參考書,醉翁之意和書半毛錢關係沒有,主要是想過去問問祁麟幾點的車,他想去車站送她。
在祁斟的房間裡閒聊了幾句之後,鄭吳驍看見祁麟來客廳倒水喝,祁爸祁媽在午休,這會兒客廳里就祁麟一人。
鄭吳驍走到客廳,用口型問祁麟:「你幾點的車?」
祁麟用手指比了個兩點一刻。
「你自己去車站嗎?」鄭吳驍無聲地說。
祁麟點點頭。
「我送你。」
祁麟搖頭,也是口型:「你在家學習吧。」
鄭吳驍想了想,點點頭,「那你路上小心。」
其實鄭吳驍特別想給祁麟比劃一個21的手勢,但是這種數字遊戲,假借遊戲說說也就罷了,真要面對面、眼對眼地比劃,那跟宣之於口就沒什麼太大區別了,這事兒……還是太害羞了。
說不出口,也比劃不出手。
祁斟:「鄭吳驍你過來看看,這道題啥意思啊?」
鄭吳驍就進了祁斟的房間,和他討論題去了,之後,拿了參考書,就回去了。
祁麟去了車站,回了畫壁鎮,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給發財樹澆水——這好歹是一棵名字裡帶「樹」的植物,如果能把「樹」都種死……
那她的園藝生涯大概又會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下午,余道寧和唐棠想吃豆腐腦,於是相約去豆腐腦店。
走在路上時,看見陳冬冬,於是就把陳冬冬一併叫上。
吃豆腐腦的時候,旁邊的一桌人正在討論坊間八卦。
灰衣男子:「……養到十幾歲才發現不是他的兒子?」
花衣男子:「是啊!」
灰衣男子:「他怎麼發現的啊?」
花衣男子:「等於這孩子,就是他老婆和舊情人的,也不知道怎麼的,老婆和舊情人分手了十多年,又舊情復燃了,準備一起過。按說出軌離婚,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兒,關鍵是老婆跟他直說了,兒子不是他的……等於一離婚,人家那邊一家三口團聚,他是老婆也沒有了,兒子也沒有了……養了十幾年吶!」
灰衣男子:「嘖嘖……」
余道寧注意到,陳冬冬的臉色有些異樣。
按說,他媽媽袁小蘭那個事情該翻篇了。之前,陳冬冬爸媽為了給他找到接收的學校,到處跑關係,那段時間,兩口子愁的都是陳冬冬上學的事情,注意力非常集中,甚至有點並肩作戰的意思了,在旁人甚至陳冬冬看起來,這兩人就是重歸於好了。
但是,陳冬冬的學校塵埃落定,兩口子不再操心此事後,過去的事情,就又翻騰出來了。就好比單身漢家裡忽然有心儀的女性到訪,慌亂之中把髒衣服臭襪子小黃書全塞被窩裡蓋上,但女同事走了,掀開被子,一片狼藉該收拾還是得收拾。
陳冬冬隱隱覺得,他爸爸陳國慶,心中還是有芥蒂的,因為陳冬冬跟他長得不太像,陳冬冬更像他媽袁小蘭。
陳冬冬跟陳國慶,從長相上看,處於像與不像的臨界點上,說是一家人也不奇怪,說是陌生人也不奇怪。
就是這種模稜兩可,最是折磨人。
陳冬冬不知道,這種幫人養了十幾年孩子的坊間八卦,要是傳到陳國慶的耳朵里,陳國慶會作何感想。
但是肯定會傳到他耳朵里的,這個八卦這麼大,而Z市又這么小。
吃著豆腐腦,陳冬冬忽然覺得有點寂寥。
沒過兩天,陳冬冬早上洗漱,準備刷牙的時候,發現牙缸里插著一支新牙刷。
他有點糊塗了,什麼時候換的牙刷?
他邊刷牙邊嘟囔著問袁小蘭:「媽,你給我換牙刷了?」
袁小蘭正在忙著給他做早飯,「什麼牙刷?沒有啊。」
陳冬冬想,哦,難道是我自己換的?
洗臉池旁邊的抽屜里,放著很多備用的新牙刷,長得都差不多。難道是我自己順手換了一把新的?
左想右想想不起來了,放棄,作為一個高三學生,為了一把牙刷,消耗幾個腦細胞,不值當的。
陳冬冬吃完早飯,就上學去了。
但是袁小蘭在收拾陳冬冬的碗筷時,腦子裡忽然靈光一現,她趁著陳國慶去上廁所的時候,偷偷翻了一下他的公文包。
在公文包的夾層里,發現了一把舊牙刷,裝在乾淨的塑膠袋的,裹得好好的。
正是陳冬冬的舊牙刷。
袁小蘭拿著牙刷,呆坐在沙發上。
她掏心掏肺地給陳國慶解釋了很多次她和蘇城的關係,這個關係就是沒有任何實質關係,解釋到最後,她覺得,陳國慶是真的聽進去了,是真的相信了,釋懷了。
但是……現在她知道她理解錯了。
陳國慶從廁所里出來,袁小蘭把牙刷甩在他面前,「準備去做親子鑑定?」
陳國慶愣了一下,一時語塞。
袁小蘭:「你不是跟我說,你相信我了嗎?」
陳國慶:「我沒有不相信你。」
袁小蘭:「所以相信我的表現就是……去做親子鑑定?」
陳國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心裡有疙瘩,不想疙瘩一輩子。」
袁小蘭看著陳國慶,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呆滯了一陣,後又回過神一般,冷笑一聲,拿起一個乾淨塑膠袋,去了陳冬冬房間,從陳冬冬的枕頭上撿起頭髮若干,放進塑膠袋,遞給陳國慶,「拿著,帶毛囊的,一併拿去。就一把牙刷,擔心你材料不夠。」
陳國慶:「小蘭……你又何必……」
袁小蘭:「疙瘩一輩子?怎麼能這麼委屈你呢?等你鑑定回來,離婚吧。」
陳國慶:「小蘭……你何必要拿離婚來威脅我?陳冬冬要真是我兒子,那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和以前一樣過日子就行了。」
袁小蘭冷笑中帶淚,「陳國慶,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我在想,我還真希望陳冬冬不是你兒子!也不枉我被審判一場!」
陳國慶一巴掌扇過去,袁小蘭一個趔趄,倒在沙發上。
袁小蘭捂著臉,臉上涕淚縱橫。跟陳國慶在一起的時候,袁小蘭就是個如假包換的姑娘,結婚二十年,生孩子帶孩子,日復一日的家務,把爺倆伺候得乾淨利索。在這段幾乎快要三輪七年之癢的婚姻里,不是沒有誘惑的,正是因為她抵制住了所有誘惑,所以才受不了陳國慶這樣的審判。
如果一個努力遵守了婚姻契約的人,到頭來還得接受懷疑和羞辱,那還不如隨心隨欲遊走情場,至少被道德審判時,不會感覺冤。
袁小蘭看著陳國慶,「快去鑑定,你要不去,就是狗。」
然後補充:「婚我離定了,我要不離,我他媽是狗。」
他們發生這場對話的時候,陳冬冬就一直站在門口,他忘帶一本練習冊,回來取,正要敲門,就聽到了這番對話。
之後,裡面就只剩寂靜,他沒有取練習冊,直接往學校去了。
一整天都有點恍惚,下午放學後去了一趟劇院,坐在後台發愣,導演看見他坐著,過來問他怎麼了,陳冬冬三言兩語講了講父母鬧離婚的事,但是沒提前因後果。
導演點點頭,並沒有問細節,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記住這種感覺。」
陳冬冬抬頭看著導演,一臉疑惑。
導演:「迷茫的感覺,難過的感覺,痛苦的感覺,記住現在的感覺……如果你想當一個演員的話。」
後來,導演走了,陳冬冬一個人在後台待了好一會兒,盯著絲絨幕布,又好像在盯著一片虛空。幕布不知道掛了多少年,厚厚的,沉甸甸的,堆滿了灰塵。
秋風漸起,祁斟一直惦記著余道寧的毛衣,去問過幾次,終於,毛衣織好了。
他拿在手裡看了半天,滿意,十分滿意,非常好看的明黃色羊毛毛衣,鬆軟,溫暖。
然後,他才意識到一個問題:該用什麼樣的理由送給余道寧呢?
總不能說,因為沒給你買到那條明黃色連衣裙,我過意不去,所以給你買這麼一件毛衣,彌補一下遺憾?
余道寧一定會覺得他吃錯藥了。
就算余道寧收下了毛衣,這麼打眼的一件衣服,家長看了肯定會問哪裡來的,要說祁斟送的,家長會怎麼想?這麼一件羊毛毛衣,是貴重物品了,又不是鉛筆橡皮,送來送去都很正常。
除了家長會問,唐棠鄭吳驍陳冬冬都會注意到啊,問哪裡來的衣服,讓余道寧怎麼說?祁斟送我的,不好意思只送了我一個,你們沒有。
祁斟越想越發愁,覺得自己考慮不周。
直到晚自習放學,路過一家百貨商店,祁斟才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辦法。
第二天下午放學,祁斟和余道寧去看小貓,給小貓餵完食物和水之後,余道寧有些發愁,「天氣冷了,它們會不會被凍死?」
祁斟:「回頭給它們搭個窩吧。」
余道寧:「怎麼搭?紙箱子不行,一下雨就塌了。」
祁斟想起鄭吳驍家超市的倉庫里,有那種裝紅酒的木箱子,便跟余道寧說了,比劃了一下木箱子的大小,余道寧點點頭,「感覺這個大小合適。」
祁斟:「再找一塊防水布蓋在上面。」
余道寧:「嗯,找些不要的舊衣服,放在裡面。」
兩人規劃著名貓屋的種種,往家走去。
路過百貨商店,門口正在搞抽獎活動,因為這家百貨商店有些老舊蕭條,所以即便放著喇叭吆喝大家來抽獎,也是門庭冷落。
一個阿姨守著抽獎箱,應該是這個抽獎項目的工作人員,但是她正在百無聊賴地剝豆子,大約是在給晚飯做準備。
「余道寧,你去試試手氣啊!」祁斟對余道寧說。
余道寧看了一眼處處流露出凋敝氣息的百貨商店,「沒興趣。」
「你去試試嘛!我看你今天滿面紅光,印堂發亮,感覺手氣會很好的樣子!」祁斟推了余道寧一把,臉上是慫恿的神色。
余道寧納悶地看著祁斟,「真的假的,發亮?我臉上出油了吧?」然後四處找玻璃鏡子之類的東西,想照一下。
「你就去試試!抽一下獎,你又不會掉塊肉。」祁斟把余道寧推到了抽獎箱面前。
「那我……就抽一下吧。」余道寧說,然後伸手進抽獎箱,隨手抽出一張卡片,卡片上是印的圖片,她看不出什麼意思,就遞給了阿姨。
阿姨放下正在剝的豆子,看了一眼卡片,又看了一眼祁斟,嘴裡說:「哇,姑娘,你中獎了。」
但是這句話說得平鋪直敘,毫無感情色彩。
然後,阿姨就進去商店裡面,拿出來一個塑膠袋,塑膠袋裡是一件明黃色的毛衣。
「喏,獎品。」阿姨把毛衣遞給余道寧,然後又繼續坐下剝豆子了。
余道寧愣愣地接過毛衣,看著祁斟,「我……中獎了?」
祁斟拍拍她的肩膀,「哇,余道寧,你手氣好好哦!我就說你今天滿面紅光嘛!快回家試試,看看合身不合身。」
然後,祁斟就拽著完全沒有回過神的余道寧離開了現場,走了幾步,祁斟悄悄回過頭,快速地對著剝豆子阿姨雙手合掌,做了一個感謝的動作。
阿姨笑笑,又繼續剝豆子了。
頭一天晚上,祁斟路過這家百貨商店,看見抽獎箱,於是懇求阿姨:「明天我會和一個小姑娘來這裡抽獎,能不能麻煩您……不管她抽到什麼,都把這件毛衣當成獎品給她?」
阿姨當然不同意,於是祁斟給她買了五斤蘋果。好說歹說,阿姨終於同意了。
收下蘋果的時候,阿姨笑了笑,「年輕人啊……」
祁斟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就是,年輕……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