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口費

2024-06-06 01:26:58 作者: 小島

  差生文具多,說的大概就是余道寧這樣的。

  分是考不了多少分,但是,各種鋼筆原子筆鉛筆,粉紅粉藍粉綠粉紫,一支比一支可愛。文具盒有好幾個,香味橡皮十幾塊,卡通筆記本厚厚一摞,每本都沒用到三分之一。還不說她搜集的那些五顏六色的曲別針,奇奇怪怪的轉筆刀,整套整套的螢光筆……

  

  如果把念書比作追星,別人都在哭著喊著為哥哥應援,她在默默搜集周邊。哥哥在哪兒?不是很清楚。

  看看她的書房書桌書包,不知道的,大概覺得她學富五十多車。

  這段時間迷上畫畫,就更嚴重了,三天兩頭去文具店,今天去買盒水彩,明天去買幾張畫紙,後天……不知道買什麼但是走過路過進去買點什麼就對了。

  反正我是個天才畫家,如果畫得不好,那肯定也是被不夠好的紙筆耽誤了!

  她之前學游泳也是這樣,泳衣買了好幾身,花里胡哨,自信滿滿,祁斟跟她一起游過泳,問她:「你們老師有沒有讓你們測過色盲?」

  「有啊?怎麼了?」余道寧邊在水裡撲騰邊說。

  「你這件衣服,真的好像測色盲的那種卡紙。」

  夏天,小河裡游泳的人多,尤其是那種河灘寬敞、水流平緩的河段,人就跟下餃子一樣,在一鍋沸騰的餃子中,余道寧無疑是最亮眼的那一坨。

  想嘗試美術生這條道路的想法,余道寧跟家裡說了,沒有任何懸念地,她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你都高二了!這種想一出是一出的事情,能不能消停一點?」余道寧媽媽鄧競宏幾乎是咆哮了。

  從小到大,余道寧幹過的不靠譜事情不少,想一出是一出,三分鐘熱度,是很常見的事情。

  但是美術生這件事情不一樣,其他的事情,她要是喜歡,哪怕是三分鐘熱情,家裡也不攔著她,但是美術生這件事已經超越了愛好的範疇,等於是一個對於未來的抉擇,她的高中生涯只剩兩年,如果決定要去考美院,意味著要在專業方面花費很多時間,同時在文化課方面會減少時間,如果考不上美院……很有可能就是兩頭落空。

  而且,余道寧家裡,包括親戚朋友,都沒有學藝術的,更沒有靠藝術謀生的,余道寧爸媽在對於女兒未來的設想中,大體都是想的,可能孩子會當個公務員、老師或者某某正經單位的小職員,學美術?以後能幹什麼去?想不出來。

  別說爸媽了,余道寧本人也是非常迷茫的。

  迷茫,搖擺,無所適從。

  一天下午放學,余道寧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抱著隨便逛逛的心情,走進了書店。

  書店有兩層,一層人多,二層人少,她走上了二樓,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發呆。

  發了幾分鐘的呆,她忽然看見,書店的角落裡,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看,是鄭吳驍。

  鄭吳驍坐在角落的一個椅子上,旁邊堆著厚厚的一摞什麼東西,他正在埋頭做事,好像在做手工似的。

  余道寧就走到了鄭吳驍跟前,「嘿,你在幹什麼?」

  鄭吳驍被嚇了一跳,抬頭看見余道寧,「你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嗎!」

  「有聲音啊,是你太專心了,沒有聽見。」余道寧說。

  鄭吳驍面前是卷子和修正貼,卷子是寫滿了字的,他正在用修正貼將寫了字的部分貼起來。

  他面前的卷子是正在貼的,旁邊的厚厚一摞卷子,是已經貼滿了修正貼的。

  「你這是在幹什麼?」余道寧拿起一張卷子端詳。

  「沒什麼。」鄭吳驍說。

  這些卷子是給祁麟準備的,之前跟祁麟說了,邊看書得邊做題,才能記憶深刻,鄭吳驍就把自己高一的卷子都找出來了,但是又想著,都是做過的,都寫著答案,祁麟拿去最多只能看看,不能當真題親手練習,效果可能打折扣,想來想去,就去買了一堆修正貼,準備把答案貼住,這樣的話,祁麟可以找個本子先做題,之後撕開修正貼便可以對答案。

  因為祁斟在家裡,不太方便,鄭吳驍就把卷子拿到書店裡來操作,誰知道又碰見余道寧了。

  余道寧:「沒什麼是什麼?」

  鄭吳驍:「……」

  鄭吳驍本來想說,媽媽朋友的孩子,另一個學校的,高一,想試試我們學校高一的真題,我就把答案貼了給他,方便練習。

  但是他又很不喜歡這樣說。

  說謊不是沒有說過的,遲到了說一句「忘帶課本回去拿所以耽擱了」,打遊戲在興頭上不想去晚自習的時候說過感冒發燒拉肚子,有一次老師安排他去校慶表演,他不去,理由是「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

  張口就來的胡說八道不少,但是,要是讓他特別刻意地編織一個謊言,他又覺得很抗拒。

  好像是為了遮掩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卷子是給祁麟的。」鄭吳驍說,「她準備試試高考,我就給她找了些卷子。」

  余道寧倒是知道祁麟準備高考的事情,「這樣啊!不過你為什麼要貼修正貼?」

  「看不到答案,做題才有效果。」

  余道寧驚了一下,一大摞卷子,貼修正貼不是小工程,為了讓祁麟有更好的練習效果,鄭吳驍這個費勁程度,還真是有點讓她沒想到。

  從無意看到鄭吳驍的筆記本里飄出來的祁麟小畫開始,余道寧知道他對祁麟有意思,但是……她沒有考慮過這個「意思」,已經「意思」到什麼程度了。

  唐棠對鄭吳驍也有意思,不過意思來意思去,根本就沒見他倆單獨說過幾句話,大部分都是唐棠個人的小劇場,所以余道寧理解的鄭吳驍對祁麟的意思,大體上也差不多是這麼個情況。

  但是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可能想得簡單了。

  「我幫你貼吧。」余道寧坐到了鄭吳驍旁邊,拿起卷子和修正貼,「兩個人比較快。」

  鄭吳驍沒有拒絕,兩個人就默默地坐在書店的角落裡,往卷子上貼修正貼。

  過了一會兒,鄭吳驍遲疑了一下,「這個……就別跟祁斟提吧。」

  「嗯。」余道寧說。

  竟然一句也沒有多問,這倒是讓鄭吳驍十分吃驚,甚至都想問一句:「你幹嘛不問我為什麼?」

  當然他沒有這麼問。

  過了一會兒,余道寧自己說話了,「有一次在你家,你讓我去抽屜里找撲克,撲克放在一本筆記本下面,我拿起筆記本,裡面掉出來一張小畫,畫的是祁麟。」

  鄭吳驍吃了一驚,他們常常打撲克,他都不太記得余道寧說的是哪一次了,回憶了一下,才依稀回憶起來一點。

  所以……余道寧知道?鄭吳驍在心裡想著。

  余道寧仿佛能聽見他的心聲似的,接著說:「……所以大體猜到一點,不過你放心,我誰也沒說過,也不會說。」

  鄭吳驍:「……謝了。」

  鄭吳驍想,余道寧有時候神經粗狀如牛,有時候又心細如髮。

  真是一個矛盾體。

  兩人貼完了卷子,一起走出書店,鄭吳驍去小賣部給余道寧買了一條巧克力,算是謝謝她幫忙。

  「封口費嗎?」余道寧邊剝巧克力邊說。

  「對,夠不?」

  「特別夠,特別特別夠。」

  「胃口不大嘛!」

  「電影裡面,嫌封口費不夠的人,一般都死得比較慘,哈哈。」

  之後,兩人各回各家,雖然逗趣了一會兒,但是余道寧心裡一直有種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憂鬱。

  第二天,是余道寧和祁斟一起補習數學的日子。

  兩人補習完,往家走,余道寧就跟祁斟吐露了自己關於美術生的迷茫。

  祁斟只知道余道寧最近迷上了畫畫,並不知道美術生的事情,還是有些吃驚。

  但是他又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這是他完全不了解的領域。

  在完全不了解的領域,如果說一些輕描淡寫、胡亂鼓勵的雞湯,讓余道寧把事情想得很簡單,回頭要是事情遠遠比她想像的難很多,栽了跟頭,豈不是非常的難過?如果把事情說得很難,讓余道寧產生了畏懼,直接放棄了,是不是又斬斷了她未來的一個可能性?

  祁斟忽然靈光一現,「鍾函?」

  「誰?」余道寧覺得這個名字略微有點耳熟,但是一時沒想起來是誰。

  「鍾老師的女兒啊,不是在美院嗎?」

  鍾老師就是給他們補課的數學老師,鍾函是他的女兒,余道寧偶爾會聽到這個名字,所以有一點耳熟。

  「她是美院的?我怎麼不知道?」

  「有一次鍾老師提過,你可能沒注意。」

  「那……」余道寧有些遲疑。

  「要不你去找她聊聊?」祁斟說,「反正我們現在沒走多遠,現在就回去,問鍾老師要一下鍾函的聯繫方式。」

  余道寧點點頭,兩人就快步往鍾老師家走去,見到鍾老師之後,簡單說明來意,鍾老師說:「巧了,函函明天要回來一趟,你們不如見一面?」

  余道寧和祁斟十分高興,就拜託鍾老師幫忙安排一下。

  第二天晚飯後,余道寧和祁斟去了鍾老師家裡,鍾函在家,三人就一起走到樓下的小院裡說話。

  余道寧說了自己的情況,鍾函就笑起來,「我跟你的情況很像,雖然我爸是數學老師,但是我的數學……怎麼也學不好,學渣一個。但是呢……你得想好,你學美術是為什麼?如果純屬為了躲開數學,去找這麼一條路子,不一定是好的選擇。」

  「為什麼?」余道寧說。

  「因為學美術需要耗費很多時間,很多精力,像你這種情況,主要是數學差,其他科目還湊合,你如果把學美術的精力放在其他科目上,使勁提提分,總分會上去的,也許一樣可以考個合適的學校。」

  余道寧沉默了一下。

  鍾函接著說:「我的意思是,你做一個選擇的時候,別是因為想躲掉這個坑,而隨便找個別的地方走,如果你並不是特別喜歡或者特別擅長美術,那麼,美術對你來說,就會是另一個坑,比數學好不到哪裡去。我高三那一年,幾乎每天在畫室里畫十五六個小時,同時還得兼顧文化課,現在回想起來,都不知道當時是怎麼過來的。」

  余道寧驚了,「十五六個小時……」

  鍾函點點頭,「我學美術,是因為我確實很喜歡。我爸從小就想把我往理科方面培養——聽聽我這名字,別人都以為是內涵的涵,其實是函數的函。我爸覺得,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嘛,可是我從小就不喜歡那些,也不是那塊料……不過,我再強調一下,我不是因為躲避而選擇的美術,我的同學有的是這樣的,所以他們學到後面就會越來越痛苦,想到未來要靠畫畫謀生,想到未來大概率一輩子都和畫畫脫不了關係,就很煩躁。但是……如果你是真的喜歡畫畫,那選擇這條路就是開心的,我想到一輩子都可以畫畫,我是很開心的。」

  余道寧有些茫然,「哎,我也不知道啊……」

  鍾函想了想,「對了,最近省美術館有畫展,現當代名家的,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能有點兒直觀感受,不過……可能需要你請兩天假。」

  余道寧一聽就很想去,不過估計爸媽是不會同意的,就有點黯然。

  「鍾函姐姐,你能不能幫余道寧跟她爸媽說一聲?就……剛才說的那些,跟余道寧爸媽聊聊?」祁斟開口說。

  「對對對,鍾函姐姐,你能不能幫我跟爸媽聊一聊?」余道寧趕緊說。

  「沒問題。」鍾函笑了笑。

  於是,余道寧和祁斟把鍾函帶去了家裡,余道寧爸媽都在家,鍾函就把事情跟他們聊了聊。鍾函氣質談吐皆不俗,說的話也是客觀中立的角度,只說讓余道寧去看看,見識見識,感受感受,不管是要繼續,還是斷了這個念頭,先去看看,再決定,總歸沒有壞處。

  余道寧爸媽被說服了。

  「我後天回學校,余道寧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住我宿舍就行,正好有張空床。」鍾函說。

  余道寧媽媽說:「那她回來就是一個人了……有點不放心啊。」

  祁斟說:「阿姨,我一起過去吧,三個人一起去,兩個人回來,這樣余道寧往返都有伴兒。」

  余媽媽說:「啊?你能請假嗎?如果你能去當然是最好了,我們就放心了,但是……耽誤你學習吧?」

  「兩天,沒什麼的。」祁斟說。

  鍾函看了看祁斟,笑笑,對余媽媽說,「都用不上兩天,一天半吧,後天下午走,大後天上午看展,大後天下午就回來了。他們後天上午的課還是可以正常上的。」

  又對祁斟說:「我讓我男朋友在男生宿舍給你找一個床位。」

  余媽媽和余爸爸交換了一個眼神,覺得還是靠譜的,於是余媽媽給祁斟媽媽打了電話,說了這個事情,祁斟媽媽答應了。

  余道寧和祁斟也交換了一個眼神,眼神里都是滿滿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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