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輪摩托車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是相當的瘦骨嶙峋。

  鄭吳驍的理想是單獨去畫壁鎮找祁麟，但是這事兒非常不現實。

  根本就找不到理由出門那麼久，如果早班車去晚班車回，這整整一個白天的時間即便能跟爸媽找個理由交代，也沒法跟祁斟解釋。自從祁斟跟他住在一起，他倆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

  你好，我準備去看你姐，你就別跟去了稍微有點多餘，謝謝。

  可能會打一架。

  鄭吳驍想，要是能清早去，中午回，也行，時間上不會太打眼，能見祁麟一面就行，一個小時就可以。

  打電話去車站問了下，人家說沒有這樣的車次。

  鄭吳驍就有點發愁。

  他想起家裡超市倉庫門口的三輪摩托車，是鄭源用來拉貨送貨的，鄭吳驍有時候也會幫忙拉貨送貨。直接開到畫壁鎮？好像也不是不可以！這樣時間就很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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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開走，如果偷偷開走……爸媽應該很快會發現。

  他想起同桌陳俊，陳俊爸爸有一個裝修隊，雇了一些工人，家裡有好幾輛三輪摩托車，陳俊家住城鄉結合部，如果錯過了公共汽車，他會開著三輪來上學，停在自行車棚里，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鄭吳驍跟陳俊說了一下，陳俊爽快答應，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下次考試，你能不能把字寫工整一點，讓我抄的時候不用眯眼。

  不知道是老師的刻意為之還是巧合，鄭吳驍的周圍坐滿了學渣，每次隨堂考試，不用刻意換座位的那種，鄭吳驍就好像那種古代饑荒年月開倉放糧或者施粥的大戶人家，周圍的人靠他接濟答案。

  嘖嘖，看陳俊的意思，放糧施粥，還得注重用戶體驗了。

  雖然以鄭吳驍的成績來說，談不上倉廩豐實的大地主，但是沒有多少餘糧的地主也是地主！足以讓大家少挨幾頓板子了。

  進入高三之後，一周只能休息一天，鄭吳驍準備在星期六的晚上就把陳俊家的三輪車加滿油開回來，在居民院停著，之後回家睡覺，凌晨三點起來，開去畫壁鎮。

  路程大約需要三個多小時，到畫壁鎮大概是早上六點多，之前和祁斟聊天的時候，大概知道祁麟的住址方位。

  和祁麟見上一面，就開回來，中午12點多就能到家。

  祁斟周末會補覺，等祁斟醒來，自己大概都快到家了。

  完美。

  又想著應該帶點禮物，帶什麼好呢？好吃的？祁麟好像不怎麼愛吃東西；女孩子那些亮晶晶的髮夾項鍊之類的？從沒見祁麟用過；衣服？算了這個難度太大……

  擦臉油？洗面奶？……印象里好像聽祁斟提過，他和祁麟共用一瓶寶寶霜，姐弟倆的護膚步驟如出一轍，清水一衝，洗面奶一揉（此步驟可略過），清水再一衝（此步驟也可略過），摳一坨寶寶霜糊臉上抹勻，即可閃亮出街。

  祁麟這種從小到大糙老爺們兒一樣的生活日常，是如何長成美女的，真是一個迷。

  周六晚上，鄭吳驍在街上亂逛，想著給祁麟買點什麼，忽然路過一個地攤，攤主在賣各種植物，一盆一盆的，有點花團錦簇的意思，看著挺鮮艷，聞著倒是沒什麼香味，但是依鄭吳驍對祁麟的了解，這種花花草草鶯鶯燕燕，祁麟一定養不活，她養死過仙人掌，不止一盆。

  鄭吳驍想，這種園藝奇才，還是不要太為難她的好。

  這時候，看見攤主身後還擺著一盆挺高的植物，從頭到腳都流露出一種皮實抗造的氣質，綠油油的，很有朝氣的樣子。

  「這是什麼？」鄭吳驍問攤主。

  「發財樹。」

  「好養活嗎？」

  「好養，澆水就行。」

  「跟仙人掌相比呢？」

  「什麼？」攤主不解。

  鄭吳驍擺擺手，「當我沒問。」然後走到發財樹旁邊細看了一下，「就它吧。」

  買好發財樹，鄭吳驍捧回居民院，將發財樹躺放在三輪上，並用繩子固定好，還找來一塊塑料布蓋在上面。

  發財樹的枝葉衝著三輪車屁股方向，並且長出一截，就好像三輪車長了一個毛茸茸的尾巴，怪萌的。

  凌晨三點出門，怎麼著凌晨兩點四十五得起床，如果調鬧鐘會把祁斟吵醒，鄭吳驍只好忍困磨磨唧唧磨蹭到12點，然後給自己灌了一大杯水，根據自己對自己膀胱的預測，這個劑量的水，大約會讓他在差不多的時間被尿憋醒。

  不過可能稍微高估了膀胱或者低估了水的劑量，鄭吳驍在凌晨兩點就醒了，去廁所釋放了一下之後，簡單洗漱，就拿著手電筒輕手輕腳溜出了門。

  合上門的瞬間，鄭吳驍還是忐忑了一下，擔心把誰驚醒，不過抱著豁出去的心情，他不打算想那麼多，悄聲地下了樓。

  萌萌的三輪車正在樓下等他，他騎上去，發動，發動機的聲音在這個時間點顯得格外震耳欲聾，鄭吳驍快速地開出了居民院。

  他還從未見過這個時間的Z市。

  那年頭還沒有什麼亮化工程，所以街上也沒有什麼路燈，至少路燈不會持續到這個點兒。道路兩邊也沒有能開24小時的商店。所以，到處都是黑漆麻烏的。

  幸好三輪車的車燈比較亮，照亮前路不成問題，不過好死不死，鄭吳驍的腦海中冒出了曾經看過的各種鬼片，八百年沒看過鬼片了，按說早該忘了，怎麼這會兒冒出來了，各種身著白衣長發遮臉的女鬼，把頭轉來轉去還是後腦勺的鬼，眼睛流血的鬼，長舌頭的鬼……

  鄭吳驍自認不是膽小的人，但是也架不住這個悄無聲息一片漆黑的氛圍，一陣小風吹過，鄭吳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嘴裡開始無意識地哼歌，給自己壯膽。

  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它去趕集，我手裡拿著小皮鞭，我心裡真得意，不知怎麼嘩啦啦啦啦啦我摔了……不行我不能摔。

  鄭吳驍沒戴手錶，不知道具體幾點了，估摸著大約凌晨三點了，街上開始有了行人，主要都是一些菜農，準備擺攤賣菜的，也有一些早點鋪的老闆開始幹活兒了，在昏黃的燈光下收拾菜，揉面，燒水之類的。

  鄭吳驍早就熟記了去畫壁鎮的路線，他一路往前開，從大街到小巷，從悄無聲息到有點兒聲音，從水泥路到柏油路到砂石路，從比較高的樓到一排一排的平房。

  道路兩邊開始出現了田地，溝壑，雜草，山坡，空氣變得更加濕潤，聽到雞叫狗吠，聽到溪水流動的聲音，還有蟲鳴匯聚而成的那種聲音。

  天色越來越亮，眼前的景色變得越來越清晰。

  他路過了一些鄉一些鎮一些村，氣派的瓦房和凋敝的草房，高的矮的樹，清的濁的水，嗓音動聽或者跑調的鳥。

  距離祁麟越來越近了。

  到達畫壁鎮的時候，鄭吳驍先找到了祁麟工作的辦事處，他知道祁麟住在距離辦事處不遠的一個小院，知道小院門口有石墩子和長滿青苔的台階，祁斟說他差點在這裡摔一跤。

  很快就找到了一個符合描述的小院，鄭吳驍將三輪車停在小院門口，下車，衝著院裡張望。

  祁麟就在那裡。

  穿一身舊舊的運動服，正在院裡空地上做一些類似廣播體操的動作，跳躍，壓壓腿，拍拍手，下蹲，扭轉……

  一個扭轉，祁麟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鄭吳驍。

  她的動作停滯在那裡，一臉驚訝。

  鄭吳驍笑嘻嘻地走進來，「被點穴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祁麟感覺像沒睡醒還在做夢。

  「想見你，就來了。」鄭吳驍說。

  「你一個人？怎麼過來的？這麼早有車？」

  鄭吳驍指了指門口的三輪摩托車，「哦對了，給你帶了這個。」然後去三輪車上，掀開塑料布，解開繩子，抱起發財樹，「放哪裡？」

  祁麟沒回過神地指了她房間門口的一處位置，鄭吳驍把發財樹抱過去放好了。

  「你騎著這個車來的？你幾點出來的啊？」

  「兩三點吧。」

  「家裡人知道你過來嗎？」

  「不知道，祁斟也不知道。我過會兒就回去，就是過來見你一面。」

  祁麟眼圈瞬間紅了，低下頭，又抬起頭，「你該做個倒立！」

  「幹嘛？」

  「給你腦子控控水！」

  鄭吳驍笑哈哈地晃了晃腦袋，「真的有水聲！」

  「半夜騎個摩托荒郊野嶺亂跑，你在演天若有情嗎？」

  「呵呵呵~我比劉德華帥！」

  此刻的鄭吳驍，一身都是霧氣露水，頭髮也是半濕的，祁麟扔給他一條毛巾，讓他自己擦一擦，然後去把蜂窩煤的通風口打開，讓蜂窩煤燃起來，端了一個木頭小板凳在蜂窩煤旁邊，把鄭吳驍拽過來，讓他背靠近蜂窩煤烤著，「給我好好坐著，A面烤了烤B面！」

  鄭吳驍哈哈大笑起來。

  「有吃的嗎祁麟姐姐？」鄭吳驍可憐巴巴地說。

  「沒有！」

  「可是人家好餓~」

  「餓著！」

  「人家真的好餓好餓好餓的啦~」鄭吳驍扭得像個鵪鶉。

  祁麟忍不住笑了起來，「有個鄰居是賣早點的，可是我不想帶你去她家吃早點。」

  「為什麼？」

  「怎麼介紹你啊？一會兒一個弟弟一會兒一個弟弟的，人家心想，你究竟有幾個好弟弟！」

  「還有別的弟弟來看你嗎？」鄭吳驍瞪著祁麟。

  「祁斟和你。」

  「就兩個嘛，還好，祁斟是你親弟弟，我是你……遠房弟弟。」

  祁麟看了一眼鬧鐘，「遠房弟弟一大清早六點就出現在這兒，知道的知道你剛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這兒待了一晚上！」

  鄭吳驍大笑，「我倒是想！」

  祁麟也笑起來，覺得這話題越來越往奇怪的方向走去，及時打住，「家裡有一些蔥油，吃蔥油拌麵嗎？」

  「吃！」

  蔥油是周琴給她的，給了一小碗，用豬油炸香蔥製成，拌麵好吃極了。

  於是坐了一鍋水，燒開，煮了一把掛麵，撈出來，放上蔥油醬油一拌，遞給鄭吳驍。

  鄭吳驍吃得很香。

  「前幾天，忽然想吃你做的蛋炒飯。」鄭吳驍說。

  「我做的蛋炒飯？」

  「嗯。」

  「沒什麼特別啊，就蛋啊飯啊一頓亂炒。」

  「好吃的。」

  「你倒是不挑食，好養活。」

  「特別好養活。」

  「你今天還想吃蛋炒飯嗎？」

  「想吃啊，這點兒麵條，也就五分飽。」

  「那我一會兒給你做蛋炒飯吧，吃完再回去。」祁麟看著鄭吳驍，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