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之夜

  「不！不會的！這怎麼可能！你明明就站在我面前啊！」邵顏急忙環住邵長陵的腰，將耳朵貼在了他的胸口。他一定是騙人的，我一定能聽到，一定能！

  然而試完了左耳，再試右耳，邵顏依舊聽不到任何的跳動。她放下手，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一定是我的耳朵出了問題！為什麼？為什麼聽不到？」邵顏嘴裡喃喃的重複著這句話，邵長陵心中一痛，廣袖微展，將她納入了懷中。

  「元稷死了後，那城主府的人不知情況仍舊找了來。他們見元稷死了，便要拖我去。我反抗不過他們，在爭執中被打成了重傷。他們看我活不了了，便將我運到山頭扔了下去。」

  「那時候我的神志已經不清醒了，只依稀看到地上都是骨頭架子......我那時候就想著要活！活下去！我還有好多事沒做，還有大仇未報，我要連元稷的那份一起活下去。我不能死！憑著這股勁我爬到了骨頭架子的頂端，最後咽了氣......」邵長陵似回憶起了自己死亡的那一刻，他緊緊得閉上了雙眼。

  「你知道嗎？邵顏，那骨頭架子的頂端上有一具屍首，那屍身的胳膊上帶著一個青黑色的臂環。臂環里出來的東西問我想不想活下去......我想活啊！瘋狂的想活著！即便只是一具空有皮囊的死物......」

  「我不信它會平白無故的幫你，你是不是答應了它什麼......」邵顏問出這句話後突然有些後悔，她趕忙捂住了邵長陵的嘴。兩人對視了片刻，邵長陵握住了那隻手，輕輕的放了下來。

  

  「它答應給我十年的壽命，以此為代價的是我要做它的食物亦要做它的奴隸。邵顏，我是個只剩下...五個月壽命的死人......這句話你要我怎麼說出口......」

  五個月......五個月......五個月後小叔叔就要不在了嗎？

  邵顏突然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她軟軟的倒在了邵長陵懷裡。

  一直以來的隱忍，一直以來的假設，最糟糕的情況也不過是他娶妻生子，自己默默垂淚。但如今卻告訴她，他只有五個月的活頭！那些隱忍，那些假設，還有什麼意義！

  也許是因為身處黑暗中，也許是因為那句話的刺激，邵顏此時忘記了他是她的小叔叔，也忘記了他們的身份。她踮起腳輕輕的將臉貼到他的耳邊。「若你不在了，我不知能不能活的下去......」

  邵長陵瞳孔微縮，他不敢相信的側過臉道：「你對我......」

  「我喜歡上你了，邵長陵！」

  只一瞬的呆滯，接著邵長陵仿佛受了這句話的蠱惑，他伸出手，狠狠的將邵顏禁錮在了懷裡。

  正當兩人忘情的抱在一起時，屋門突然被推開了。

  屋外的月光緩緩灑入，邵俊拿著玉佩目瞪口呆的看著擁抱在一起的兩人......

  轟隆——

  夜空中驚雷乍起，一道白光撕裂開黑暗照亮了整個京都。

  獨自倚靠在驛館窗前的延陵子華被雷聲驚醒，緩緩睜開了雙眼。他微眯著眼看著窗外的電閃雷鳴，突然伸出左手飛快的掐算了起來。

  窗外的雷聲越來越密集，烏雲也漸漸聚攏了起來。它們在空中變換著各種形態，卻俱都兇惡無比。

  延陵子華的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水，但他的神情卻越來越肅穆。就在此時，天空又響起了一道驚雷，延陵子華的雙目慢慢圓睜，接著手指突然停下動作。他喃喃的道：「來了，終於來了。」

  ——邵府——

  邵長陵的院子裡，三人已經無聲無息的對視了很久。邵俊一眨不眨的看著對面的兩人，仿佛剛認識他們一般。邵顏受不了邵俊的這種眼神，她輕輕的喚道：「哥......」

  「不要叫我！！！」邵俊重重的踱步上前道：「你們剛剛在幹什麼？啊？在幹什麼！！！！」

  邵顏從沒見過邵俊這樣生氣，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邵長陵看著被嚇壞的邵顏，默然上前道：「是我，是我抱了她......」

  邵長陵的話還沒說完，邵俊便一拳砸在了他臉上。

  「邵長陵！她是你的親侄女，血脈相連的親人啊！你怎麼能做出如此齷齪的事......」

  邵顏見邵俊還要出手，趕忙擋在了邵長陵前面。

  「哥，小叔叔沒有強迫我，我是自願的......」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邵顏！你們是親叔侄，你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邵俊突然想起前段時間穆青林曾在他耳邊嘀咕過小叔叔和妹妹過從甚密，當時他沒有在意，如今悔之晚矣！

  邵俊低下頭，一聲不吭的拉過邵顏就要出去。邵長陵想要伸手，卻最終只是觸碰到了邵顏的衣袖。邵顏紅著眼睛朝他搖了搖頭，隨邵俊出了院子......

  路上，邵俊的手拽的死緊，邵顏卻咬著牙沒有呼痛。兩人一路疾行著。天空時不時一道電光閃過，照亮了前面崎嶇的小徑，也照亮了邵俊有些猙獰的臉。

  愛上了自己的叔叔，這是任何家族都不能容忍的醜聞。邵顏在被發現的那一刻，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眼前，是通向邵長恆和俞氏主院的路。這是邵顏曾經不知走過多少回的路。如今卻好像隔著千山萬水一般崎嶇難行。

  邵顏恍惚著被邵俊拉到了邵長恆和俞氏的院子裡。接著院內一陣忙亂的聲音，有守門的丫鬟為邵俊打開了門。

  屋內的邵長恆和俞氏顯然剛歇下不久，他們的臉上還帶著睡意。

  邵俊沉默著將邵顏拖了進來，接著一把甩開了她的手。

  「俊兒，你幹什麼！」俞氏心疼的攬過邵顏，卻發現她的手腕都被拉紅了。邵長恆也責怪的道：「俊兒，做什麼欺負你妹妹？」

  「爹......娘......」邵顏閉上雙眼，準備自己將事情和盤托出。卻沒想邵俊在此時打斷了她。「你們什麼時候為妹妹找夫婿？」

  俞氏詫異的和邵長恆對視了一眼，接著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你就為了這事，大晚上的把你妹妹扯過來？」

  邵俊不答，繼續說道：「小叔叔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也該成親了。若他不願，先找個貼身服侍的也是使得的。」

  「啊？」俞氏有些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邵長恆卻從邵俊的話里品出了些其他東西。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臉色灰白的邵顏，接著又望了望屋外。莫不是家裡的僕婦傳了什麼閒話？

  也難怪，顏兒及笄後久未定親，長陵又不肯娶妻。邵長恆嘆了口氣，打算讓俞氏明日裡去好好敲打敲打下人。

  俞氏卻在此時說道：「長陵是個有主意的，他的事我們做不了主。但顏兒這邊，我已經有打算了。」

  「娘......」邵顏搖著頭想要說什麼，邵俊卻搶先道：「如此，有勞娘操心了。」說罷拉起邵顏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孩子，今晚是怎麼了？」俞氏免不了提醒邵俊輕點，邵長恆卻對俞氏說起了管教下人的話。兩人商量了好一會兒，才歇下休息了。

  邵顏一路上像個木偶一般被邵俊拉來扯去，卻一聲不響。她心中亂透了。小叔叔只剩下五個月的壽命，自己對他吐露了心意，哥哥又知道了這件事，如今娘還要為她尋摸親事。這些所有的加在一起，讓她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到了邵顏的院子前，邵俊停下了腳步。

  他回過頭時臉色依然不好，但邵顏也比他好不到哪去。邵俊張著嘴還想說什麼斥責的話，但看到邵顏空洞的眼神時，到嘴的話化為了一聲嘆息。

  他該怎麼做？他能怎麼做？這是他從小就疼愛的妹妹啊......

  邵俊將邵顏拉至身前，語重心長的道：「妹妹，你和小叔叔是不可能的！莫說我們這種高門大戶，就算蓬門小戶也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你還小，可能因為跟小叔叔不是一起長大的，所以心裡沒把他當成叔叔......」

  「但他確確實實是我們的小叔叔啊。娘如今已經在幫你物色夫婿了，等你成了親，一切就會好起來的。到時候你會忘了他，過上正常的幸福日子，就像我和你嫂嫂一樣。這樣不好嗎？」

  「哥，我知道他是我的叔叔，我一直都知道......可是對他的感情不知不覺就發生了。起先只有一點點，到後面，越來越多。我想過要忘了他，想過遠離他，我甚至已經做好了他會娶親生子，我另嫁他人的準備。」

  「但是，一個人心裡一旦有了另一個人，很多事都變得好難......忘掉他難，遠離他難，想要另嫁他人更難！如果他一旦離開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力氣繼續生活下去......哥！我好痛苦！好痛苦......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邵顏扶著邵俊的手，慢慢滑倒在了地上。

  鼻尖，有一滴冰涼的水滴滴落下來。邵俊下意識的望向夜空，原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邵俊沉默著扶起邵顏，又沉默著將她送回屋裡。小丫鬟要打傘送他，卻被他拒絕了。

  冰涼的雨水陸陸續續的滴落在他頭上、臉上、身上。他卻恍然未覺。他原以為妹妹對小叔叔的感情只是年少懵懂的一時衝動，卻沒想原來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那小叔叔呢，他對妹妹也是這種感情嗎？

  邵俊不敢深想下去。叔侄相戀，那是能毀了一個大家族的醜聞。他一定要阻止！必須阻止！！哪怕付出任何代價......

  而被邵俊送回閨房的邵顏，則從剛才開始就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的靠在塌上，藍綠色的雙眸中，雖未流淚卻有著一種化不開的淒涼；而雨幕的另一邊，邵長陵也滿臉木然的站在院子裡，任雨水侵襲著他的身子......

  這一夜，雷鳴電閃交織著雨幕傾盆，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翌日，譽王府。

  天空已經放晴，小廝正服侍著譽王穿衣束髮，卻沒想一個侍衛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侍衛在譽王耳邊低語了幾句，譽王的臉色有些狐疑。他點了點頭，待收拾好後，就隨侍衛出了屋子。

  路上，元銘正趕過來向譽王請安，譽王難得笑了笑道：「你傷還沒好全，不是說免了你晨昏定省了嗎？」

  元銘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他搖了搖頭道：「禮不可廢，而且兒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今日還打算出門去會會好友呢。」

  「好友？」

  「是戶部尚書邵長恆的弟弟邵長陵。兒子與他......算是一見如故吧。」

  譽王有些詫異，但想到當日芙蓉閣的事後又有點釋然。他點了點頭，元銘便退下了。

  路上，侍衛繼續跟譽王稟告著剛剛的事。

  「......那代國國師昨夜裡突然出了驛館，我與手下跟蹤後發現他來到了京都郊外的一片荒地。說到這片荒地，原本是寸草不生的，但當我們跟著他趕到那裡的時候，地里不但冒出了一塊巨石，連周圍都長出了青草地。今早，路過那裡的百姓紛紛圍過去看熱鬧，我等並沒什麼名目攔著他們，只得隨他們去了。」

  譽王的臉色有些凝重，他加快步伐道：「既如此，我上完早朝後便去看看。對了，那代國國師如今還在荒地上嗎？」

  「不。他在巨石旁站了一會兒後，就回了驛館。之後便再也沒有出來......」

  譽王點了點頭，拉過小廝牽過來的駿馬，一躍而上。接著一人一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