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國國師
2024-06-06 01:16:13
作者: 靈追
千佛寺,僧人引著俞氏進了一間供香客休息的廂房。俞氏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緩緩坐了下來。時間在一點一滴的流逝著,直到俞氏第三次站起來的時候,大門口終於有了動靜。
一名全身披著灰色暗紋斗篷的身影踏進了屋裡。
俞氏緊張的捂住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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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揭開了斗篷上的兜帽。
俞氏一震,接著慌亂的跪了下來。
「臣婦見過太后娘娘!」
來人正是當今太后。她點了點頭,慈和的扶起了地上的俞氏。她初到京都時,也曾召見過這些外命婦,當時俞氏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但如今,自己不光與她面對面的站在一起,還要去討論她的女兒,當真是世事無常......
太后感嘆了一番,也不拐彎抹角,而是直接問道:「我兒譽王曾見過你女兒幾次,據他說你女兒不但長得像他已故的妻子,跟他也頗有幾分相似。不知邵夫人有何解釋?」
俞氏低著頭,心裡卻像翻江倒海一樣。顏兒長得與譽王相似,果然不是巧合。如今太后過來發問,自己不可能瞞得過去。恐怕這母女的緣分就要到頭了......
想到這裡,俞氏便覺得雙眼都酸澀了起來。當時那么小的一個人兒,自己每日看著她,照顧著她,她走的第一步路,學的第一個字,都是她教的。
十歲時,她大病一場,也是自己徹夜不眠照顧著她;她能看到那些髒東西後,自己更是騰出時間,整日整日的陪著她。
俞氏雙眼模糊了起來,她看著眼前這位尊貴慈和的老人,脫口而出便道:「顏兒是我的女兒!」
不是疑惑,不是回答,而是宣誓。
太后在這句話里讀懂了許多意思。她轉頭朝內室看了一眼,才對俞氏說道:「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不應該強求......」
「太后娘娘,你焉知我就是強求,而非你們強求?也許她的親生父母真的位高權重,可那又怎樣?他們根本沒保護好她......」
「那天夜裡,風有多大天有多冷你們知道嗎?那樣一個小小的嬰孩,若不是我當時正好遇見,若不是我抱起了她,她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了!那時候,她的父母在哪?她的親人又在哪?」
哐當——
內室里響起了一聲巨響,俞氏淚眼婆娑的轉過頭時,便見譽王臉色蒼白的走了出來。俞氏擦了擦淚,行了一禮。譽王趕忙虛扶起了她。
俞氏說得對,他的確是個失敗的父親。兒子差點不在了,女兒也沒保護好。他誰都對不起,也沒有資格認回她......想到邵顏知道真相後,會對他露出的神情。譽王的喉嚨便哽住了。
「邵夫人,我想......單獨見一次邵小姐。」
俞氏吸了吸鼻子,有些沒反應過來。太后則直接問道:「陵兒?」其實按太后自己的意思,要認回邵顏太簡單了。只要一道懿旨,邵家不敢不從。
譽王搖了搖頭並不回答,而是依舊執著的看向俞氏。
俞氏苦笑了一下道:「王爺之命,臣婦又怎敢不從?」
「邵夫人,我不是以王爺的身份在命令你,而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在懇求你。請讓我單獨見一次邵小姐......」
四目相對,俞氏忙撇開臉。譽王也不去打擾她,只是默默等著她的答案。
最終在太后的輕咳聲中,俞氏勉強點了頭......
而另一邊,邵長陵和邵顏已經下了馬車。邵顏戴著邵長陵剛買來的幕籬,不緊不慢的跟著他的腳步緩緩走著。邵長陵時不時的回頭看一眼邵顏,見她乖乖的跟在自己後面,才轉過頭繼續看著眼前的路。
行走間,兩人的腳步非常默契的保持著同樣的步調。一種暖暖的感覺瀰漫在他們心間。
他們是叔侄,不能在人前保持太親密的接觸,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不能把自己的心意告訴對方。但那又如何?
只要看得見他(她),只要能陪著他(她),即便前面是萬丈深淵,我(我)也甘之如飴。
兩人眼看著就要到玉如軒了,前面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
邵長陵伸出雙手護住邵顏,兩人退到了路旁。
圍攏的人群中,走出一位姿容絕代的白衣男子。而那男子的身後則跟著一輛拉著棺木的精緻馬車。
如此顯眼的人物,如此突兀的棺木。也怪不得人們爭相來看。
當那男子與邵顏擦身而過的時候,邵顏徹底的看清了他的臉。一絲不亂的黑髮,慈悲溫潤的眼神,眼角下更有一滴殷紅如血的淚痣。
「人死了,便該塵歸塵,土歸土......逆天而行終將自食惡果......」溫柔如情人般的呢喃,說出的話卻頗有深意。
邵顏看著他的背影和那輛拉著棺木的馬車,全身忍不住顫了一下。而聽到那句話的邵長陵則一瞬間面如死灰......
——
皇宮的大殿內,譽王正接待一位特殊的來客。內侍通傳後,白衣男子緩緩朝他走來......
步伐飄忽,長袖延展,行走間,那男子的臉上至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慈悲之色。那是一種包納萬物的慈悲亦是一種悲天憫人的慈悲。
行至譽王身前,男子抬起了頭。慈悲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看向譽王。譽王端坐著的身子緩緩後靠。
那雙眼睛中他仿佛看到了這世間最大的悲苦,生離死別,愛人離世,這種悲傷,如韶華一瞬,又如滄海桑田。譽王心底的悲傷慢慢被勾了上來,眼中忍不住一陣酸澀。
當清冷的一滴淚滴落在手背上時,譽王才知自己失禮了。他趕忙深吸了一口氣,將背挺得筆直。那名男子見了,淡淡的斂下雙目。然後雙手作揖拜下道:「代國國師延陵子華見過徐國譽王殿下。」
譽王長袖一展道:「國師請起。」
代國,譽王雖聽說過,但恐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去的。原因無他,因為代國離徐國有一個外域的距離。外域地域遼闊,其中潛藏著無數危險。
有千奇百怪的外族部落,有聞所未聞的猛獸靈物,更有人力所跨不過的詭異地形。無論是從代國到徐國,還是從徐國到代國,都需要很大的風險。
譽王能了解這麼多,還是從他妻子姬芙蓉口中知道的。姬芙蓉雖不大愛說自己的身世,但從她的字裡行間,譽王能猜測到她應該出生於外域中一個較大的部族裡,且她的身份不一般......
想到這裡,譽王看延陵子華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樣了。代國的國師,千里迢迢從代國穿過整個外域到達徐國的國都,先不論其中的艱險,他究竟為何要這麼做呢?
「不知國師千里迢迢來我徐國,所為何事?」譽王開門見山的問了出來,延陵子華也不矯情,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譽王道:「王爺無須擔心,在下是只身前來徐國的。所為之事也是私事,而非公事。」
「私事......」譽王想起內侍的稟告,若有所思的看著延陵子華道:「可是為了那棺木里的人?」
殷紅的淚痣在延陵子華的眼角泫然欲泣,他抬起頭微笑著道:「棺木里躺著的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譽王一驚,繼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躺在棺木里就表示那人應該已經去世,而他卻帶著一個死人穿越了整個外域,到了他徐國。這需要怎樣的毅力,又究竟花了多久的時間......
譽王不敢深想下去,便道:「國師千里迢迢來我徐國,陛下本意是要召見你的。但近日裡陛下龍體欠安,下不得床,只得由本王來接待國師。剛剛本王已差人去打掃了驛館,稍後便會遣人送國師過去。」
「如此,有勞王爺了。」
「國師切莫客氣,若有任何需要可告知驛館中的屬官。」
譽王的態度親切誠懇,延陵子華深深作了一揖,便退下了。待延陵子華走出了大殿,譽王勾了勾手指,內侍立馬附耳過來。兩人低語了一番,內侍便急急的出去了。
——邵府——
剛用完晚膳,邵長恆喝著清茶,便對家裡人說起了此事。
作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眷,俞氏、邵顏和穆青林對這代國不甚了解。邵俊倒是曾在書本上看過一些,便問道:「可是那個推崇道教的代國?聽聞那是在外域另一邊的國家,這國師是怎麼過來我們京都的?」
邵長陵少年時在外域附近的城池待過,他心中對代國和本國的距離有著更直觀的了解,所以也提出了同樣的疑問。
邵長恆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遲疑著道:「禮部只知道他來自代國,有代國皇帝的親筆文書,卻並不知他是怎麼來的......我也正好奇呢。聽聞外域兇險無比,他未帶一兵一卒,還隨車拉了一副棺木,竟就這樣穿過外域,來了我們徐國。這可真是......匪夷所思。」
事實上,徐代兩國建立之初,祖輩也試過擴展領土,便將主意打到了外域之中。但那地方確實兇險無比,非常人能夠出入。
在損失了過多的兵力後,徐代兩國便放棄了這種嘗試,各自安分的發展著自己的國家。而外域中人雖時不時的騷擾一下兩國,卻不常有大面積的衝突。要說近年來唯一的一次大衝突,也得追溯到譽王去往邊陲之地的那一戰了。
「棺木?」
屋裡的男人們正談著國家大事,卻不妨邵顏突然問出了這麼兩個字。
邵長恆愣了愣後道:「是啊。這位代國國師不光自己來了,還帶了一副棺木。聽聞裡面躺著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未過門的妻子?這代國推崇道教,按理說那國師也應該是道教中人。這道士如何能娶親?」因本國道士是不能娶親的,故而邵俊有此一問。
邵長恆笑了笑道:「代國與我國不同,他們那的道教......」溫厚的嗓音淡淡的訴說著代國的風俗文化,邵俊、俞氏和穆青林都被這話題吸引住了,便認真的聽了起來。而邵顏卻在此時偷偷的看了一眼邵長陵。
帶著棺木的男子,想必就是白日裡遇見的那位了。訓誡之言,猶在耳邊。邵長陵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邵顏有心想問上一句,但苦於家人都在,只得乾巴巴的繼續坐著。
好不容易邵長恆說完了,天也完全黑了。邵俊夫婦和俞氏還有些意猶未盡,邵長陵卻是直接道了別便告辭而去。邵顏急急的追了過去,兩人都沒注意邵長陵的玉佩落在了椅子上。邵俊撿起玉佩跟穆青林說了幾句,也跟著走了出去。
彼時,在通向邵長陵院子的小徑深處,邵顏終於追上了邵長陵。她停下腳步,深深的喘了口氣道:「小叔叔!你還是不願意說出來嗎?發生了這麼多事,即便你不說,我隱約也能感覺到一些......那個骷髏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它會害了你的!」
「回去吧,邵顏。」邵長陵背對著邵顏,打斷了她接下去的話。
邵顏見邵長陵這樣,突然有些生氣。如果只是隱瞞也就罷了,她可以等,等到他願意說的那一天。但如今這個情況,卻不是單純的隱瞞,而是對危險的一種迴避。
他的身上應該發生了很可怕的事,但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說。這個家都是他的親人啊,他卻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他們遇到危險時,他奮不顧身,他自己遇到危險,卻從不向他們尋求幫助。這樣算什麼?算什麼!
雙手逐漸用力,指甲深深的刺進手心。邵顏低下了頭啞著嗓子道:「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們當家人?有沒有!家人不就是互幫互助的嗎?我們遇到危險時,你想盡辦法幫助我們!那你呢!你遇到危險時,為什麼不向我們尋求幫助?你甚至連說都不肯說......我們在你眼裡,就真的這麼沒用嗎?」
邵顏的一字一句都像利劍一樣剜著邵長陵的心。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邵顏抬起頭,雙眼已經晶瑩一片。「我不想等小叔叔出了事,才知道一切!」
墨黑色的雙瞳鄒然一縮,邵長陵怔怔的看著邵顏,接著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拉著她疾步走著,邵顏也沉默著任由他拉。走過一道道拱門,一條條小徑,邵長陵一口氣將邵顏拉進了他的屋子,然後關上了門。
屋內並沒有點燭火。
黑暗中,邵長陵不再掩飾他的情緒,而是溫柔的看著他對面的少女。他們的雙手依舊緊緊交握。他輕輕的拉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原本一起一伏的胸口卸下了偽裝,驟然停了下來。
周圍仿佛靜止了一般。邵顏愣愣的將手貼在了邵長陵的左胸口。起先她還有些羞澀,接著突然便僵住了。沒有,沒有跳動!沒有起伏!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邵顏不敢置信的伸出另一隻手放了上去......
「小叔叔......」
邵長陵牽起嘴角,溫柔的笑道:「傻丫頭,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