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從文

  邵長恆擔憂的問道：「怎麼了？」

  邵長陵搖了搖頭，「沒事，我再試一次！」說罷，照著剛剛那番舉動重新施展了一遍。然後安哥兒的軀體仍然會隨著雲庭的移動而移動。

  邵顏也看出了不對勁，不禁上前道：「小叔叔，要不你休息一下再試吧。」邵俊也勸道：「是啊，並不急在這一時半刻。」邵長陵聽了，便就勢退到了一邊。心裡卻怒罵道：「你不是說血嬰環如此使用便能將魂魄攝進環內嗎？」

  「咔咔！自然，我從不騙人。」

  「那這孩子體內的魂魄為什麼進不了環內。」

  「方法沒錯，那便是他自身出了問題咔。」

  「自身出了問題？」邵長陵低下頭想了半刻，卻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索性站起身又試了幾遍。然而每次都會出現同樣的問題。他眉間隱隱聚起了煞氣，再一次使用時，手中竟灌注了十二萬分的力道。

  血嬰環因受不住邵長陵的力道，發出卡擦一聲脆響，邵長陵暗呼不好，但已來不及了。就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它毫無徵兆的碎成了四瓣。

  

  血嬰環碎，血氣找不到歸所，在空氣中翻騰著，跳躍著，最後竟凝聚成了一個又一個嬰孩。他們雙目緊閉，滿身鮮血，漂浮在空中，竟一動不動。

  邵顏眼看著空中的嬰孩從幾個漸漸變成了十幾個......二十個......三十個......直至最後竟凝結成了九九八十一個嬰孩！

  當最後那個嬰孩顯現之際，他們同時睜開了雙目。

  邵顏不寒而慄。

  那些嬰孩沒有瞳孔。幽深的眼眶之中只有鮮血和黑暗。

  八十一個嬰孩甫一自由，便齊齊張開了嘴。接著邵家的府邸內便傳出了一陣刺耳尖利的啼哭聲。邵俊、俞氏和邵長恆他們還好，只是覺得非常難受。邵顏的觀感卻比他們敏銳數倍。她極力捂著耳朵，想要阻隔這種聲音，但它們仿佛無孔不入般鑽入了她的腦海中。

  聲音逐漸轉化成畫面。邵顏琥珀色的瞳孔開始分化成兩種顏色。一種墨綠，一種深藍，兩種顏色在邵顏的雙眼中不斷轉化著、交替著。最後左瞳為綠，右瞳為藍。

  當她因為不適應閉起雙目之時，那些嬰孩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湧入了她的腦海。她看著一個個嬰孩從母體中脫離，又看著周圍圍攏著的一張張喜慶的臉龐。他們微笑著，寵溺著，期待著。

  然而那些嬰孩還沒來得及長大，便被抓進了一片黑暗中。意識還沒成長，肉體便漸漸腐爛。他們失去了雙眼，失去了肉體，最後連靈魂都被束縛住了。

  長久以來的囚禁和黑暗讓他們漸漸扭曲，原本天真善良的本性也逐漸轉變成了嗜血兇殘。他們恨！他們怨！但他們無處申辯！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但他們心愿卻始終沒變。最初以及最後的心愿便只是——輪迴。

  輪迴......

  邵顏睜開了異色的瞳孔，對著他們道：「你們是不是不願意接受雲庭的魂魄？」

  嬰孩們停止了叫聲，俱都沉默下來。

  邵顏凝目望著空中停滯著的八十一個血嬰，陷入了沉思。

  之前他人被附身時，自己總能看出端倪。但云庭之於安哥兒她卻看不出。

  那日，雲庭有了離世之念，安哥兒亦停止了呼吸。後來雲庭回來了，安哥兒也活了下來。

  雲庭曾說過，不是自己附了安哥兒的身，而是安哥兒的軀體束縛住了他。

  加上剛剛小叔叔想要抽走雲庭的魂魄，安哥兒的身子卻在阻止。

  邵顏恍然道：「輪迴......輪迴......莫非安哥兒便是雲庭的輪迴轉世......」原本被迷霧籠罩住的真相，豁然開朗。邵顏不可思議的看著漂浮在空中的雲庭。

  ——

  邵顏的變化還來不及讓邵家人驚訝。雲庭卻在此時睜開了雙眼。他的視線緩緩掃過空中的八十一個血嬰，最後留停在了邵顏的身上。

  他問她：「那幾封信可寄出了？」

  邵顏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們可有照做？」

  邵顏搖了搖頭。

  雲庭的臉上閃過一陣悲涼，他嘆道：「罷了罷了，該做的我都做了......」

  「雲庭，你可知道你可能就是安哥兒？」邵長恆他們雖看不到雲庭，但邵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們仍舊愣了愣。邵俊忍不住道：「妹妹，你看到了......誰？」

  邵顏轉過頭，異色的瞳孔閃了閃道：「雲庭！小叔叔之所以驅不走他，怕是因為他本就是安哥兒。」

  「這怎麼可能！」俞氏搖著頭道：「他是雲庭，雲家的嫡長子，怎麼可能會是我們的安哥兒！」

  邵長陵在邵顏說出這句話後就停下了動作，他拖住下顎想了半刻，才神色複雜的吐出了兩個字道：「輪迴......」

  「是的，輪迴。」邵顏的異色瞳孔光華流轉，她幽幽看著雲庭道：「玉陽子縱然謊話連篇，但有一點他沒說錯。若只是普通的魂魄不藉助器物術法，是不可能附在人的身軀上這麼久的。雲庭打從安哥兒還沒出生前，便進入了他體內。直至出生滿月，我竟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離體之兆。這種種詭異之處。如今想來，應是這番緣故......」

  「既然是輪迴轉世，他為何還記得前世之事？」

  這點邵顏回答不出，邵長陵卻似有所悟。「怕是怨恨難消吧......」就如同他自己一般。邵長陵下意識的撫上了右臂......

  雲庭卻在這時開口道：「那日，明德帝並沒有完全殺死我。我雖被挖了眼睛，滿身傷痕，但尚存一絲氣息。恰在那時，三皇子元啟出現了。「

  「他說他能救我，我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將明德帝的一些機密告訴了他......誰承想他們果然是父子，狠毒之處尤為相似。我被他一劍穿胸！」

  雲庭的眼中流出了黑紅色的血液，他頓了頓，繼續道：「之後我怨氣難消，卻不肯消失。皇城內龍氣旺盛，我不得不躲藏在一把劍內苟延殘喘。那日，恰逢雲卿瑤和黎氏在大殿上狀告天子，那把劍的主人便出現在明德帝的旁邊護衛他。」

  「我本以為沒機會接近他，他卻突然抽出了那把劍。他殺了雲卿瑤後，便將劍擲了出去。而就在那時，我看到了邵俊和他的妻子。我本想脫離而出，卻被一股吸力吸進了一個地方。至此，我成為了安哥兒......」

  邵顏一字一句的複述者雲庭的話，邵家人聽得匪夷所思。只有邵長陵點了點頭道：「怕就是在這裡出了差錯。他本該在離世之後就投胎轉世。但心中怨氣難消，憑著這股執念存留在這個世上......」

  「我不明白。」邵俊站出來問道：「若當時我和青林沒有赴宴，而他又不肯投胎轉世。那我的安哥兒會變成怎樣？他又會變成怎樣？」

  「安哥兒會變成一個魂魄不全的痴兒......而他......則會在執念消散之後，再無法入得輪迴。」

  邵顏驚詫的看著邵長陵道：「小叔叔，你為何會如此清楚？」邵長陵但笑不語。他望著虛空道：「如今血嬰環已碎，但我仍能幫你抹去記憶，助你重回安哥兒的體內。你可願意？」

  邵顏循著雲庭的方向看了過去，雲庭張了張嘴，卻並沒有回答。邵俊焦急的看著邵顏道：「他可是答應了？」

  邵顏搖了搖頭。

  邵俊又轉過頭對著邵長陵道：「難道不能強行施法？」

  「若非他本人願意，只會損傷魂魄。」

  怎麼會這樣？若雲庭不願意做安哥兒，那安哥兒便要一直當個痴兒嗎？他可是自己和青林的第一個孩子！

  邵俊低下頭想到剛得知穆青林有孕那會兒，兩人的欣喜和期待。然後懷胎十月，事情卻漸漸變得詭異非常。兩人也從最開始的期待慢慢變成了恐懼。直至他出生後的一切一切，他們不知流了多少淚，也不知擔驚受怕了多久。甚至家裡人也為了安哥兒的事操碎了心。

  邵俊回過頭看了一眼他和穆青林的居所，雙手漸漸握成了拳。

  「雲庭，你或許心裡有怨有恨有很多不甘。但你已經死了！」邵俊抬起頭堅定地注視著上空道：「你的軀體早已掩埋，即便你再怎麼想留在這世上都不可能變成雲庭了。何不以另一種方式活下來......」

  邵俊的話仿佛一把利劍直擊雲庭的胸口，他收起血淚，低下頭看著自己虛幻的身軀道：「我何嘗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只是十幾年的兢兢業業，身居要位，好不容易得到了這些，又如何能甘心！甘心......忘掉......」

  邵顏上前一步，握住邵俊的手道：「你不甘心？那被你殺死的那些人又何嘗甘心？多少人因你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你這輩子夠了！真的夠了！結束吧......」

  夠了嗎？雲庭的意識中浮現起了很多很多。有好的，有不好的，最後定格在了謝玉華送他的那一日。

  她說：早些回來。他卻因性格內斂，最終只是不發一聲的策馬離去。

  也許真的夠了......

  他這一生做下太多惡事，又辜負了太多人......

  「邵家小姐，在你們家的一個月是我過得最平靜的一個月。沒有殺戮，沒有命令，沒有勾心鬥角，還有你一直陪著我。我不討厭成為你們家的人，只是我有一個要求......」

  「你但說無妨。」

  「來世，不想從武，不想殺生。」

  邵顏重複著雲霆的話給邵家人聽，邵家人都沉默了。最後，是邵俊站出來道：「我答應你！我以父親的身份答應你！」

  雲庭聽到這個回答，淡淡的笑了。那些籠罩在他身上的灰暗和陰霾仿佛在一瞬間消散了。邵顏也笑了，她對著邵長陵道：「他同意了，麻煩小叔叔了。」

  邵長陵舉起右手，朝空中輕輕一點，霎時一朵巨大的黑色木蓮花綻放在了雲庭的身邊。只見一道黑色的光華閃過，邵家人只覺得眼前一暗，只有邵顏睜大著異色的雙瞳，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是夜，穆青林從睡夢中悠悠轉醒，卻見邵俊抱著安哥兒坐在她的床邊。她有些懼怕的想要縮回身子，邵俊卻拉住她道：「這次是真的安哥兒，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那種事了！我們的安哥兒好了......」

  穆青林半信半疑的看了眼邵俊懷裡的安哥兒，卻見他正張著嘴朝她憨憨的笑了一下。

  「我為他想好名字了，青林，叫他從文可好？」

  「從文？邵從文......」穆青林在嘴裡反覆念叨了幾遍，點了點頭道：「好名字......」

  邵顏看著屋子裡一家三口的剪影，淡淡的笑了笑。她提著裙擺走出邵俊的院子，迎面卻碰到了邵長陵和邵長恆。邵長恆拉過邵長陵道：「這些年，我一直不敢問你那時候發生了什麼......如今，一切可都結束了？」

  邵長陵墨黑的長髮隨風揚起，他微笑道：「結束了，都結束了。以後我就留在家中，哪都不去了。」

  邵長恆點了點頭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哥，我們好久沒秉燭夜談了。我從外面帶回了一些好酒，你要不要來？」

  邵長恆一愣，詫異的看著邵長陵道：「你？」

  「哥哥只說願不願意即可。」

  「自然願意！」

  「那便跟我走吧！」邵長陵的笑容中有著往日裡沒有的明快，仿佛卸下了心中長久以來的包袱。邵長恆看了，臉上亦染上了笑顏。邵顏看著匆匆而去的兄弟倆，不禁抬頭望向了夜空。

  今夜是圓月，預示著團圓之意。如今小叔叔回來了，安哥兒亦恢復了正常，可不就是闔家團圓。

  「這些日子真的發生了好多好多事......」邵顏對著圓月雙手合十道：「希望家中一切平安，希望安哥兒能健健康康長大，希望小叔叔......罷了，即便他不願意把那些事告訴我，只要他能開開心心，我也就知足了。」

  而在不遠之外的譽王府，同樣也有一個長相秀美，卻身體消瘦的少年靜靜的得看著夜空中的圓月。他對著身邊的小廝道：「父王還沒有回來嗎？」

  「回公子的話，最近朝堂事多，王爺怕要到深夜才能回來了......」

  「是嗎？」他落寞的低下了頭。卻沒想身後正有一個身穿紅衣的女鬼披著濕漉漉的長髮朝他望著。那雙尖利的指甲不停的在他身上撓著，卻無論如何也傷不到他分毫。

  女鬼惡狠狠的嘶吼了一聲，化為青煙飄出了屋子。她飄過府邸的上空，飄出大門，最後在街上胡亂的遊蕩著。直到她飄過邵家的大門，卻突然停住了。

  只見邵府的大門口隱隱閃過一道紅光，她猶豫了一下，便飄了下去。正碰到兩個小廝在交頭接耳。只聽其中一個道：「你這鐲子哪裡撿來的？做工倒是不錯，就是碎了，賣不得幾個錢......」

  「我今日不是被調去打掃之前孫少爺住的那個屋子嗎？就是在那裡撿的。不過我看著倒不像鐲子......」女鬼歪過頭，黑色的長髮中，一隻紅色的眼珠子來迴轉著，當她見到那小廝手中的血紅色碎片時，抑制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小廝只覺得一股邪風掃過，手中的碎片竟憑空不見了！兩人抖著身子往周圍看了一眼，接著便頭也不回的跑進了邵府。

  而在京都的一間民居前，一個背著大包袱，穿著粗布衣衫的少女輕輕敲開了那所民居的大門。

  大門內有個聲音應了一聲，接著便拉開了門。

  少女見了她，激動的叫道：「姑母！我來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