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

  接下來的幾天，皇后僥倖被眾太醫救了回來。但京都里也開始流傳起了明德帝和永寧公主之間的香艷事。永寧公主本就頂著荒淫的名號，但明德帝一向對外是勤政愛民的形象，況且兩人又是親生父女，如何不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有些好事者還為此細細去查了事情的源頭，竟是出在高門大戶之間！再深究時，更發現皇后宮宴當日的確抬出了兩個女子的屍身。這一下子讓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京都又一次沸騰了起來。

  接下來的傳言越來越難聽。什麼宮中本就穢亂，明德帝還碰過老太后這樣的傳言都出來了。

  明德帝雖一再申明這些是謠傳，是沒有證據之下的誣陷，但悠悠眾口如何能就此堵住？

  再加上淑妃和三皇子時不時的在御前哭訴，明德帝惱怒之下直接派了金龍衛去鎮壓『謠言』。

  這一下徹底讓京都變得風雨飄搖，動盪不安了。好些高門大戶索性關門畢府，不再輕易外出。

  在這樣混亂的日子裡，范明倒是偷偷舒了一口氣。畢竟眼下越混亂，明德帝越空不出手來調查他。

  而邵家是一喜一憂，喜的是穆青林確確實實懷了身孕，憂的是邵顏躺了好幾天，換了好幾個大夫都沒能讓她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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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邵長陵如往常一樣去看邵顏，沒想到穆青林使喚著丫鬟搬了把椅子正正好好坐在了他的對面。

  邵長陵撫了撫額，邵俊無奈一笑。沒法子，邵長陵只能匆匆看了一眼邵顏便踱步而去。

  邵俊見邵長陵出了屋門，忙哄了穆青林回去休息。待穆青林走了，邵長陵才嘆了口氣從旁邊的拱門處閃了出來。

  墨香在屋裡收拾著茶水點心，見邵長陵去而復返，剛準備出聲，邵長陵卻把食指抵在了唇上。墨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便匆忙收拾著出了門。臨去時，還善意的幫他把屋門關了。

  待屋裡沒了人，邵長陵偽裝著的淡然緩緩褪下。他眉頭深鎖，目光看向了一動不動的邵顏。已經過去了七天了，她為什麼還沒醒過來？

  邵長陵輕柔的幫邵顏掖了掖背角，語氣惆悵的道：「你怎麼了？怎麼還沒醒過來？我求了『它』，但『它』說『它』也沒辦法。

  說你必須經歷這一劫，才能真正成為這雙眼睛的主人。邵顏......」邵長陵修長的手指下意識的滑過了她的臉頰，接著手指仿佛被燙了一般收了回去。

  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他對她真的存在著不一般的情感。這是他二十多年的歲月里從來沒感受過得情感。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邵長陵想到邵長恆、俞氏對他的關愛，想到邵俊對他的信任，他就越發想要排斥這種感覺。但已經在心中留下的痕跡又怎麼能輕易抹去？

  邵長陵痛苦的捂住了胸口。那裡沒有心跳，沒有起伏，他只是個隨時會化為塵土的死人。別說自己是她的小叔叔，就算不是，他也沒資格擁有她。

  腳下一松，邵長陵緩緩跌坐在了床沿。而他的對面正有一個虛浮的身影默默的注視著他。

  「小叔叔這麼傷心，是因為我一直不醒來嗎？我真沒用，讓他這麼擔心......」

  邵顏轉頭看了眼自己的身軀，眉宇間凝重了起來。已經好幾天了，她試了也有幾百次。但每次魂魄要擠進身軀之時，都像隔了層薄膜一樣，若強行用力，便有烈火灼魂之苦。

  再試一次吧，再試一次！不能再讓他們擔心下去了......

  邵顏狠下了心，又再次飄向了自己的身軀！

  魂魄剛一接觸到軀體，邵顏便感覺到了一絲不適。她咬了咬牙，繼續深入。再進去一點再進去一點，還差一半！

  灼熱的溫度逐漸開始焚燒邵顏的魂魄，就在她被灼燒的越來越虛弱時，一股似有若無的木蓮香氣圍繞在了她的周圍。

  她抬起頭，一個巨大的黑色骷髏朝她猙獰的笑了笑。

  「什麼東西？」

  「咔咔~你似乎遇到了麻煩？」

  「你是......」

  「我是能讓你小叔叔活下去的東西。」

  「小叔叔？」邵顏低頭一看，邵長陵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雙目。她焦急的朝他望了過去，那個黑色骷髏趁機在她耳邊低語道：「我可以幫你回歸到軀體裡......」

  「你為什麼要幫我？」

  「咔咔咔！」詭異的笑聲過後，黑色骷髏的眼窩裡升騰起了兩枚藍色的火焰。它輕輕一吹，一朵朵黑色的木蓮花悄然綻放在了邵顏的周圍。

  原本灼熱的火焰被木蓮花的陰柔之氣所懾，漸漸得弱了下來。邵顏顧不得許多，趁機往軀體裡再擠入了一分。

  一道刺目的光亮閃過，邵顏的魂魄消失了，黑色骷髏也消失了，怒放之後的木蓮花開始慢慢凋謝，花瓣一片片落於地面，化為了點點黑光飄散開來。

  邵顏閉著的雙目顫動了一下，在邵長陵睜開眼睛的同時，她也滿臉惶然的醒了過來。

  ——

  明德帝靜靜的坐在空無一人的養心殿內，他閉上雙目，往事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當年，他本意是要娶忠孝侯府的女兒穆沅淑為妃。但穆凌峰的父親老忠孝侯卻有些避諱，便從民間找來了一對跟他女兒頗為相似的姐妹花。

  姐姐傅隨心，妹妹傅妙衣。她們姐妹倆的容貌比之侯府千金穆沅淑有過之而無不及。當時的自己更是深深得被傅隨心吸引了。

  他學了多年的帝王之術告訴他，應該捨棄這兩個女子，納忠孝侯的女兒。但私心裡他卻想留下傅隨心。最後理智沒掙扎過情感，他舍了一個，納了一個。

  傅隨心成了他後宮的嬪妃之一，傅妙衣則被他賜給了剛喪妻的邵老大人。

  他得到了傅隨心，那個貌若薔薇，卻心地純良的女子。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後宮中，她是一個異類。她不會那些權謀詭計，不會獻媚邀寵，但自己便就看上了她這一點。

  每次在她那邊休息，他就能完全的放鬆下來。時間久了，他漸漸有些獨寵與她......

  這種獨寵是後宮所不允許的。她的身邊開始出現事端。但自己依舊相信她，護著她，直到他們的兒子出生。那個長得像隨心的孩子......

  明德帝想到失蹤的二皇子，眉眼便黯淡了下來。當初他曾許諾過她會一直相信她，但世事無常。太過在乎反而成了負累。

  那件事的發生更是讓他徹底癲狂。回頭想想，若自己當時能冷靜一點，耐心一點，是不是後來的事就不會發生了呢？

  然而世上並沒有後悔藥。

  最後隨心走了，自己也納了無數個像她的女人過起了驕奢淫逸的日子。其中一個，便是他當初沒納成的穆沅淑。

  他以為穆沅淑是最像她的，於是他如同當初寵愛隨心一樣寵愛於她。但隨著永寧一天一天長大，他才發現他錯了。

  永寧長得更像隨心。他本來沒打算碰她的，畢竟她是他的女兒。但人算不如天算，那天他真的醉了，於是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

  明德帝的表情有些恍惚，他抬眼望著空曠的房梁發起了呆。直到一名內侍戰戰兢兢的上前稟告他才轉過頭道：「何事？」

  「回...回陛下，三皇子和淑妃娘娘又來了......」

  「呵！」明德帝嗤笑了聲道：「活著的時候不聲不響，死了倒來鬧了。不過就是窺視著朕底下這張龍椅罷了。」內侍不敢接話，卻把頭伏的更低了。

  「不見，給朕統統轟出去——」

  「是，陛下......」內侍剛走了幾步，明德帝想了想，又叫住他道：「給朕去宣忠孝侯進宮。」

  離養心殿不遠的坤寧宮內，皇后此時悠悠轉醒。她第一眼看到邊上服侍她的老嬤嬤後，便淌下了淚。

  「嬤嬤，這次我真的沒臉面活下去了......」

  聽到皇后帶著哭腔的聲音，老嬤嬤心疼的幫她掖著被角道：「娘娘，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您如今也不要急，先養好身子要緊。」

  「嬤嬤，你不知道......」皇后費力的搖著頭道：「他這次做下的事太齷齪了。別說是我的臉面，就是整個皇族的臉面都被丟盡了！他已經不配做一個君王了......」

  老嬤嬤隱隱約約也聽到了一些事，但如今從皇后口中才真正確定了。她嘆了口氣道：「陛下子嗣不豐，如今便只剩下淑妃的三皇子和已經死了母妃的六皇子。娘娘，您還是聽我的，把六皇子過繼到您膝下，也好......」

  「不，我不要別人的孩子做我的孩子。我不想讓他們占了冀兒的位置。嬤嬤，你最懂我的，我不喜歡那樣......」

  老嬤嬤嘆了口氣，「那娘娘打算怎麼辦呢？如今的局勢可有些亂啊，您不早做準備，淑妃她們可要迎頭而上了。」

  「要不......把老太后召回來吧。如今我的身子這樣，也管不了後宮了，倒不如讓她回來。」

  老嬤嬤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這也不失為一個方法。放眼天下，也唯有她能管管陛下了。只不過她這一回來，那她的親生兒子譽王也有理由進京了。」

  「無妨，她當初要真心想讓譽王即位，有的是機會。況且先皇本也屬意與他。要不是為了一個女人......」皇后像是想到了什麼，皺起眉頭道：「他們倆倒真是親兄弟，一個兩個都為了女人瘋魔成這樣。」

  「娘娘......」

  「沒事，我只是有些累了。嬤嬤，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我真的累了......」皇后說著說著便沉沉睡去了。

  穆凌峰接到旨意後，心情很是複雜。當年那個囂張妄為的外甥女如今想來竟是最可憐的受害者。而那個道貌岸然的帝王則已經面目全非了。

  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他還在一天，自己就得敬著他一天。穆凌峰收拾了下心情，便跟著內侍進了宮。

  他撩起長袍拜下時，隱約看到了明德帝的一縷哀傷。他以為自己花了眼，明德帝怎麼可能哀傷？

  待他才抬起頭時，明德帝已經面無表情的對著他道：「當年二皇子失蹤，你說看到他們往西面逃了。但我後來派了金龍衛一路往西，直至到了外域，都沒看到他們的身影。你當年......」

  明德帝雙眼中的暗光一點點聚攏，「有沒有騙我？」

  穆凌峰的眸子閃了閃，趕忙拜下道：「回陛下的話，當年臣是親眼看著二皇子帶著那個孩子往西面逃的，絕不敢有半點欺瞞！」

  明德帝緊緊盯著穆凌峰道：「不敢？你們穆家還有什麼不敢的？如今三皇子和你那好妹妹整日來我宮裡哭一回。而你，為了三皇子他們，刻意瞞著朕實情又有什麼不可能的？」

  「陛下！」穆凌峰抬起頭道：「我那庶妹穆沅淑向來跟我不合，當年她一直認定我母親害死了她姨娘，於是做了妃子後千方百計的來報復。這一筆筆一件件陛下您也是清楚的......」

  穆凌峰話語懇切，明德帝斂了斂眸子靠回了御座上。

  殿內有一瞬間的靜逸，接著明德帝才開口道：「既然是你看到他們逃的，便由你接替金龍衛繼續找吧。找不到二皇子，你也別回來了......」

  「求陛下開恩！犬子馬上就要和林將軍的女兒大婚了......」言下之意是想等穆修的婚事過後再出京。

  但明德帝又怎麼會給他這個機會，一旦穆家和林家結了親，再加上他的女兒又嫁到了邵家，三皇子還不如虎添翼？

  想到本朝歷來就有高堂遠行不嫁娶的慣列，明德帝牽起嘴角笑著道：「等你回來再拜堂也不遲啊......」

  穆凌峰的手一抖，他滿臉冷汗的伏地道：「陛下......」他該說什麼？說穆家沒有這個心思？還是找個理由推脫？如今這個時候，他是萬萬不能離京的。

  穆凌峰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腦袋裡突然靈光一閃。

  「陛下！其實......二皇子的表弟，也就是當時那位傅姨娘的兒子已經回來了。」

  說完，穆凌峰閉上了眼。本來他是想瞞著的，瞞著邵長陵的存在。但如今非說不可了。

  明德帝閃了閃神，腦海里浮現起了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

  「那二皇子呢？」

  穆凌峰搖了搖頭。

  明德帝狠厲的拍了一下桌子道：「那個孩子回來了，為何不報？」

  「陛下久未提起，臣等不敢擅作主張......」

  「他現在在哪裡？」明德帝的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了下來。穆凌峰忙道：「在邵家，他一回來就去找了他哥哥。」

  「去！把他給我帶過來。快去——」

  「是，陛下。」穆凌峰有些踉蹌的站起了身，便匆匆往外走去。

  穆凌峰來到邵家的時候，一家人正圍著桌子用膳。穆青林以為穆凌峰是為她來的，便起身相迎，卻沒想穆凌峰一開口直接說明了來意。

  邵長恆聽說陛下要見邵長陵，忙丟下碗筷跟他們一起去了。

  邵顏望著他們急匆匆離去的身影，恍惚間想到了邵長陵和二皇子的關係。她豁得一下站了起來，待追過去時，馬車早已揚長而去。

  邵顏暗暗捏緊了衣角，滿臉都是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