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薄的血緣
2024-06-06 01:14:28
作者: 靈追
馬車有些顛簸,雲卿瑤伸手試了試雲庭的額頭。冰冷的觸感讓雲庭的身子一僵,原本還有些混沌的雙目在這樣的刺激下逐漸有了神采。雲庭下意識的回過頭,就見雲卿瑤溫柔的朝他笑了笑。
我怎麼會在這裡?我明明是在邵府......雲庭捂住了額頭,記憶緩緩復甦。那雙巨大的雙眼,一層又一層的地獄以及腳底下無數的白骨手掌!
豁得,他低下了頭!
乾乾淨淨的長靴,踏實的車底。雲庭試著踩了一下,真實的觸感讓他緩緩的吐出口氣。
「那個姑娘是誰?」
「嗯?」
「頭髮很長,長得很漂亮的姑娘......」雲卿瑤想了想,便答道:「哥哥問的,是邵大人的千金吧?」
邵大人的千金?呵,我看是個妖物還差不多。雲庭不相信剛剛看到的那一切完全是幻覺,那種感覺太真實了!真實到他都能感覺到那些東西的存在。
唰的一聲,雲庭毫無預兆得抽出了腰間的短匕。泛著冷光的匕首上照應出了他和雲卿瑤的臉。雲卿瑤顯然被嚇到了,她拍了拍胸口道:「大哥,快把那個收起來。怪嚇人的......」
雲庭沒有回話,他抬手摸向了那把匕首。堅硬冰冷的觸感讓他逐漸忘卻了剛剛的恐懼和慌亂。理智回籠,雲庭轉頭觀察起了雲卿瑤。
如冰凌般的聲音如此問道:「妹妹,你知道家裡丟了樣東西嗎?」
雲卿瑤下意識的拽緊了手中的帕子,搖了搖頭。雲庭扯了扯嘴角道:「不知道?那件東西可是在你房裡丟的......」
「我......」雲卿瑤很為難,其實那本書冊的位置還是她跟范明說的。但突然被雲庭問到,心裡難免有些心虛。
「怎麼不說話?」泛著寒光的匕首在雲庭的手中靈活的甩動著,雲卿瑤的背脊一涼,低聲道:「那本東西是惜舟留給我的,我想也不是什麼緊要的東西,范大人又正好要,我便......」
「你便什麼?你便告訴了他放在哪裡!然後讓他派了人來取!啊?」
「大哥息怒。」雲卿瑤不知該作何解釋,只是奮力的搖著頭。雲庭並不理會雲卿瑤的話語,而是語氣陰森地說道:「爹娘早就說過,外面帶進來的東西一律都得經過他們的手。你倒好,敢擅自帶東西進府,還協助外人偷進雲府!你好大的膽子——」
雲庭緩緩的逼近了雲卿瑤,「說!你看過那東西沒有——說——————」
「大哥......」雲卿瑤從未見過如此暴虐的雲庭,她下意識的將身子靠在了車壁上,喃喃的道:「沒有......」雲庭看著雲卿瑤心虛的低下了頭,心裡便已瞭然。
他手腕一翻,匕首瞬間出手!
雲卿瑤只覺得眼前藍光一閃,她下意識伸出了手——
「啊————————」
馬車夫聽到車內的尖叫,吁的一聲停下了馬車。他正待掀開車簾查看,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就這樣直直的刺入了他的心間。雲庭漠然的看著馬車夫倒下,這才回到了車內,看向了斷了右手掌的雲卿瑤。
雲卿瑤親眼看到自己的手掌離開自己的身體,還沒來得及震驚,便感到了鋪天蓋地的疼痛!那種痛讓她的身體幾乎痙攣,豆大的汗珠就這樣沿著臉部滑落在了傷口上......
雲庭一步一步的接近她,她無力而又頹然得縮在角落裡。她不明白雲庭為何要殺她!她一點都不明白!她們不是兄妹嗎?
回答她的只有冰冷的匕首。當匕首刺進她的胸膛時,馬車邊卻意外響起了哨聲。雲庭皺著眉轉過了頭,正看到三個黑衣蒙面人拔刀躍進了車廂。
雲庭從雲卿瑤的身體中抽出了匕首,反手便擋了過去。同時從胸口拿出了一個信號彈,卻沒想還沒點燃,便被兩面夾擊過來的蒙面人給削斷了。其中一人比了個手勢,另外兩人便瘋了一樣攻向了他!
雲庭眼看著做手勢的那個人夾著雲卿瑤就要走,心裡一急便露出了空隙。旁邊兩人見了利落出刀!雲庭的身上立刻便出現了兩道口子。馬車外的雲卿瑤成功的被蒙面人帶走了,馬車內的雲庭卻陷入了苦戰之中......
彼時,范明正坐著馬車趕往邵府。他思索了很久,心裡的想法已經成形。但此事事關重大,他必須得找個人商量一下。
他的上官大理寺卿齊大人是個明哲保身的,另一位少卿又跟他不對盤。族裡的范氏子弟出仕的並不多,就算有也大多官微言輕。他腦子裡過了一遍,卻只能想到邵長恆了。
待范明到了邵府,邵家人已經準備就寢了。聽了下人回報,只得強打著精神請他進來。邵顏已經有些困了,她揉了揉眼睛。
俞氏想叫她回去休息,但看到邵俊和穆青林依舊挺直著背坐著。便把嘴裡的話咽了回去。
范明甫一踏進前廳,就見到邵家眾人齊全的坐在椅子上。他眨了眨豆子般的小眼睛,受寵若驚的道:「這麼晚了,都沒歇下?」邵長恆頗為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道:「若不是客人太多,早就歇下了。」
范明瞭然的點了點頭,坐下來道:「雲家那位大少爺來過了吧?」
「你怎麼知道?」
范明抬起頭對邵長恆使了個眼色,邵長恆立馬回意,他對著下面幾個道:「你們都回去歇息吧,我跟范兄有話要說。」
邵俊一聽能回去睡了,立馬偷偷的扯了扯穆青林的袖子,穆青林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便起身跟著他一起退下了。
邵顏想跟他們一起走,卻沒想對面的邵長陵也起了身。
她看了看前面柔情蜜意的哥哥嫂嫂,只得認命得走在了後面。
待四人行到岔路口,穆青林想要送一送邵顏,卻被邵俊強制給拉了回去。
邵俊臨走時還拜託了邵長陵送送邵顏,把穆青林氣得不輕。
吵吵鬧鬧的邵俊夫婦走了,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邵顏偷偷瞧了瞧邵長陵。
柔和的月光下,邵長陵墨黑色的瞳孔中綴著點點碎光,邵顏一接觸到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住了。邵長陵低頭問道:「最近為何不理我?」
邵顏的語氣有些低沉。「想理,但是不能。」
「為何?」
邵顏躲開了邵長陵的視線,突然問道:「小叔叔一直不成親,是不是為了那位雲小姐......」
邵長陵沒想到邵顏會問這個,他皺了皺眉道:「跟她有什麼關係?」
「若不是她,那為何小叔叔一直不肯娶親?」
邵長陵眉眼舒展,淡淡笑道:「瑤瑤和我那時候都是孩子,怎麼可能情深到如此地步?你真是愛操心。我不成親,是因為沒想過成親......」
「沒想過?那小叔叔如果遇到了......嗯...喜歡的女孩,也不成親?」
喜歡的女孩啊......邵長陵抬起頭看向了無盡的黑夜,如是說道:「若真有這麼個人,我也不會跟她成親......」
邵顏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道:「無論如何,都不成親?」
邵長陵笑了笑,肯定的點了點頭。邵顏的心裡莫名的湧上了一絲甜意。
他不成親,那我也不成親好了,即便做一輩子的叔侄又如何?只要能這樣看著他,就足夠了......
眼睛突然有些酸澀,邵顏卻固執的看著邵長陵。仿佛要將這個人徹徹底底的印入她的腦海。那樣專注且熱烈的眼神,讓邵長陵冰冷的內心深處不可抑制的悸動了一下。
他撫住胸口,手指微微顫抖。
有多久了?冰冷的血液,麻木的內在,剛剛仿佛被激活了一樣,竟然能感覺出一絲暖意。仿佛他還是個活著的人......
邵長陵神色複雜的告別了邵顏獨自回去。邵顏平復了心情,正打算回屋,迎面卻撞上了兩個鬼物!
震楞只是一瞬間的,邵顏接著便定定的打量起了面前的鬼物。
他們的身體已經很飄忽了,但依稀還能辨認出穿的是官差制服。只見兩個鬼物互看了一眼,便直直的指向了前廳的方向。邵顏本不想理會,但她踏出一步,他倆就倒退一步,手指依舊指著那個方向。
邵顏試探性的問道:「你們是?」
應該不可能是爹爹的人,那就是......
「姨父的人?」
兩名官差點了點頭。其中一名張了張嘴,試圖說出話語,但一陣涼風掃過,他們卻同時消散而去。邵顏轉著圈找了半天也沒有再見到他們。她猶豫了一下,只得抬步走出了院子。
前廳里,范明大致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邵長恆立馬睡意全無。他以為余家的滅門案是賊寇所為,事實上,大部分的官員都是這麼以為的。誰也沒想到動手的可能是金龍衛!
金龍衛是什麼,是皇帝手上的刀!他們無論做什麼,背後都站著皇權。
邵長恆顫抖著手扶向了桌角道:「范兄,你打算如何處置?」邵長恆的視線緊緊的盯著范明。他們可是連襟,某些程度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還不能決定......我想知道陛下寵幸的那個女人是誰!他為了她不惜殺害余太醫一家,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值得他這麼做?我想不通!」
「你既然這麼說,那個女人肯定是不能被公開的存在......莫非是朝臣之妻?」
「你這個假設,我也有想過。而且可能性很大......畢竟宮裡很少用到避子湯。」
門外的邵顏剛一靠近,便聽到了這麼幾句。不能被公開的存在?皇帝寵幸過的女人?必須得用到避子湯的?
腦中一道靈光閃過,邵顏哐當一聲便靠在了木門邊。屋內的范明和邵長恆也聽到了動靜,范明首先站起,他走到門前試探性的推了一下。
木門打開,邵顏正滿面驚懼的看向了他!
「姨父......」
「顏兒?」范明回頭看了眼邵長恆,臉上有些疑惑。邵長恆關切的上前道:「顏兒,你不睡怎麼跑這裡來了?」
「我......我可能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邵顏有些忐忑的坐到了范明對面。她握緊了雙手道:「我並不能完全確定是她,所以在那之前我想問姨父一個問題。」
「顏兒,此事事關重大。你先問,看看我能不能回答......」
邵顏點了點頭。「我想問姨父是通過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才知道這件事的?」
「一本冊子......」范明的食指點了點桌面,又繼續補充道:「一本記錄著太醫院所用湯藥的冊子。」邵長恆沒想到范明會說出來,他作勢要起身阻止,卻被范明擋了回去。
邵顏低下頭思索了片刻,猛然抬起頭道:「十一月七日巳時養心殿傳避子湯,十一月八日申時養心殿傳避子湯,十一月十日申時養心殿傳避子湯......是不是這樣?」
范明瞪大著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的望向了邵顏。
「顏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邵顏避過了范明的問題繼續問道:「那個養心殿的記錄是不是只到去年年底?」
收到范明肯定的答覆,邵顏重重的吐出了口氣。她雙手抓緊了椅背,身子前傾道:「若真是這樣,那八成是她了......」
這件事其實已經埋藏在邵顏的心中很久了。她曾幾度想過說出來,但害怕累及家人,便漸漸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今,為了余家滅門案的真相,她該不該說出來呢?說出來的後果又是她能承受的嗎?
范明看出了邵顏的猶豫,他起身打開門朝外面看了一眼,下人們早就被吩咐著遠離了前廳。他觀察了半天,才放心的關上了門。范明走到邵顏面前道:「顏兒,現在只有我、你父親和你。你若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
邵顏鼓起了勇氣,直視著范明的雙眼道:「姨父,還記得年初下葬的貞淑德義公主嗎?」
范明和邵長恆對視了一眼,奇怪的點了點頭。
「貞淑德義公主,也就是永寧公主......她曾親口對我說過......」雙手緊握成拳,邵顏緩緩的從椅子上站起來道:「她曾經對我說過,她十四歲生辰的時候,被她父皇給......」占有兩個字邵顏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范明和邵長恆卻聽懂了。
范明身子一顫,跌坐在了椅子上。他伸出手指指向了邵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顏兒,你敢發誓嗎?」
邵顏鄭重的點了點頭,舉起右手便要起誓。邵長恆趕忙拉下她的手道:「范兄,你還不信顏兒嗎?她沒必要說這種謊言。」
「我並不是不信顏兒,只是我不能接受!我想到了很多種可能!我想到是臣妻!想到是青樓女子!但我獨獨沒想到會是他的女兒——長恆!這種事連畜生都做不出來,他還是我們侍奉的君王嗎——」
范明將桌子拍的啪啪響也緩解不了心中的憎惡。想到自己兢兢業業的為朝廷做事,結果奉養出這麼個畜生不如的君主。他悔,他恨,他更為余家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