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博彥殺子

  邵長陵低頭看著那仿佛要隨時從這個驅殼中飄散出來的魂魄，語氣憐憫的道：「趙家最近死的人里怕只有趙博彥的哥哥了。你對他們有這麼深的仇恨，應該不是自然死亡......」

  『趙默』的牙齒咯咯作響，他的眼睛掃過趙母、掃過趙博彥最後停在了瑟瑟發抖的楊柳身上。

  「最毒不過婦人心......」不過是簡單的一句話，『趙默』的聲音內卻摻雜了太多情感。邵長陵眯起了眼，仿佛能從他的身邊聽到靈魂深處的嘶吼。不想死！恨他們！即便付出所有！

  邵長陵的心裡又何嘗沒有恨呢！兩人的情感起伏漸漸疊加在了一起，邵長陵按上『趙默』的肩膀道：「我助你一臂之力......我怕你還沒等到他們有報應，便就此消失了。」

  邵顏感覺到空氣中似乎散發出一種木蓮花香。這香氣她太熟悉了。琥珀色的雙眼不禁掃向了邵長陵那裡。接著奇異的一幕發生了，她似乎在趙默的身體裡看到了一個影子。一個全身上下散發著黑氣的影子。

  這不可能，那不是趙博彥的哥哥嗎？邵顏咬著唇就要走向他們那裡，卻被邵長陵一個眼神阻止了。即便邵長陵沒有開口，邵顏也能從他的眼神中讀懂他的意思......他不想讓她過來。

  邵顏收起了將要邁出的右腳，駐足在了俞氏身後。既然小叔叔不讓他過去，必定有他的理由。

  這一邊廂暗潮湧動，那一邊廂卻寂靜無聲。

  趙博彥想過解釋，一路上他的腦海里幾乎翻來覆去的都是為自己開脫的說辭，但如今站在了這裡，他才知道這個口有多難開。

  

  趙母畏畏縮縮的躲在他身後，楊柳楚楚可憐的看著他，這樣的神情這樣的舉動，讓他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都被硬生生的堵在了喉嚨口。

  他該怎麼說？是說自己的母親老糊塗，冒犯了邵家的小姐？或者乾脆說趙默撒謊......

  趙博彥痛苦的低下了頭，餘光處卻狠狠的瞪了一眼『趙默』。這個孩子，他今日就不該心軟讓母親帶出來的！口無遮攔，簡直無可救藥！右手緊緊的捏成拳，趙博彥才能控制住自己將要勃發的怒氣！

  邵長恆等不到趙博彥開口，心裡便對他很是失望。若出了這種事，他立即致歉，自己或許還會覺得他有擔當。但如今都到了這個地步，他卻隻字未說，怎能不讓人心寒呢？

  最後還是邵俊打破了這個僵局。

  「趙博彥！你現在就沒話說嗎？誠然，這件事也有我外祖母的責任，但我與妹妹父母俱在，且他們從未開口允諾過什麼，卻被你母說成是訂了親！「

  」你知道這一句話，對我妹妹的閨譽有多大的損害嗎！你自己其身不正，跟嫂嫂有了首尾，是你們自己家的事，別把這種髒事攀扯到我們家！」

  若說出這番話的是邵長恆，趙博彥自然躬身聆聽。但如今說話的是邵俊，他便有些不服氣。「什麼髒事，不過是小兒胡言罷了！況且你們那邊也不見得多麼光明正大。我聽聞邵小姐的表姐就跟自己的小叔子成了親！」

  邵顏本想乖巧的站在後面，讓家人為她出面。但她最容不得別人輕看她表姐范舒敏。右腳微抬，邵顏穿過俞氏走到了趙博彥面前。

  「我表姐的確跟她小叔成了親，但她們之間本就是明媒正娶，你有何資格評頭論足！起碼我表姐夫他敢光明正大的求娶我表姐。而你敢嗎！你敢求娶你嫂嫂嗎——」

  邵顏的一句話，鎮住了趙博彥和楊柳。

  趙博彥心中亂跳，他知道他不敢。他不想跟那個崔晉一樣，一生都背負著娶了大嫂的劣跡。他是要青雲直上的，他要成為人上人！

  而楊柳則瞪大著眼睛淚流的更凶了。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趙博彥了。在功名利祿面前，自己和他之間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

  「博彥......」

  眼看著楊柳又要說話，趙母心裡慌亂，終是頂不住內堂里的壓力，跪了下來。

  「一切都是我的錯！錯都在我啊——跟博彥無關。」趙母膝行著靠近邵長恆。邵長恆又怎能讓一個婦人這般跪他，忙要拉她起來，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起。

  「邵大人，您千萬別怪博彥，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啊——當時我家博林眼看著不能生，留不下後代。我便想著讓博彥代替他大哥......」

  「娘——」趙博彥萬萬沒想到她娘會將這件事當眾說出來。整個人都踉蹌了起來。這等於是坐實了剛剛的話，再也沒有他迴旋的餘地了。

  「也就是說那個孩子，他是......」俞氏驚訝的捂住了嘴，邵長恆和邵俊更是齊齊往『趙默』看了過去。仔細看看，這一大一小還真是像得很。

  不是侄子像叔叔，而是兒子像父親......

  『趙默』見周圍的人都在看他，揮開了邵長陵的手，笑著站了起來。

  「爹爹......大家都知道了，我終於可以叫你爹爹了。」

  「住口！不許你這麼叫！住口——我不是爹爹，我不是你爹爹！」趙博彥瘋了一樣衝上去要抓『趙默』。

  『趙默』轉頭朝邵長陵看了一眼，低低的說了聲謝謝。邵長陵一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趙默』便一頭撞向了趙博彥。

  趙博彥順勢抓上了趙默的肩膀，滿臉兇狠的看著他！

  「爹爹......」

  「住口！」

  「爹爹。」

  「你給我閉嘴——」趙博彥終於控制不住怒氣，掐上了那道纖細的脖頸。

  『趙默』的嘴角扯了扯，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對趙博彥道：「你明明知道她要害我，卻不管不問。枉你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行的卻是畜生之事......」

  趙博彥瞪圓了眼睛，旁邊的趙母、楊柳、甚至邵家幾人都過來拉扯他的手。趙博彥的雙手被扳開了，『趙默』卻閉起眼睛轟然倒下......

  趙博彥只聽到耳邊趙母撕心裂肺的呼喊聲：殺人啦——殺人啦——彥子！大寶......

  當林家的大夫和眾人趕來的時候，趙默已經沒了呼吸。五歲的孩童，稚嫩的臉，瘦小的身體就這樣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直到冷卻，直到僵直......

  趙母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捶打著趙博彥，趙博彥這才從疼痛中回了神。他滿臉驚懼的看著那具小小的屍體，竟瘋了一般要衝出人群。

  林肖然見了，便要揮手讓府中的士兵拿下他，卻沒想有個人先他一步出了手。

  只見那人頭戴紫金冠，一身絳紫色長袍，就這樣氣勢非凡的站到了趙博彥面前。眾人還沒看清他的動作，便見趙博彥頭一軟直直倒下。

  那人朝林肖然點了點頭，徑直走向內堂道：「伯父、伯母你們沒受到驚嚇吧？」

  俞氏慌亂的拍著胸口，待看清來人，不禁驚呼道：「世子......」

  忠孝侯世子穆修朝俞氏等人施了一禮，這才滿臉關切的看向邵顏道：「剛剛從別人口中知道了這件事，立馬便趕了過來。顏妹妹......你沒事吧？」

  邵顏也對穆修的出現詫異萬分，她忙還了一禮表示自己沒事。

  穆修展顏笑了起來，邵長陵則狀似無意的挑了挑眉。

  ——

  待趙博彥被士兵提下去後，穆修便引著邵家眾人走了出來。林肖然撫著長須細細的觀察著穆修，突然朝邊上的黃氏問道：「這少年是何人？」

  黃氏因最近忙著給林芷柔相看，倒是對京都的各家公子有些了解。她側身對林肖然低語道：「是忠孝侯府的世子，單名一個修字。」

  「哦？是忠孝侯的兒子。可曾定了人家？」

  「未曾......老爺，你不會是想把芷柔許給他吧？我看他似乎對邵家小姐有意。」

  林肖然心道女人的目光就是短淺，那忠孝侯府都要讓女兒嫁去邵家了，又怎會再把邵家的女兒娶回來呢？黃氏看著林肖然滿臉笑容踱步而去，雖心內疑惑，但也倉促著跟上了他的腳步。

  華燈初上，夜色迷濛。

  一輛高頭大馬並兩輛馬車緩緩停在了邵府門口。當邵顏隨著俞氏下了馬車後，穆修的目光便立刻黏在了邵顏身上。

  俞氏嘆了口氣，朝邵長恆望了一眼。邵長恆立馬會意，轉頭朝穆修道：「世子，今日之事多謝你了。但如今天色已晚，恐怕你再不回去，侯爺他們會擔心的。」

  其實今日之事，邵長恆本想得了空去忠孝侯府致謝的。但穆修偏要護送他們一家子回府，無論如何都推拖不得。

  待看到穆修望著邵顏的目光，邵長恆他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只是邵府和穆府已經結了一門親，若要再結一門那是千難萬難的。

  穆修自然聽懂了邵長恆的意思，他目光不捨得望了一眼邵顏，卻見邵顏正緩緩走向邵長陵。雖知道那人是邵顏的叔叔，但穆修仍覺得胸口發悶，他朝邵長恆等人抱了抱拳，便策馬離去了。

  邵顏的耳邊響起了遠去的馬蹄聲，但她並沒有回頭，而是毫不遲疑的走向了邵長陵。

  「小叔叔......今日那個孩子的身體裡我明明看到......」

  邵長陵抬起食指，輕輕的放在了唇上，比了個『噓』字。邵顏到嘴的話立馬便咽了回去。也許有些事不必說出來，心裡知道即可？

  邵顏抬頭望了一眼柔和的月光，原本疑慮焦躁的心也慢慢沉澱了下來。無論如何，那個孩子和趙博彥的哥哥都已經不在了，只願他們能有來生，即時投到一個好人家就好了......

  仿佛是在回應邵顏的心愿，天上最亮的兩顆星突兀的閃了閃。邵顏和邵長陵對視了一眼，心內都覺得異常奇妙。

  有些人有些事，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林芷柔的及笄禮之後，又陸續發生了些事。趙博彥因品行不端，被革去了功名，聖上發話，永不錄用。

  可憐他才剛走上官場，還沒享受幾天權利的滋味，便成了庶民。趙母因連番打擊，也臥病在床，心裡的富貴老太太夢早就碎的連渣都不剩了。

  楊柳死了兒子倒沒有太過傷心，只是趙家如今的近況她雖勉力維持，但身心俱疲，在某一天晚上竟攜了包袱逃走了。

  從此以後趙家徹底退出了眾人的視線，別人提到趙家只知道有一個殺子的父親，有一個病歪歪的老母還有一個出逃的媳婦。林芷柔的那場及笄宴，是他們美夢的開始，亦是夢碎的終點。

  ——

  轉眼間又過了幾個月，不日邵俊便要下場了。邵顏正在邵俊的書房內幫他整理書本，卻沒想墨香匆匆走了進來。還沒待邵顏開口，墨香便搶著道：「小姐快躲躲，那個穆世子又來了。」

  「又來了？今日這是又要借哪本書？」

  墨香苦笑道：「誰知道呢......再這樣下去，少爺書房裡的書都要被這位世子搬空了。」邵顏抿了抿唇，拉著墨香躲到了屏風後面。

  此時邵俊正引著穆修進屋。見屋內沒有妹妹的影子，頓時鬆了口氣。

  「今日又來叨擾妹夫了。」

  「快別這麼說，我這還沒跟青林成親呢。」邵俊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穆修羨慕的朝邵俊看了一眼便找了個位子坐下了。邵俊又豈會不知穆修的心意，但這一次兩次還好，每日都來就有點過了。

  邵俊想了想，讓下人去沏茶，自己則緩緩坐到了穆修的正對面。

  「世子......」

  「說了叫我大哥就好。」

  「禮不可廢，等我跟青林成親之後再叫你大哥也不遲。」

  邵俊低頭摩挲著紅木桌的一角，遲疑著開口道：「世子，你的心意其實我們家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是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這樣，對我妹妹不好。」

  穆修焉能不知自己這樣做不妥當，只是父親一直不鬆口，他也只能做這種無聲的反抗，除此之外，便是等待。「我跟父親說過很多次了，只是......」

  「世子！高門之中無換親啊！侯爺會這麼想我父親母親早已料到，所以才不讓你跟妹妹交往過深的。」

  「可是事在人為！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也沒有，我是真的心悅令妹！」穆修的表情讓邵俊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他的眉眼不禁軟了下來。

  「既如此，待徵得了你父親的同意後再來也不遲。若真的能成，我和青林都會為你們高興的。」

  「我會努力！我是真的想娶她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