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烏龍

  那樣子，分明是一隻帶著怨氣的惡鬼！

  邵顏下意識的退了一步，林芷柔的聲音才逐漸響了起來。

  

  「顏顏！」

  「芷柔。」

  「嚇死我了，你突然一動不動的看著那個婦人，我還以為你怎麼了呢？莫非你認識她？」

  「不，我不認識。」

  那名婦人數落完了邊上的小男孩，便朝邵顏和林芷柔笑著道了謝。

  「小婦人多謝兩位小姐對犬子的照顧。」

  林芷柔忙擺了擺手道：「不用不用。」邵顏也客氣搖了搖頭。

  「那大恩不言謝了。」說罷便領著小男孩回身往街口走去。

  遠遠的還能聽到她們的說話聲。

  「今日你叔叔回來，娘去打了一壇上好的狀元紅！」

  「娘！叔叔今天回來啦......」

  「是啊，默兒高不高興？」

  「嗯！」

  ......

  待她們徹底消失在了邵顏和林芷柔的視線中，兩人才回過了神。

  「顏顏？你剛剛怎麼了？」

  邵顏壓下了心裡的不舒服，深吸了口氣道：「沒什麼。只是覺得那個婦人可能沒有表面上這麼柔弱......」

  「是嗎？我怎麼沒這種感覺......」

  「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你不是要看那個十二生肖的燈籠嗎？一起去！」

  「嗯。」

  邵顏和林芷柔挑揀了半天，才陸陸續續買下了些小玩意兒。林芷柔見邵顏有些提不動，便自告奮勇的把其中一些重的拎到了自己手裡。

  「芷柔，還是我自己拿吧。」

  「不用~」林芷柔笑著回頭道：「你忘了，我好歹是將軍府的千金。說到力氣，還說有的！」

  「那我幫你拿那些小東西。」說話間，邵顏便從林芷柔手裡把那些零碎的小物件拿了過來。

  兩人比了比手中的東西，不禁相視一笑。

  「顏顏，真高興和你成了朋友！」

  「我也是啊！我們兩都不喜歡整天有人跟著，可一般的高門小姐偏偏都拿著架子，別說是出去逛逛，就連說個話都費勁得很。」

  「可不是。動不動就這裡疼那裡疼，走幾步路就得歇一歇，真是膩味。我娘......」說到娘這個字時，林芷柔的俏臉一紅，支支吾吾的道：「她老讓我出去多交些朋友，可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與其整天想破腦袋跟人應對，還不如只得一個知心好友。」

  邵顏聽到林芷柔樸實的話語，心裡熱乎乎的，不禁道：「我也是。我從小就不在高門大戶里走動，現如今也習慣不了那種氛圍。與其這樣，還不如跟你一起。對了，你最近跟你娘關係好多了吧？」

  「嗯......我們之間的心結解了，相處起來比以前輕鬆很多。只是那些回憶到底是忘不掉的。」林芷柔想到了那些年裡被母親和林芷晴打壓，心裡終究有些不平。

  「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只能往前看了。反正你以後也得嫁出門的。」

  「哎！別提這個了。下個月就及笄了，我爹娘和哥哥嫂嫂都在串門子幫我相看。可是我有些害怕......」林芷柔低頭看著裙擺道：「也不知道將來究竟會嫁個怎樣的人？也不知道未來的日子會不會順利？」

  林芷柔的話，讓邵顏也陷入了沉默。再過幾個月她也要及笄了，未來的路究竟會怎麼走，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

  「對了！你那個小叔叔好似還沒有成親吧？」

  乍然聽到『小叔叔』三個字，邵顏一激靈，立馬回道：「你提我小叔叔做什麼？」

  林芷柔歪著頭道：「自然是好奇！他樣貌好出生尚可，做生意又一把好手，卻這麼大了都沒娶親，不是很奇怪嗎？」

  邵顏低下頭思索了片刻道：「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聽我娘說早間曾經定過親，後來小叔叔離了京都，便不了了之了。」

  「那定的是哪家啊？」

  「好像是禮部侍郎家的千金。但具體是哪個禮部侍郎我就不知道了。」

  「哦......禮部侍郎啊！」林芷柔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才道：「我聽嫂嫂說起過，現在的禮部侍郎一個姓趙一個姓......」

  「雲！姓雲！」

  「對對對！左趙右雲，也不知道你小叔叔之前說的是哪家。」

  「那我就不知道了......」

  「誒！顏顏，你說我如果嫁給你小叔叔怎麼樣？那樣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咳咳！」邵顏顯然被林芷柔這句話給嗆到了，她張著嘴，喃喃得道：「芷柔......」

  「我說真的！反正我也不知道該嫁進誰家，與其到那不知根底的地方，不如就去你們家好了。可惜你哥哥早早的訂了親，否則......」

  「芷柔！那個......」邵顏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有些急切，她忙前傾著身子道：「即便你真的嫁進我們家了，我也是要出嫁的！我們還是不能待在一塊兒的。況且......我小叔叔行商，你們將軍府未必能同意。」邵顏的聲音越來越低，有著自己都沒發現的心虛。

  「也是哦......我嫁過來你又出去了，終究待不到一塊兒。那我們乾脆嫁一對兄弟好了，這樣的話以後還能成妯娌。」

  「啊......啊。」說服了林芷柔剛剛那個荒誕的想法，邵顏輕輕的吁了一口氣。

  兩人一路說著話，不一會兒就到了榆樹胡同的盡頭。眼看著前面就是私人府邸了，兩人便停下了腳步。

  「好像也沒什麼新奇的東西了，要不我們回去？」

  「真是可惜，也只能這樣了。」

  就在兩人轉身打算打道回府之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高呼。

  「顏妹妹！」

  林芷柔捅了捅邵顏，「好像有人在叫你。」

  「啊！我也聽到了。」邵顏回頭一看，迎面過來的卻是許久不見的穆家長子穆修。哦，不對，如今該叫做穆世子了。年後，忠孝侯穆凌峰便上奏立了穆修為世子，如今他的身份可說是非常貴重。

  邵顏笑著打招呼道：「穆大哥怎麼認出我的？」說罷伸手指了指頭上的幕籬，有些疑惑。

  穆修淡淡一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從那次街上驚鴻一瞥，直到後來穆家出事以及妹妹和邵俊定親，他早就牢牢將這個少女的身影和容貌記在心間。

  邵顏也沒深究穆修言語間的深意，她大方的開口問道：「今日只有穆大哥一個人出門嗎？來這邊有事？」

  「嗯。我老師住在這邊，今日我是來拜訪他的。」說罷指了指巷子深處。

  邵顏瞭然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我的老師也是方遠的老師。如今方遠不在了，老師未免寂寞，作為學生，我理當多來看望他的。」

  「秦公子原先是住在他老師那邊的嗎？」說到秦方遠，邵顏不禁好奇的問了一句。

  「嗯......方遠他從不以忠孝侯府的義子自居。他剛過來時，便是老師教導他的，那時候他知道老師沒有孩子，便央求著我父親搬到了這邊孝敬老師。而他則定時過來看看我們。「

  」所以有很多人家都不知道我們府上有這麼一位公子。直到他那日遇上了永寧......」穆修的眼神里有著濃濃的憂傷和自責，若當日他們不強求秦方遠來府上的話，也許後來也不會變成這樣子了。

  邵顏想到了那日在崖邊，兩人決絕的身影，也是幽幽的嘆了口氣。

  「誒！你們別這樣嘛。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這樣的結果也不一定是壞事啊......」

  穆修聽到這一席話，心裡有些惱怒，人都死了，還不算壞事嗎？他不禁皺眉往邵顏身後看了一眼道：「這位姑娘是？」

  「啊！我忘了介紹，這位是我的好友林芷柔。」

  「林？是威遠將軍林家？」

  「正是。」林芷柔上前幾步跟邵顏並排站在了一起。

  「林家的家教也不過如此......」穆修並不多看林芷柔，只是搖了搖頭做了這個判斷。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義弟身死，你卻說這不一定是壞事？這話能算得上是有家教嗎？」

  「我！我又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是說......」

  「怎麼？說不出來了？」

  「你！」林芷柔唰的一下揭開幕籬，明麗的臉上，兩隻眼睛瞪得滾圓。

  穆修下意識的瞥了一眼林芷柔，嘴裡輕輕的哼了一聲。林芷柔上前伸出指頭指著穆修道：「我說不清楚。但人死人活，你也要看他自己的意願。若對方想死而你讓他活著，那便是強人所難！若對方想活，而你卻讓他死了，那也不是好事！」

  「呵！照你這麼說，我義弟他是自己想死咯？他活的好好的，為什麼要死？難道是為了那個聲名狼藉的公主？我才不信！」

  「你怎麼知道他和公主就一定不是真感情了？人家相處的時候，你又不在，你看到了嗎？」

  「好了好了！你們倆別吵了。」邵顏見他們的語氣越來越激烈，忙側身攔在了他們中間；

  一會兒安撫這個，一會兒安撫那個，索性穆修和林芷柔都還給她面子，總算停止了爭吵，只是互相看不順眼，齊齊的轉過了頭。

  這兩個祖宗怎麼能第一次見面就吵起來呢？邵顏深深的覺得有些無力。

  她湊過身子幫林芷柔帶上了幕籬，又轉頭對穆修道：「穆大哥，若你有事的話，先回去吧。我有空再來府上找穆姐姐玩。」

  穆修也覺得林芷柔和邵顏在一起時，他不好說話，便僵硬的點了點頭。

  「對了，穆大哥，秦公子的屍身後來可在崖底找到了？」

  「未曾。我們只幫他立了衣冠冢。」

  「那永寧公主呢？」

  「也未見過......」

  「這樣啊......」邵顏想到了初冬那日做的夢。

  「顏妹妹還有什麼事嗎？」

  「沒了，穆大哥慢走。」

  穆修下意識的一甩袖子，卻不想一個顏色鮮亮的荷包從袖子裡滾了出來。穆修低頭看了一眼，身子便突然凝固了。而邵顏和林芷柔則齊齊的驚呼道：「那個荷包！」

  林芷柔顧不得手上的東西，唰的一下撿起了那個荷包。

  「還給我！」

  「不行，讓我看看！」林芷柔背過穆修仔細檢查起了這個荷包。是她做的！是她送給邵顏的那個荷包！怎麼會到這傢伙手裡？她怒目對著穆修道：「這荷包怎麼在你這裡？！」

  「這是顏妹妹的荷包，就算問也該她問，哪裡輪得到你！」

  「那的確是顏顏的！但卻是我送給她的！聽明白了沒？這個荷包是本小姐做的！」

  哐當——

  穆修將要搶奪荷包的那隻手突然垂了下來，而林芷柔則滿面怒氣的瞪著對方。

  邵顏再次嘆了口氣，無力的垂下了頭。

  沒救了！這兩人也許天生就是冤家。

  ——

  等邵顏回了邵府，看著滿院子抽條的嫩芽，不禁展顏道：「快開春了吧......」

  「是的呢，小姐。」墨香微笑著幫邵顏繫上了披風，有些期待的道：「聽夫人屋子裡的姐姐們說這幾顆是剛移進院子的海棠樹，待過些日子，便能看到滿院子的海棠花了！」

  「那敢情好，到時候可以采一些裝點屋子，也可以簪在發上。」

  一路上，邵顏的臉上都帶著笑。直到了花園裡的岔路口，彎彎的嘴角才突然抿了起來。她抬頭望了一眼中間的那條石子路，停下了腳步，臉上有惆悵有迷茫也有著一絲擔憂。她已經有六日沒見到小叔叔了......

  「小姐，怎麼了？」

  「墨香，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院子裡逛逛。」墨香疑惑的看了一眼邵顏，最終還是聽話的退了下去。待墨香走了之後，邵顏才提步走向了中間那條石子路。

  她熟練的穿過那條石子路，到了拱門前，又撥開了垂掛下來的樹枝，走進了那個院子。

  院子裡伺候的小廝見是府上的大小姐，忙躬身問了安。有個膽大的出聲道：「小姐是來找二老爺嗎？二老爺恐怕要傍晚才能回來。」

  「我知道。」邵顏低頭看著裙擺間的輕紗道：「離傍晚也不遠了，我在這邊等一會兒吧。」

  「天氣還涼，小姐還是進屋裡等吧。」

  「不了，主人不在，我還是在屋外吧。」若是以前，邵顏自然會進了屋裡等他。但如今，出了那件事後，邵顏的心裡到底有所顧忌，且近日來邵長陵待她不似以前親熱......

  邵顏想著想著便坐到了旁邊的石墩上。她隨意的掃了一眼石桌，卻看到了好些玉器擺件鋪在石桌上就這樣晾著。邵顏好奇的戳了戳離她最近的那件玉器，忍不住道：「這些是幹什麼的？」

  「回小姐的話，二老爺說了，最近屋裡潮的很，把這些玉器擺件拿出來晾晾，免得發了霉。」

  邵顏噗呲一聲便笑了出來。人家都是曬花曬草曬棉被，到小叔叔這裡卻成了曬玉器。她好笑這擺弄著石桌上的玉器，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當邵長陵回來時，便看到邵顏長發垂地，滿面含笑的坐在了他的院子裡。邵長陵的雙眼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看了看周圍忙碌的僕人，又看了看身形單薄的邵顏，不禁語氣嚴厲的道：「小姐來了，為什麼沒請進屋！」

  說罷上前一把撩起了邵顏的長髮，有些責怪的道：「發尾都沾到塵土了，你身邊伺候的丫鬟呢？」

  小叔叔！她猶豫著抬起了頭，便看到了居高臨下望著她的這張臉。邵顏的表情從愉悅慢慢的變成了彷徨，最後又化為了委屈。

  「小叔叔......」聲音里微微一哽。

  邵長陵吃驚的把她的長髮捧在手裡，「怎麼了？是誰給你受委屈了！」

  邵顏吸了吸鼻子，朝邵長陵比了個『六』字。

  「六？」邵長陵皺著眉頭在努力的回想身邊有誰的名字裡帶了個六字。

  邵顏見邵長陵不開竅，忍不住道：「您六天沒跟我見面了！連晚膳時也看不到您的身影......」

  「傻瓜！」邵長陵颳了刮邵顏的鼻子，「小叔叔是在給你賺嫁妝呢。來，隨我進來。」邵顏站起了身，長發從邵長陵的手中如絲綢般的滑落，讓邵長陵的手掌緊了緊，卻終是放了下來。

  兩人一同進了屋內，卻有意將門敞的大開。

  邵長陵從內室拿出了一個四方形的錦盒遞給了邵顏。邵顏疑惑的打開了錦盒......

  只見裡面靜靜的躺著一套晶瑩剔透的琉璃纏銀絲頭面，仔細看去琉璃里隱隱還藏著什麼東西。邵顏拿起了其中一隻步搖細細的打量了起來，不由驚呼：「這琉璃里怎麼會有翠綠的花瓣？」

  邵長陵洒然一笑，「怎麼樣？很特別吧？」

  邵顏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是在琉璃成形之前想辦法灌進去的。你看，琉璃中點點翠色浮與其中，外面又用銀色做纏繞做出點綴。這可是京都的頭一份。」邵長陵語畢，便將那個錦盒推入了邵顏懷中。

  邵顏咬著唇，有些驚喜的問道：「給我的？」

  「當然是給我家小侄女的！給你及笄禮上用的。喜歡嗎？」邵長陵的墨黑色的雙眼就這樣直直的看了過去，讓邵顏有些慌亂的別過了頭。「喜歡！謝謝小叔叔！不過這種琉璃頭面還真是少見，是玉如軒新做出來的貨品嗎？」

  邵長陵端起了邊上小廝剛剛送來的熱茶，輕輕的浮了浮茶蓋，淡淡道：「這種頭面做起來非常繁瑣，若要當貨品賣的話，恐怕得不償失......」

  那就是小叔叔特意吩咐師傅為她做的？

  「小叔叔......」

  「邵顏！」邵長陵打斷了邵顏接下去的話，面容肅穆的看著她道：「若以後玉如軒交給你如何？」

  邵顏瞪大了眼睛有些吃驚的道：「為什麼？！玉如軒是小叔叔的啊？做什麼要交給我？」

  「我總有一天會不在的。」邵長陵望著頭頂上的房梁有一瞬間的恍惚，「這玉如軒以及其他幾個產業我想留在邵家......其中玉如軒是最賺錢的，我私心裡就想留給你。」

  邵顏啪的一聲放下了錦盒，有些慌張的扯著邵長陵的袖子道：「什麼在不在的！小叔叔你要去哪兒？」

  邵長陵斂下了雙目，「別瞎想。只是......我不會一直留在京都的。」

  邵顏緊了緊手中的袖子，語氣急切的道：「為什麼不留在京都？留在有爹、娘、哥哥和......我在的家不好嗎？」想到邵長陵要離開邵家，邵顏琥珀色的眸子迅速的集起了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