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的引路

  崔玉的雙眼掃過了地上那一具具的屍體，最後停在了一具衣裳還算完整的白骨面前。他的右手慢慢鬆開了范舒敏的手，撐起身子晃了晃，便往那副白骨走去。

  「相公？」范舒敏忙扶著肚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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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玉指著那具白骨說道：「舒敏，這是我的姐姐...親姐姐......我曾經想為她去討個公道的，呵呵，可惜我終究是個膽小鬼......」

  「相公，你在說什麼？」

  「走吧，一起去吧，一切的真相就在那個屋子裡......」

  待崔玉和范舒敏踏入這個院子時，李氏正毫無形象的拉扯著持刀的官差，崔振則臉紅脖子粗的對著范明在說什麼，鎖住那屋子的銅鎖已經被砍得缺了一個口，眼看著就要斷裂。

  「范明！你敢！你別忘了你女兒現在是我崔家的媳婦，你若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她好過！」

  「崔振，你還有臉說？你做的這些事你以為就真的沒人知道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范明冷笑了一下也不回應，扯著嗓子喊道：「砸！」

  官差一把掙開了李氏的糾纏，明晃晃的大刀高舉過頭，只聽哐當一聲大響！銅鎖應聲而落......

  眾人的心在撲通撲通的狂跳，為首的那個官差猶豫了一下，提著刀，小心的推開了大門......

  這是一間沒有光亮的屋子，周圍的窗都用暗色的綢緞遮了起來。一個全身墨黑的人影端正的坐在床邊。他的黑髮柔順的披在背後，光從背影看竟是一個翩翩佳公子。

  范舒敏也跟著人群望了進來，及腰的黑髮，端正的坐姿。眼前的一幕漸漸的和夜裡的回憶重疊了起來......

  她慢慢瞪大了雙眼，猛的回頭看向崔玉！

  邵顏半個月前的話還猶在耳邊：晚上這麼暗，你可別把我表姐夫認錯了啊...

  別把我表姐夫認錯了啊......

  「你是誰！」

  床上的人嘿嘿的笑了一下，卻並沒有回頭。

  與崔玉非常相像的嗓音在屋子裡響了起來：「怎麼才過了一個白天，敏兒就不認識相公了呢？」

  范舒敏捂著嘴指著那人，又回頭看了一眼崔玉，顫著聲道：「他......是誰？誰能告訴我他是誰？」

  「公公？」

  「婆婆？」

  「相公？」當臉轉向崔玉時，范舒敏的語氣已經帶了懇求。

  「舒敏，我不是你相公，他才是......」崔玉語氣平靜的說完這段話後踱步到了床前，「好久不見了，哥哥......」

  「是好久不見了。爹娘把我關在這裡十幾年，真得是過了好久了啊......」男子的臉一點一點的轉向了眾人......

  這是怎樣一張醜陋的臉。

  黑紅的臉面仿佛沒有皮膚的覆蓋，離著近的人甚至能看到紅色的血肉；一隻眼睛上泛著血絲還算正常，另外一隻卻只剩下了滲人的眼白。他的嘴咧了咧，嘴邊的血肉便粘稠的擠在了一起。

  那隻充血的眼珠來回的掃視著崔玉的臉，看著看著，完好的雙手便慢慢的伸了出來......

  嘭——

  男子猛地撲了過來，一把掐住了崔玉的脖子！

  「當『崔玉』的日子好不好過？啊？我的弟弟......燒傷了我的臉，搶走了我的身份，走在陽光底下的日子你過得舒不舒服——」

  周圍的人想要上前，卻被那個男子瘋狂的眼神給逼了回去。

  李氏張了張嘴，艱難的開口道：「玉兒......」

  那個男子抬起了醜陋的臉，冷笑道：「娘在叫哪個玉兒？」

  「當然是你啊，你才是我的玉兒。」

  「哦？那娘為什麼不敢看我的臉呢？」

  李氏一噎，朝崔振看了看，崔振強壓下臉上的厭惡，開口道：「你嫌丟的臉還不夠嗎？還不放開你的弟弟，滾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丟臉？是啊，堂堂左都御史府的嫡公子長成這樣的確丟臉！所以你恨不得把我永遠關在這裡，要不是娘求你放過我。「

  」估計我都活不到今天！臉面！臉面！臉面！為了你這張臉面，我被弟弟燒了臉，卻不能治療！活活的被關在這屋子裡十幾年！」

  「夠了！閉嘴！」

  男子鬆了鬆手上的勁道，猙獰著臉道：「今天來了這麼多位客人，我為什麼要閉嘴？你們知道嗎？我才是崔玉，左都御史府的嫡公子！而他......」

  「男子醜陋的臉慢慢貼上了崔玉清秀的臉龐，緩緩道：「他是我的庶弟...我們是同一天生的，我是嫡長子，他是庶次子，我們小時候長得又像，關係又好，不知道的都以為是雙生子。」男子的手輕輕的撫上的崔玉的臉。

  接著道：「我把他當嫡親的弟弟照顧，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但凡我有的，一定也會讓娘準備一份給他......結果他回報了什麼給我？」

  「那次屋子裡走了水，他只顧著自己逃跑，把我扔在了屋裡！我的臉——我的臉——就這樣毀了！出了事後，我的親爹為了臉面好看，不但沒有幫我治療，還千方百計的讓庶子取代了我！」

  「他崔晉從此變成了我崔玉，讀著京都最好的學堂，享受著御史府嫡子的待遇，成了天之驕子！而我呢，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屋子裡，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所以你不滿這樣的日子，無處發泄，就去迫害那些無辜的丫鬟，甚至還有我的女兒？」

  「爹！別說了！」范舒敏緊緊拉住了范明的胳膊，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真正的崔玉放開了掐在崔晉脖子上的雙手，把已經臉色青白的他甩在了一邊。滲人的雙眼在屋子裡巡視了一圈。崔振的憤怒，李氏的悲傷，范舒敏的恐懼讓他忍不住陶醉了起來，就像他侵犯虐打那些丫鬟時的感覺；

  那種凌駕於眾人之上，控制一切的感覺太美妙了。他忍不住的讚嘆道：「不光只有丫鬟，裡面還有一個是崔晉的姐姐，那些丫鬟加起來都比不過她一個手指頭。我還記得她身上的味道，和柔軟的身體......」

  「咳咳！你！你還是人嗎！她不光是我姐姐，也是你的姐姐！血脈相連的親姐姐！」

  「誰教她多管閒事，老擺著一副關心我的樣子，還說什麼要救我，呵呵，笑死人了！還有她，范舒敏！你以為我真的喜歡她嗎？要不是那個丫鬟蠢，搞錯了屋子，現在成為你大嫂的就是那個忠孝侯府的嫡次女了！」

  「哦，對了，敏兒還不知道吧？我弟弟真正喜歡的不是你，是忠孝侯府的嫡次女穆青林。所以他成親的時候才會百般不願意的；為了補償你，晚上我對你是不是很溫柔啊？你也說更喜歡晚上的我吧......」

  「別說了！啊——」范舒敏掙脫開了范明的轄制，直直的往崔玉撞去——

  「敏兒，別去！」

  「舒敏——」

  ——

  邵顏倚在窗台前正低頭繡著蘭花，突然心中一股刺痛感襲來，心神一散，針尖便刺進了食指。

  「嘶！」

  她低頭吮吸著手指，卻不想窗口刮來了一陣涼風，幾片樹葉被帶了進來，緩緩的掉落在了她裙擺上。

  邵顏抬起頭，一雙沒有瞳孔的黑目正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你是？！」黑熏熏的眼睛，耷拉著的嘴唇，還算得體的穿著，這不是跟在崔玉身後的女鬼嗎！

  邵顏下意識的往後面靠了靠，疑惑的問道：「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一直跟著崔玉嗎？」

  那個女鬼嘴巴張開，無聲的說著幾個字節，邵顏費力的辨認，才勉強讀出了其中幾個字。

  「你說救？救人？不行......太長了我看不明白。」那個女鬼見邵顏看不懂，急得伸長了尖利的指甲在空中比劃著名......最後見邵顏還是不明白，索性朝她招了招手，便咻的一下飄了出去。

  邵顏咬了咬唇，心中思忖著這個女鬼平日只跟在崔玉身邊，今日卻突然跑過來找她，肯定是有什麼急事，難道是崔玉和表姐？可是有姨父在那，應該不會有事......

  那個女鬼見邵顏還沒出來，又急急的飄了回來，青黑色的五官已經皺成了一團，與其說是可怖，不如說是可憐。她低低的彎下腰，對邵顏深深的福了福，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懇求。

  邵顏有些動容，默默得把手上的繡品放到一邊，開口道：「我跟你去！」

  遂拿起了架子上許久不用的幕籬，戴到了頭上。

  當墨香回到屋子裡時，邵顏早已不見了人影，只留下一副還沒完成的繡品擱在繡榻上，與零星落葉為伴。

  墨香呆了半響才回過神來，擱下銀耳羹，就跑出了屋子。府里的丫鬟小廝告訴墨香邵顏出了門，這可嚇得墨香夠嗆。想要去找夫人，卻被告知夫人去了范府。墨香正急的團團轉時，恰逢邵長陵回了府。墨香二話不說便拔腿去找。

  「二老爺！二老爺。」

  邵長陵的臉上還有些疲憊，揉了揉眉心回頭去看，見是邵顏的大丫鬟墨香，便有些吃驚。

  「墨香，找我有事嗎？」

  「二老爺，不好了！小姐一個人出了門子，也沒帶人也沒用車！夫人、老爺、少爺都不在府上，奴婢只好來找二老爺！」說著說著墨香的眼眶便紅了起來。

  「小侄女自己出了府？」這可不大像她啊。於邵長陵來看，邵顏最近雖活潑了很多，但還沒自己主動出過府門......除非是出了什麼事！

  「今日府里可有人來過？」

  「未曾！」

  難道說是那些東西......

  邵長陵皺著眉頭道：「我先出去找找，若兩個時辰後還沒有回來，你便找幾個腳程快的小廝去一次范府和戶部。」

  「奴婢知道了！」

  邵長陵剛進了府還沒歇口氣，又掉轉方向，快步出了府門。

  京都的街道上，邵顏有些緊張的抬頭四顧，又要避開街上的人人鬼鬼，又要分心去辨認那個女鬼飄的方向，不過一會兒便氣喘吁吁起來。那個女鬼見邵顏走不快，也體貼的停了下來等她，見她歇息好了忙又果斷的往前飄去。

  女鬼在人群中可以隨意穿梭，但邵顏不行，一不小心便撞上了一人。

  「誒？」一個相貌俊朗的年輕男子有些不滿的回頭看了一眼，正對上幕籬飄飛間那一抹艷麗的容色。

  邵顏匆匆道了聲歉，便轉過頭繼續往前追去。

  男子驚艷之餘，還想要說些什麼，卻見邵顏走的飛快，一會兒便不見了人影。

  男子搖頭笑了笑，不經意間，目光觸到了地上一個顏色鮮亮的荷包。粉色與淺綠相交接，倒是透著一股活潑勁。男子默默撿起了地上那個荷包......

  「呼！呼！呼......」邵顏提著裙擺跟著女鬼穿過了一條又一條街道，拐過一個又一個巷口，眼見路旁越來越偏僻，邵顏的心裡有些不安。

  「還沒到嗎？喂！」

  女鬼往前飄著沒有回頭。

  「你......是崔家的庶長女吧......」

  女鬼的脖子僵了一僵，速度也慢了下來。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了起來，默默的點了點頭。

  「上次你帶我去的那個院落里是不是關著一個人？」

  女鬼愣了下，把頭埋的低了些，輕微的點了點。

  邵顏又近一步道：「是他害了你？」

  這次女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閉上了黑色的雙目，不願多提。

  一人一鬼停在了岔路口上。

  邵顏本想問的更詳細些，但見那個女鬼如此表現，又不忍心再問，便轉口道：「你是不是要帶我去找他？他傷害到了崔玉和我表姐？所以你沒跟在崔玉身邊，而來找我，想讓我幫忙？」

  女鬼閉著眼睛用力的點了點頭。

  果然如此。邵顏正了正待在頭上的幕籬，心裡開始思忖起來。

  這個女鬼帶她前往的地方明顯不是崔府，那就說明這個人現在不在崔府。今日正是姨父去崔府抓人的日子，若這些事是他做的，那他應該是逃出來的。

  而能在官差的手上逃生，要麼是他提前得到消息逃了出來，要麼是他用了什麼方法......女鬼說他傷害了崔玉和表姐，難道他劫持了他們？

  「是不是那個人抓了崔玉？」

  女鬼搖了搖頭。

  「難道是我表姐？」

  女鬼輕微的點了點頭。

  邵顏的心一沉，掃了自己和女鬼一眼，便想要去通知范明他們。但那個女鬼用力的指了指前方，好像在說快到了的意思。

  「那我們先去看看情況，等我記住了地方便去通知姨父他們，畢竟靠我們兩是救不出人的......」

  邵顏理清了思緒，繼續跟著女鬼往前走......穿過一片小樹林，一幢外表破敗的土坯房出現在了邵顏的視線中。

  但最吸引邵顏的並不是這個房子，而是房子外的十幾個女鬼，這種再次相見的感覺，倒讓邵顏覺得有點微妙。

  她們見到邵顏來了，忙抬起尖利的指甲往那個房子指去。

  邵顏點了點頭，放輕了腳步，慢慢的往土柸房靠近，隱隱約約的從土柸房那傳來了一些人聲。

  「......你就算現在不放我，我爹也會找來的！」

  「呵呵，你就這麼不願意陪在為夫身邊？」

  「呸！我的夫君至始至終是他，不是你！你這個禽獸不如的畜生，你殺了這麼多丫鬟還有自己的親姐姐，我范舒敏絕不會認你為夫！」

  是表姐！邵顏捂住了嘴，慢慢的從外牆處往裡張望。

  只見雜亂無章的屋子內，范舒敏被緊緊的捆在地上，衣服早已破損，臉上和身上都有著深深淺淺的傷痕。而她的對面則站著一個黑衣黑髮的男子，長長的頭髮遮住了他的臉，讓邵顏看不真切。

  「說得好聽，不過是因為他那張臉比我來的好看。哈哈，你別忘了你肚子裡懷的是我的種，你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夜裡跟我睡在一起，白日裡卻跟我弟弟卿卿我我！」

  「哦，不對，也不是卿卿我我，我弟弟他壓根就看不上你......這張臉！」說罷輕佻的抬起了范舒敏的下顎觀賞了一下，接著手指慢慢往下，滑到了她的衣襟處，微微一挑，雪白的肌膚便露了出來。

  邵顏只覺得一股無名火衝到了腦子裡！跟她一起長大的表姐，那個疼她幫她的表姐，那個在深夜裡帶她回家的表姐，現在竟被一個禽獸如此欺負！

  「住手——」邵顏一把扯開了頭上的幕籬，青絲隨著紗簾而下，劃出一道銳利的軌跡！那雙原本柔和的琥珀色雙眼此時正燃燒著憤怒的火焰，而她的身後，十幾名女鬼也是伸著尖利的指甲瘋狂的往前抓繞著。

  頭一次，邵顏慶幸自己能看到鬼，她現在，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