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救之路
2024-06-06 01:09:59
作者: 長亭落雪
好個恆順,居然被迫妥協之餘,還有算計要揪出背後的人來。
之前說過,恆順公主雖臭名昭著,卻畢竟是老鄭王獨女,藩王之女唯一一個封了公主的人。且同皇帝凌祁一向要好,跟皇子皇孫也多有交集,哪怕宋皇后也很少在她面前端架子。是故若想讓其退讓,必須要有極其重大的籌碼,以及不夠對方反擊的時間。
寧王凌焌是燕帝凌祁親弟弟,封了最富庶的土地為王,結果竟舉兵謀反,讓皇帝氣得不輕,連帶遷怒皇室眾人,叫大家都多日來心有戚戚。若這時傳出恆順公主與寧王私相來書信往密切,甚至暗中策應和鼓勵凌焌造反的消息,就算是假,凌祁也必會猜忌。
何況,還有白紙黑字的證據在前。
當恆順在更衣室內,見那陌生丫鬟遞來信件時,一瞬間,便不由黑了臉。
因為這封信,確實並非偽造,而是她親手所寫。
恆順與寧王焌是有來往不假,卻來往得不多。但不知為何,自今年上巳後,寧王忽然對這個姐姐極其尊敬,數次派人送來江南好物、珍寶珠玉,字字句句更是極盡恭維,似定要好好找回闊別多年的姐弟情分一般。
恆順開始並不以為意,之後時間長了,收的東西多了,也常回信過去,附帶不少兆京土儀,雙方便逐漸親近起來。
她當然不知,那些信件都是寧王府的一個參謀利用職務之便,私自所寫;那些寄給她的珠玉好物,也都是侯府嫡女出錢購置。而那寫信參謀,也便是後來最先傳出造反消息的細作,是王守明一開始,就安插在寧王身邊的人,整件事一開始,就是賀南風的布置。
沒多久,恆順再收到寧王的信件里,便有些關於皇位爭奪的暗示,似乎很明顯,寧王有意北上,試圖徵求這姐姐的意見。
恆順本是狠毒無心之人,誰當皇帝根本不重要,反正她都是恆順公主。何況這番附帶的珠寶實在價值高昂,太過可喜,她哪會願掃了寧王弟弟的興致,以致於斷了今後財源?故而便順著對方的話,說了些朝堂之事,言語中似有鼓勵和示誠之意。
那封信,如今便又回到她面前。遞信之人仿佛對一切了如指掌,告訴她若不想此信昭告天下,若不想承受燕帝雷霆之怒,便在今日,放槿華公子安全離開。
明顯,威脅已經奏效。
而賀南風之所以將救出槿華的事,延續這麼長的時間,因為她不得不這樣做。
一是如之前所說,恆順身份高貴又目中無人慣了,並不好對付,所以她務必要等一件分量足夠的事,才能對其形成威脅;其二是,即便那件事籌謀完備,若出手後給對方足夠的時間細想和冷靜,以恆順異於常人的脾性和行事風格,難免會再生多餘波折,指不定明白對方所求是槿華,便盛怒之下,先將他打死打殘也不定。
是故,這件事還務必要能迅速揭穿形成威脅,不給她足夠時間反應,便必須立馬做出選擇。
寧王謀反事關重大,而長公主生辰宴上,皇后懿貴妃和滿朝皇族子弟都在,若她稍微猶豫,便會立即暴露,迅速傳到皇帝耳中。也正是這樣緊急的事態,又只有更衣那短短一盞茶時間考慮,恆順別無他法,只得應允。
再加上,若是先前對槿華那般寵愛的時候,都難免抱著向皇帝哭鬧耍潑的僥倖心思,不肯答應,正遇上而今已有幾分厭倦了,自然覺得為他冒險並不值。所以,才能奏效。
這是賀南風通過對其脾性行事的把控,加上對時機和場合的權衡,一早做好的選擇。只有如此,才能保證計劃實施的同時,不會威脅到槿華安全。
可恆順公主要求先將信給她,再放槿華全身而退。賀南風對此早有預料,畢竟若以她心度旁人之腹,難免憂慮對方事後反悔,平白賠了夫人又折兵。便一早吩咐段靜,只要恆順以老鄭王名義立下毒誓,若誓言則叫老王爺墜入地獄不得超生,就可以先將信給她。
因為恆順雖然私自淫蕩,又貪財毒辣,但對那把自己捧在手心一般,臨死還惦記著自己福祉的父王,還是有幾分真情在的,否則不會年年鄭王誕辰都親自到潛龍寺祈福三日,這些倒是做不得假的。
恆順果然黑著臉起了誓,隨後接過信件當即撕爛燒毀,爾後回到筵席上,沉默半晌完,便對盛元長公主說了恁樣的話。
她果然不願食言,叫老鄭王墜入地獄中,要在今日放槿華離開。她明明可以待宴散時,直接遣走對方,但卻出乎賀南風預料的是,她要在放他離開之前,揪出背後算計自己的人。
恆順知曉對方是為她的面首而來,且那送信的女子能以丫鬟身份出現在公主府里,所以背後之人,必定在今日貴女命婦之中。
首先試探的,就是主人長公主盛元,故直接開口要將槿華送與。然後送對方愕然,甚至有幾分不喜的反應,看出她並不是算計自己的人。
盛元長公主果然拒絕她的好意,並因為心中不喜,而有幾分刻意強調了槿華公子是九姑心愛之人,她不能奪人所好。此言一出,貴女命婦們便不少用扇遮面,竊竊笑了起來。
恆順絲毫不惱,又轉眼看向旁人,似笑非笑道:「槿華在本宮身邊不久,卻最是貼心,可惜本宮到底是老了,想著不如為他另尋個去處,也好安身不是?省得流落街頭,無依無靠。」
賀南風凝眉,看向那不遠處纖弱的白衫男子。她和他,都知曉恆順接下來,還會說什麼。
「他這一年多跟著本宮,可是好好見識了不少東西,誰若收走,便是得了大便宜。」
其他譁然一聲,紛紛議論的命婦貴女,只道恆順宮主實在荒唐萬分又口無遮攔,且不說她的面首何人敢收,再者,她跟面首那些淫亂之事,正經女兒家躲避不及,誰敢沾染?居然這樣炫耀出來,簡直有傷風化不知羞恥。
而賀南風卻看著高位之上宋皇后的神色,明白恆順這是,要將槿華逼上死路了。
自來皇室高門,但凡有個婢妾親仆外逃,都會為了防止私密之事外泄,而派人追殺追回,所以當初謝婉儀獲救後,賀南風才能用這個藉口,打發蕭琰不再插手。
時間不久,卻最是體貼,說明他得恆順信任。又跟她見識不少東西,旁人以為是床底之事,賀南風卻知恆順指的,以及宋皇后聽出的,都是皇家隱秘。就算不涉及旁人,出去後若將恆順公主密事四處宣揚,傳到街頭巷尾,也有辱皇室尊嚴。
所以自來面首美妾,有高位之人相互贈送的,卻從無放逐民間自由的。因為行於其中高貴男女都有心照不宣的規矩,會相互遵守,但若將玩物放任自由,則後果難料。
「怎麼,」恆順又是一笑,站起身來道,「竟無人想收了他麼?」
明知今日赴宴的命婦貴女,都無如她一般淫亂之人,卻刻意這樣句句詢問。那肥胖身形中一顆陰毒的心,帶著幾分狡黠與幾分快意,一面觀察著眾人青紅臉色躲避不及的窘態,一面為自己的算計而洋洋得意。
她是答應放槿華安全離開,卻未說如何離開,即離開後會被怎樣處置。而今她要當眾將他送人,若無貴女接手,宋皇后絕不會讓對方,好好活著離開恆順公主府。
要麼,背後之人挺身而出,但以恆順對這幫貴女的了解,不大可能冒著損失名譽的風險出面。那也正好,她不是想救槿華麼,就算救出,也只剩一具屍體。
恆順想著,笑得越發盛了些。
今日無人願意收他,容色無雙的槿華公子,便註定死局。
可賀南風看著他時,竟察覺不出哪怕半分害怕,或是悲傷。
槿華蒼白的臉色映襯著他雪白的衣衫,渾身仿佛由冰涼月光堆砌而成,靜默而又孤單。
他面無表情地聽完一切,看向恆順的目光里,不帶絲毫情緒,仿佛早知這一天會來臨,只死法彎繞了些,讓他有幾分想笑。隨後,便轉向賀南風,四目相對間,輕輕勾了勾唇。
大抵他從一開始便察覺到少女與眾不同的善意和溫柔,故而在即將迎來死亡的時候,向她回報一個和善笑容罷了,並不是想要她解救自己。
然賀南風確實驀然一怔,原本無奈中帶著幾分遲疑的眼神,忽而定了下來,又轉眼看向凌釋,沉吟片刻,在眾人愕然不已的注視中站起身,向恆順道:
「若是公主不嫌棄,南風願意照顧槿華公子。」
聲音落下,滿堂再次譁然。
恆順一雙細長臃腫的眼,饒有趣味盯著她,嘴角捲起一絲陰冷的笑。
自幼博覽群書,端莊聰慧,進退知禮,家教甚嚴的賀家三小姐,竟要主動收下恆順宮主拋棄的面首!
這樣石破天驚的消息,只怕傳出去,都無人敢信!
片刻安靜之後,便是滿堂議論紛紛。連高座之上的宋皇后和長公主,都愕然愣住半晌,才敢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聽錯。
那站起的人,確實是賀南風。她說的話,也確實是,要接下恆順的面首。
怎麼可能?這可是素來端莊矜持,連皇孫妃之位都不屑一顧的賀家三小姐,難道她是魔怔了麼?
入目眾人,也神色各異。
賀南風掃過槿華的迷惘和詫異;凌夙的不可置信和隱約怒意,大抵不忿她竟拒絕自己卻要收下一個面首;綰夫人與賀凝雪的無比震驚,和試圖阻攔;六公主慶元似乎早知她如此,而戲謔嘲諷;再有恆順試探出結果的挑釁眼神,大概今後不少報復了……
最後,落在凌釋的沉默凝望中。大抵這時才明白,槿華就是她一直縈繞於心,想要救下的人。
賀南風抬眸看著看著他,片刻,慢慢閉上眼,深吸了口氣。
她必須這樣做。
「不知公主殿下,可願割愛?」賀南風繼續道,臉上帶著尋常一般的溫柔笑容,徑直看著恆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