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釋的身世
2024-06-06 01:09:32
作者: 長亭落雪
賀南風在自己父兄面前,一直是溫柔乖巧的,便如在寒山書院時賀承宇所講的,她「小就可愛清澈,溫溫柔柔又十分黏人,剛生下來不久就會笑得清甜」,叫賀佟看著便心情舒朗,所以取名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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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重回今時,三年來也多扮演乖女兒和好妹妹的角色。即便偶爾因為宋珮,這是賀南風第一回以這樣嚴肅的態度,毫不留情拒絕兄長所求。只怕對賀承宇來說,也是不小的衝擊。
他沉默良久,直到離開時,也沒有再說一句關於宋珮和衛王凌夙的話,仿佛剛才言語完全不曾出現般。但看待妹妹的眼神,卻又分明與之前有了些許不同。
好似忽然發覺,這一直被他和父親護在羽翼之下的女娃娃,不知何時已經徹底長大,有了自己作為哥哥,都不曾觸及的見識與果決。
賀南風趁此機會,在對方離去前,忽然再叫住兄長,道:「大哥,便是不考慮姻親之事,只為查探兵器案子,你若能接近朱家小姐,也有益無害。」
賀承宇再次愕然,因為自己從未跟侯府任何人提及過,這次去朱家除了拜訪,還身負公務。
他知曉妹妹跟兵部尚書王守明,從寒山書院後,一直有往來。卻未想到,對方連這些事都一清二楚。
他不知連自己進兵部任職,都是賀南風拜託王守明所為。便不解妹妹只是個閨閣女兒,尚書大人為何會連這些都告訴她?
隨即凝眉看著少女,似暗自揣度,她背後還有多少秘密,是自己萬全不曾留意的一般。
賀南風卻溫柔笑了笑,跟往昔形容,別無二致。
賀承宇沉吟半晌,才微微點頭:「大哥明白了。」
說完,轉身走進夜幕里。
賀南風望著兄長離去的方向,靜默許久,方吩咐紅箋備水。等沐浴更衣完,便披散著瀑布般的長髮,在等夜風吹乾的時間裡,獨自下棋。
她通常與李昭玉對弈,是下圍棋;但若自己一人時,卻經常下象棋,有時還會下雙陸。丫鬟們素來知曉自家小姐博學多才,邊一向對這棋盤變換不以為意。直到五月生辰後,紅箋發覺她將象棋一方的帥,給撤了去,使得雙方依舊走車跳馬,廝殺激烈,但紅棋卻一直帥位空懸。
如此怪誕的局面,叫紅箋難免意識到,小姐的棋局必定另有深意。而這帥位除去的時間,正好是被國公世子宋漣綁架,又被宋家四公子宋軒救回,叫她聯結前後不禁懷疑,跟宋軒當天說的話有莫大關係。
太子早備龍袍,意欲謀反。賀南風回府後獨坐半日,決定勸侯爺賀佟放棄太子監國之事,隨後,棋盤上的紅方主帥,便被除去。但其他子,依舊廝殺著。
將帥是象棋里最重要,卻又最無用的棋子,穩居後方看著車馬炮卒為他衝鋒陷陣,攻城略地,倒真似極了,那些高位之人。
不錯,這象棋便是現實。從前黑方將棋代表三皇子瑞王,紅方帥棋代表太子。賀南風曾隱居幕後,將他人可用的,和自己所擁有的棋子,為那帥棋謀篇布局,只等時機一到,便痛下殺招。從宮中、朝堂,再到民間商號、銀錢,就如車馬炮卒遍布四方,她手下面面棋子完備。
但自阻止父親繼續支持太子代政時,她便撤去了紅方帥棋。黑子依舊要斗,黑方將棋依舊要殺,但自己的帥位空懸,到底還是不得完滿。
然這時紅箋卻發覺,小姐遲疑許久後,又緩緩將帥棋放了回去。爾後,新一輪的紅黑廝殺,重新開啟。
她不由愕然,但又知這樣隱秘之事,不合開口問詢,正思量間,便聽賀南風忽而淡淡勾唇,一面收起吃掉的棋子,一面開口道:「紅箋你說,這盤上棋子,可分男女?」
紅箋一愣,思量片刻,回答:「都是木石做的,應當不分吧。」
何況,誰會去想這些問題。
賀南風一笑,點了點頭:「正是,棋盤廝殺,不分男女,各憑優勢。」
象棋車馬炮卒象士,確實不由男女大小區分,各自走法效用不同而已。但紅箋不明她話里的意思,賀南風卻也沒有再解釋。半晌一局棋下完,便吩咐休息。
七月流火,但夜風卻極其清新與安寧。樹梢之上一彎新月如畫,身旁兩顆細碎星星作伴,倒不覺孤單。
除了外頭偶爾幾聲鳥鳴,疏影閣內外一片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忽而響起輕輕扣門的聲音。
賀南風自兩年前,便無須丫鬟在屋裡守夜了。但若紅箋尺素她們有事,也不會半夜三更地打擾小姐,何況扣門這樣輕柔,明顯沒有急事。
那便是外來的人,但會這樣無聲無息不告而至的,只有李昭玉一人。然若是她,卻又不會敲門,早不知不覺就立在床邊。
是故賀南風微微思索片刻,方起身開了門。屋外,一個少年公子面帶淺笑黑衣獨立,眉宇間沾染著入夜後的清露,正是凌釋。
他抬眸看著月光下中衣如雪的少女,用他獨有的溫柔語氣,向她溫柔一笑:「南風。」
溫柔里,帶著幾分小心和討好。這是逸王世子,每回犯錯後,特有的表情。
前塵賀南風嫁入王府的第三年,有一次清風寺上香時被大雨困在半路,凌釋不知聽誰說麒麟山因為下雨走坡流石,軋死了個上香的貴夫人,一路冒雨快馬奔來,自己跳進泥土裡去找,結果後來抬頭一看,他的妻子好生生站在路邊滿臉疑惑……
世子妃沒事,世子卻加重了病情,賀南風不喜反怒,對他冷臉相對,凌釋便用這種輕柔的方式半夜扣門,向她道歉。
想來那時,她已在朝夕相處里,早對他動了真心,否則不會因他枉顧病體冒雨前來生氣,也不會上香時,對佛陀祈願夫君身體安康。不過依舊以為自己深愛宋軒,不曾發覺罷了。
賀南風想著,假意神情淡淡,回答:「你來做什麼。」
凌釋似想起對方花萼樓盛會的冷臉,越發溫柔小心了些:「我來看看你。」
「看我什麼。」
「我聽說你在圍場遇刺,所以……」
「我沒事,」賀南風道,大抵覺得屋外風寒,對方又有傷在身,便一面退後讓他進來,「昭玉姐姐已經處理了。」
凌釋進屋,聞言似微微頓了頓,片刻,還是什麼都沒說,只小心打量了幾眼少女簡單卻溫馨的閨房,發覺四處最多,就是書。
貴女房中,不見遍布錦繡羅琦、金玉首飾,而架子、柜子、桌上都是書的。且史書、兵書、經書、閒書、詩詞應有盡有,外人盡嘆賀家三小姐博文廣知,也就感嘆兩句罷了,那些艷羨的女子少年們,又有誰能靜心將這些書都翻遍的。
女者顏如玉,書中黃金屋,她全都有了。
「南風,我給你帶了虹霓子。」凌釋道,一面從懷中掏出一大個油紙包,裡頭全是各色虹霓糖果。
賀南風接過,還能感受到紙上淡淡體溫。心中便不禁一軟,遂一邊面示意他坐下,一邊道:「阿琚呢。」
「昨日母妃已經回來了,阿琚在府中。」騙凌琚鳥魂的事,他如何不知她的用心,所以一早將弟弟安排去城郊觀鳥,方便自己在王府行動,不想昨天逸王妃忽然歸來,凌琚也不情不願地回了王府。
逸王妃不顧伴駕,回來得恁樣早,倒叫賀南風有幾分驚訝。想必凌釋肯定查到了些什麼,叫王妃隱約不安,才會匆匆回府。
她沉寂片刻,道:「你之前管我借走白芷徐枋,難道這件事,也跟皇宮有關?」
凌釋聞言,點了點頭,微微默然後,抬眸道:「你記得,那個荒廢多年的冷宮紫微麼。」
「嗯。」
「我想,我很可能,是紫微宮主人和父王的私生子。」
賀南風一怔,愕然愣住。
就是當初,她第一次見徐枋和白芷的紫微宮?那個傳聞中,曾經十分得寵,後來卻因為行巫蠱詛咒之事,被皇帝凌祁禁閉宮中,不久瘋癲自盡,使得紫薇變成鬧鬼之地的那個娘娘?
凌釋,怎會是她和逸王凌騫的私生子?
她蹙了蹙眉,道:「寒秋姑姑告訴你的麼。」
若凌釋不是逸王妃親生,也就難怪會遭那般報復一樣的對待。但這消息來得實在匪夷所思,就連賀南風都難免遲疑。
凌釋頓了頓,回答:「寒秋開始什麼都不願講,和我父王一樣。後來,我替她尋到早年失散的侄兒,叫她以後老有所依。又找到了一個離開王府多年的老僕,知曉父王曾在迎娶母妃前,與另一個女子私許終身。女子年幼,兩人便相戀數年,只等合適時機,請旨賜婚。可惜對方卻在出遊時被皇帝看中,隨即迅速送進宮中。」
那個女子,應該就是從前紫微宮主人了,賀南風想。
「父王為此曾鬱鬱寡歡,一病不起,稍有起色後就離開兆京,說是四處遊山玩水,但身邊人都知曉,他是要逃離這傷心地。」凌釋說著,神色微微變化,「直到三年後回來,似乎已變了另一個人。」
逸王比皇帝凌祁只小十歲,長子凌釋卻跟對方的孫子一般大小,可見王爺娶親有多晚。賀南風從前一直認為是浪子之心,聲色犬馬又寄情山水的緣故,不想原來也是個求而不得的傷心之人。
有這老僕的線索,凌釋便能打開寒秋的嘴。而之後的事情,即便他不說,賀南風也能猜出個大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