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劍鋪路
2024-06-06 01:08:49
作者: 長亭落雪
七星劍由來已久,春秋戰國時就已出現,因劍身上嵌有七顆釘,形如北斗七星,故得此名,前朝至今更是廣為流傳,從皇室、武將到民間俠士,都喜此劍。
但據《吳越春秋》所載,最初的七星龍淵,是由歐冶子和干將兩大劍師聯手所鑄,並為鑄此劍鑿開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鑄劍爐旁成北斗七星環列的七個池中,是名"七星"。劍成之後,俯視劍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淵,飄渺而深邃,宛如有巨龍盤臥,是名"龍淵"。
後曾有伍子胥送與就自己性命的漁翁被拒,故後世視為信義高潔之劍,傳到唐朝因避諱高祖李淵之名,改為七星龍泉劍。再後來有傳言說此劍隨唐朝皇帝入了陵寢,也有說在戰亂爭奪中被毀了的,總之唐宋之後再未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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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前朝太原冶煉世家的朱氏掌門人耗盡畢生心血,得依古法重塑此劍,據說煉了七七四十九個日夜出爐,可吹毛短髮,削鐵如泥,且依照最初之名,改回七星龍淵。可惜後來被外族覬覦,也在爭奪中下落不明。
太原朱家而今也是北燕官方合作的兵器作坊,多年來一直中央兵器房監管之下為朝廷打造兵器,整個家族裡外供養的各類工匠約摸三四千人。而對於遺失七星龍淵劍的尋覓,朱家也從未放棄過,不僅朱家未放棄,朝野習武之人也一直試圖找回,但多年來終一無所獲。
此刻,那錦匣之中,古劍寒光閃閃,好似龍潛於淵,只待一日破水而出,飲血人間,其凜冽的王者之氣,明顯非常人可駕馭。
李昭玉緩緩拿出,只覺一股冰寒透過皮肉直浸骨髓,便不由微微凝眉,隨即細細看去,就見劍柄之上,刻著一個「朱」字。
這,便是前朝朱家先祖用盡一生,才煉出的七星龍淵無疑。
李昭玉愕然愣住,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穆洛宸:「你在何處得的此劍?」
要知這把劍,可是百餘年來多少習武之人朝思暮想的東西,他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就算身為南陳皇族,也怎會如此輕易得到,又如此輕易送給旁人?
穆洛宸並沒有她這樣了解來龍去脈,但見對方如此震驚又愛不釋手的模樣,也猜出此劍非凡,一時間愣住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我,我……」
李昭玉察覺異樣,兩人同時看向了賀南風,卻見少女神色淡然,不緊不慢喝了口茶,方含笑道:「他從我這裡買的。」
「你這裡?」
「嗯。」
「買的?」
喝茶兩人又都各是一怔。
「嗯。」賀南風點頭。
李昭玉懷疑道:「你如何得到的這把劍?」
賀南風一笑,回答:「我之前派人到西北辦事,不想走運,順帶找到了這把劍。」
世上怎有這般輕鬆的事,李昭玉自然不信,但以她對賀南風的了解,出其不意也屬正常,大抵又有其他門路,便也不加多問,繼續道:「你賣給他,再讓他送給我做謝禮?」
賀南風道:「南風知曉姐姐必定喜歡,但任何事都講求一舉多得嘛。」
意思是她本可自己送給李昭玉的,但中間多這麼一環,就多了不少好處,可謂事半功倍。
短短一句話,便將小皇子立在被她坑害的位置上,使得李昭玉不禁蹙眉,看了看英俊無辜的穆洛宸,又瞪了賀南風一眼,道:「你倒真是雁過拔毛。」
賀南風失笑,一副得意模樣。
這劍確實是她手下前不久才從西北帶回的,便是那日說要借給凌釋的那些人。她派他們去西北也確實另有安排,只臨行前賀南風想起,前塵新帝繼位不久,便有人在呂梁山中的一座不知名墓穴里,挖出了這柄古劍,隨後被邀功官員進獻給燕帝。
她之前在莊子上見李昭玉劍有疵痕,便想著日後替她換一把,於是吩咐手下順帶去山中墓穴,將七星龍淵帶回。本來就是要給李昭玉的,不過正好叫穆洛宸借花獻佛,又知矇騙不過李昭玉,便索性一舉多得罷了。結交万俟氏要做,但不是此舉的主要目的。
然此刻的李昭玉並不知曉具體,又搖搖頭,將劍放回匣中遞還對方:「這是朱家的劍。」旁人的東西,再名貴,她也不要。
賀南風笑道:「朱家自前朝失劍,此物早已易主數回。也沒見蘭亭集序非要還給王家不是?朱家又不習武,這劍能到姐姐手中,才是它正命所歸。」
言之有理,李昭玉還是搖頭道:「我不要,你坑了他多少錢,都還給人間。」
賀南風回答:「我沒要他錢。」
「沒要他錢?」
「我只是讓小皇子回南陳後,在皇后和國舅面前多多美言,南北商家互市互利,豈不美哉。」
穆銀宸又是一愣,賀南風提過這些,商家互利又跟她有什麼關係?
李昭玉卻是一聽便懂了。
從黑茶商號重華,到綢緞商號叫衡遠,到藥材商號叫朱襄,再到年初新開的珠寶商號十儀等等,皆是從北燕向四面發展。陳國近十年來都由皇后的万俟一族把握著商業命脈,是皇親之故,自然受朝廷多加保護,故而賀南風的商號入陳,難免多方受阻。
若交好了万俟皇后同國舅,於燕商進陳大大有利,將來所賺金銀無數,龍淵劍再珍貴,也無法做比。而穆洛宸年紀尚小,他對經商之事不懂,也不甚關心,答應認為自然無妨,便應了她的要求,用北商入陳換取七星龍淵。
說起來,還真是一舉多得,各得其所。確像賀南風會有的算計,合情合理。
李昭玉無奈,看向穆洛宸道:「你這傻子,你不跟她換,她也會送我的。」
穆洛宸確實對什麼商家之事不懂,也不在意,這廂回神,便憨笑著撓了撓頭,道:「那不算什麼,只要昭玉姐姐喜歡,阿宸做什麼都可以。」
李昭玉聞言微微一頓,沒有說話。
賀南風察覺,順勢將劍匣遞到穆洛宸手中,示意他交給李昭玉,一面笑道:「殿下一番拳拳感激之心,姐姐就不要推辭了。」
李昭玉低頭,還是沒有回答,神色卻明顯緩和了些。
「昭玉姐姐,」穆洛宸收到指點,雙手托起木匣,舉到齊眉處規規矩矩又滿心真誠道,「多謝你去年鬼市搭救之恩。」
小皇子就那樣端端正正地托著,似對方不接,他便用不放下一般。李昭玉沉吟半晌,又看了看賀南風,終究還是抬手拿了過來。
「也罷,那就多謝了。」她道,有幾分無奈。
穆洛宸大喜,笑得越是歡快,拿了長勺給對方加熱茶。
旁邊賀南風一面放碳下爐,一面看著兩人滿含笑意。
果然,李昭玉不會欠旁人人情,也不在意旁人欠自己的人情。但若是那人因賀南風捲入,她便不好拒絕。而且這如此一腔熱忱的小皇子,又因為單純清澈,似乎被人藉機小小算計了一番,她對賀南風無奈,對上當的穆洛宸,便沒有先前那般推拒和防備了。
賀南風加完碳火,便用帕子擦了手,向兩人道:「昭玉姐姐,方才齊叔說有事找我,你替我先照顧殿下,我去去就回。」
李昭玉一愣,便見對方已然乾脆站起身來,便不由道:「你去多久?」
賀南風笑道:「去去就回,姐姐同殿下先喝茶,要吃什麼叫門口小倌傳來就是,南風請客。」
說完,便逕自提裙出門,臨了處還又回頭對穆洛宸一笑,其中意味明了。隨即,紅箋合上房門,裡頭便只剩一男一女。
李昭玉一下,覺得窘迫起來。握著茶盞的手微微用力,明顯居然有些緊張。
穆洛宸其實也緊張,但想起方才賀南風說的四字要訣,遂立即堆起笑容,向李昭玉關切道:「昭玉姐姐喝茶——」
「唔。」李昭玉應了聲,果真低頭喝茶。
「昭玉姐姐,你平時不當值時,都做些什麼呀。」
李昭玉沉吟片刻,回答:「練劍,看書。」
「看什麼書?」
「史書,兵書,還有……沒了。」她頓了頓,還是覺得話本之事不提為好,遂止了口。
穆洛宸一笑,道:「這些書阿宸也看,母后總叫我看。」
「唔。」
「可我哪裡看得懂,我又不是太子哥哥。」穆洛宸繼續道,「有一回我就把《搜神記》夾在《尉繚子》里,一看就是半日。結果被母后發現,遭重重打了手心。」
《搜神記》是志怪閒書,《尉繚子》是經典兵書,看來万俟皇后一番苦心,大概是都付流水了。
這小皇子跟他兄長真完全不同,不僅話多,半分沒有皇家倨傲和拘謹,連這種事都對外人講。李昭玉不禁想,又望著他那幾分委屈的模樣,一時間不曉得怎麼回話。
穆洛宸又笑道:「昭玉姐姐喜歡看這些書,我母后一定很喜歡你。說起來,我們南陳宮裡上下,沒有一個像昭玉姐姐這樣的女子。姐姐要是去了,一定叫他們都大開眼界。」
李昭玉頓了頓,微微蹙眉道:「我去南陳皇宮做什麼。」
穆洛宸道:「江南山水極好,昭玉姐姐可以去看看。」
「不感興趣。」
「我們皇宮仿造南朝齊梁陳,亭台樓閣遍布,可謂雕樑畫棟。禁中還保留著由南宋時飛龍池和萬歲山,改做有小西湖同雁留峰,實屬人間仙境呢。昭玉姐姐若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
李昭玉一笑,淡淡道:「沒有機會。」
穆洛宸認真思量片刻,回答:「那可不一定,前朝南北便是一國。萬一何時再打起來了,昭玉姐姐帶兵南下,直逼皇宮,叫我父皇母后棄宮外逃,可不就見到了。」
「……」
李昭玉一愣,頓覺哭笑不得。
狠人還需狠人磨,誠不我欺也。門外的賀南風抬袖捂嘴,這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