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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玉雕出穆洛宸

2024-06-06 01:08:42 作者: 長亭落雪

  賀南風不能說為了日後早些體味情愛,為了不辜負南陳小皇子,為了不留下前塵遺憾。這些俗世情愛,細膩情愫,理解和不輕視,是第一步。

  便頓了頓,笑著回答:「因為就像之前說的,昭玉姐姐是這塵世叢林的最強猛獸,南風想要依附姐姐羽翼之下。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南風一介俗女,當然希望姐姐越理解旁人越好,否則有朝一日犯了錯,萬一被嫌棄,南風怕要哭死了。」

  她說得委屈,臉上卻笑容活潑,明顯向對方撒嬌。叫李昭玉不禁扶額,仔細一想,這話里又的確有幾分道理在。遂無奈搖了搖頭,道:「你這丫頭,有什麼話直說便是,拐彎抹角地作甚。」

  不就怕她不夠包容麼,兩句話就能講清,偏找了恁多書來。

  賀南風道:「這不是意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麼。」

  隨即明白李昭玉對這些畫本,到底還是看不進去,便微微思量後,將那一沓都推開,繼續道:「今日這些書是南風選得不好,不過有一本,昭玉姐姐一定要看。」

  「什麼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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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冼夫人傳奇。」

  「冼夫人傳奇?」

  賀南風點頭。

  冼夫人是南北朝時的人物,身為女兒允文允武忠君愛國,憑藉一己之力多次嶺南平定叛亂,安寧一方。歷經梁陳隋三朝,朝朝倍受尊敬,七十多歲還為隋朝歷下大功,被隋文帝封為譙國夫人。直到如今,嶺南還到處有冼夫人祠供奉,可見其偉大之處。

  李昭玉自然知曉的,也似乎對她頗感興趣,道:「書呢?」

  賀南風回答:「我忘記放在何處了,之後找到,就給你。」

  李昭玉點頭,應了下來。

  但其實這本書,並不存在。只賀南風敏銳看出李昭玉能夠引導,卻不能以這些只有情情愛愛的女子去引。因為她們之間實在毫無共通地方,要李昭玉理解領會無疑強人所難。

  但那冼夫人,卻是她本身就了解及認同的。賀南風便要借這人物,在其女兒之身策馬征戰、建功立業事跡之內,將夫人一生所親所愛娓娓道來,潤物細無聲。

  這冊畫本,要她親手來寫。

  于是之後兩月有餘,紅箋流雲便都發覺自家小姐或埋頭查文,或奮筆疾書,往往一坐就是一天,直到年初開春,才將所寫交人付梓刊印,成了一本《冼夫人傳奇》,遞到李昭玉手中。

  那清冷如冰雪的女統領一面淡淡喝茶,一面不緊不慢翻開,見作者留名為「軒轅生」三字,不禁輕聲一笑:「文人用軒轅,倒是好大口氣。」

  隨後一讀,確實片刻即沉浸其中,裡頭無論行文筆風,還是情節輕重,都仿佛專門為她設計一般,引人入勝。

  非兵法非史書,一冊民間兒女畫本,卻叫禁軍女統領看得愛不釋手,足足定坐看了半日翻完,依然意猶未盡。向賀南風詢問,這軒轅生可以其他書作。

  賀南風便笑道:「聽說此人神秘,流傳的應當只有這一本。」

  李昭玉難免失望,卻居然收拾心緒,將那《冼夫人傳奇》又看了一遍,夜裡便燈下感嘆道:

  「女子當如冼夫人,方不負平生。」

  賀南風靜靜看著,心中十分滿意,總不枉她辛苦這些時日,於是趁機道:

  「不錯。世間多數女子啊,不是柔弱無能,就是所求非宜,活得偏頗。唯有冼夫人內外兼備,不會小家子氣,又不至過剛易折。世間有志女子,若再有姐姐這般文韜武略,便當學冼夫人一般,才算不負此生。」

  冼夫人確實強大,不僅建功立業大仁大義,且將國事家事處理均衡,多重身份不誤。其他女將如穆桂英、荀灌娘、花木蘭等,多只在征戰有些建樹,唯有這冼夫人,武能橫刀立馬、平定一方,文能揣度人心,籌謀大局,不僅是女將,更是安邦定國的智臣。若生在帝王家,不是無雙女帝,也能母儀天下。

  所以冼夫人,真乃一代傳奇也。加上賀南風的極好文采,將夫人一生刻畫得活靈活現,絲絲入扣,仿佛真能走回南北朝間,親眼見證夫人一舉一動、所思所慮般。

  李昭玉點了點頭,沉吟片刻,似忽然明白了對方為何叫自己看這本書,抬眸看著賀南風,微微蹙眉道:「可有的東西,是有的人也許生來便沒有的。」

  若是旁人,這東西必然指冼夫人的文韜武略。可對方是李昭玉,故而賀南風一聽便懂,她是說,她也許生來便沒有處理世間人情的能力,所以學不了冼夫人。

  「胡說,」賀南風一笑,溫柔道,「姐姐相信南風麼?」

  李昭玉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那就相信南風,在我眼中,姐姐就是冼夫人那般人物,甚至比她更好更傳奇。」

  李昭玉本就絕世無雙,不過世俗不懂其美,親故不知將養,才叫她前塵留下遺憾罷了。今時有賀南風在,定會叫對臻於完美。

  她讓她懂得放眼大局,自在籌謀,她便引導她體貼細微,深情不負。她們就像兩塊玉,自那年心期一舞后,便逐漸走向合一完璧。

  那番深談之後,李昭玉似乎真的似乎有些變化。

  雖依舊清冷吧,卻不再對旁人小女兒態嗤之以鼻了。賀南風才得以經常提及中元鬼市之事,提起那帶著惡鬼面具的穆洛宸。

  李昭玉明明不感興趣,卻不曾打斷,聽著聽著,也漸漸習慣了,在對方提起穆洛宸時,還會打趣兩句。連丫頭們都看出,李家小姐慢慢隨和,又愛笑了不少。

  故而說得紅箋之前說得不錯,賀南風對李昭玉真誠確實世間罕見。旁人只見李昭玉對賀南風出人意外的好,不知後者在背後為對方考量的一切,耗費多少時間心血。

  於情講,她既得重回先機,自然要為在意的人苦心孤詣,謀求圓滿,再辛苦也不覺疲倦,對父兄,對凌釋,對李昭玉,對王守明,甚至那一面之緣的公主面首,都是如此。

  於理講,她要彌補前塵遺憾,以及得到盟友相助,就必須做到叫自己價值倍增,才能地位穩固,關係牢靠。

  故而,就算真如清風寺主持所說,心有七竅,必定過慧傷身,賀南風也甘之如飴,九死不悔。

  只未料到,她先前恁般多為了南陳小皇子的準備,對方到兆京後卻不去尋李昭玉,一大早便先拜訪文敬候府來。

  昨日送凌釋出門的賀承宇,晚間回來時便神秘兮兮地給了妹妹一包糖,說:「他囑咐我帶給你的。」

  言語神態,似對這件事的進展十分滿意。而那包糖,正是凌釋為她特製的虹霓子。

  賀南風心中甜蜜,從夜到明便吃去了大半,這廂正喝茶解膩,隨之聽聞穆洛宸在前院揚言要見自己,險些將一口茶水吐出,趕緊叫紅箋把頭梳好,匆匆出出疏影閣會面。

  一路上紅箋不禁抱怨:「那小皇子怎么半分禮數都不懂,哪有外男登門拜訪人家小姐的?不是說陳國男女之防更甚麼,他怎一點規矩沒有……」

  大抵南宋舊弊傳習太多的緣故,南陳確實相較北地,民風更不開放,男女之別尤其嚴格。於是陳國女子便成了兩類,正經人家便都端莊拘束,一絲不苟,雖則溫溫柔柔吧,總少了幾分意趣;另一類便是歌姬藝妓,又全然聲色犬馬、酒色財氣,半分女兒矜持都無。

  所以賀南風先前猜測,兩個陳國皇子對李昭玉一見鍾情,便或許也有幾分因她比起尋常所見女子,實在太不同了些。

  而這穆洛宸身為陳國皇族,万俟皇后最寵愛的幼子,自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習慣了的,加上性子活潑自在,南陳束縛再多,他哪會顧忌半分?到侯府還知帶著名帖,已算十分周安了,哪還能指望對方考慮男女大防的。

  賀南風也是無奈,只得搖頭笑笑。

  主僕到前院會客廳時,隔門就聽見小皇子正在同綰夫人說話,一個喜笑顏開,自自在在,一個勉強微笑,拘謹不已。只怕這無親無舊的忽然造訪,還點名要見侯府嫡女,嚇到的可不止疏影閣眾人。

  「三小姐今年也是十三歲嗎?」

  「對,南風她跟殿下同歲呢。」

  「她是幾月生辰?」

  「回殿下的話,五月。」

  「五月?那我比她大些,我是一月的。我出生的時候,西湖還在下雪呢。」

  「殿下是天降祥瑞。」

  「也不是,那年下雪將航道都封了,我父皇出巡差點沒能回來,凍死在半路。」

  「……」

  賀南風不蹙眉搖頭,實在聽不下去,便抬裙進門,解救了綰夫人。

  「南風見過七皇子。」

  穆洛宸回頭,見一少女淺紫色月華裙裾亭亭玉立,外罩素潔薄紗披帛,墨發輕挽成髻,額間一道水白通透眉心墜兒,五官極美又極溫和,正含笑對自己施禮。

  「免禮。」他忙道,笑著站起身來,似親自迎接的模樣,看著少女目光欣賞,語氣真誠,「早聽人常說,賀三小姐溫柔聰慧,美麗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賀南風緩緩起身,也看向對方。

  小皇子一身梅鶴花紋的玉白色箭袖錦袍,頭戴青白玉冠,面如冠玉,又長身玉立,仿佛整個人便是一塊暖玉雕琢出來般,尊貴卻不倨傲,那淺淺笑容,迎面就有親近之意。

  真是個可喜的孩子,她暗想,臉上笑容便更溫柔了些,開口道:「殿下過譽,南風愧不敢當。」

  「你自然當得。」穆洛宸笑看著賀南風落座,似想了想有話要說,又顧忌還有旁人在,沉吟片刻,竟轉頭向綰夫人道,「侯夫人,我有些話想單獨對三小姐講,你看……」

  綰雲一怔,紅箋一怔,屋裡眾人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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