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押題
2024-06-06 01:07:56
作者: 長亭落雪
蕭琰身為朝廷官員,就算記掛救人,也該趁包紮的時間裡,命手下聯絡官府抓賊,可從她進門到救治完換了衣裳出來,蕭琰和兩個手下都寸步未離。
不關心賊人去向,不清理殺人現場,只在意那女子是死是活,確實不像偶然遇見,出手相救。
蕭琰靜靜聽完,沉寂片刻,笑道:「不知三小姐一雙慧眼,是下官疏忽了。」
這話算是承認,卻又似乎並不在意被她看穿,叫賀南風反而不解,正蹙了蹙眉,就聽對方繼續道:
「但三小姐猜猜錯了一件事。」
「何事?」
「下官確實對這女子過分關心,但不是因為她與我相識。」蕭琰看著她的模樣,在燈火下又是頓了頓,隨即恢復正常,「下官確是偶然救人,與她素未謀面。但三小姐所言也對,只問題不在於我,而在於她。」
他的意思是,他確實偶然相救,但卻因為過程中發生了什麼,才有後面叫賀南風不解的行事做法來。
如此,這樁命案並非隨蕭琰出現,那麼前塵應該也是有的,但卻沒有傳出過半句消息。要麼是當時無人發現,兩個女子的屍體被黑衣人帶走,又將殺人現場處理了,所以外人不知,但每晚回查進度是督造慣例,所以要麼就是依舊被督造新路的官員撞見了,卻出於某些原因,不曾對外提起。
那兩個女子,和那些追殺之人的身份,必定不簡單。
賀南風一笑,抬眸看著蕭琰道:「蕭大人既將她送到我處了,難道不覺得,應該如實相告麼?」
若那些人身份不簡單,所以蕭琰才對女子那樣關心,那麼既然將她扯了進來,於情於理都要實話實說的。
蕭琰笑道:「三小姐所言極是。實不相瞞,下官也早有此意。」
這是說他本來就打算告知,只不過既然賀南風問起,反而想試一試她的眼力。
賀南風無奈,只得示意對方講來。
蕭琰便揮退手下,從腰間取出一物,遞向賀南風道:「這是那些人身上的令牌。」
令牌入目,賀南風便是一震,因為那銅牌上赫然刻著一個「逸」字。
「他們,逸王府的人……」
蕭琰點頭。
是逸王府,凌釋父王的府邸不錯,可逸王府為何要三更半夜追殺兩個女子?賀南風不由凝眉,道:「這令牌,是他們退去時掉落的麼。」
蕭琰搖搖頭:「是他們出示給我看的。」
「給你看的?」
「對,」蕭琰將令牌收回,繼續道,「大抵知我不過小官,竟然出示逸王府令牌,命我和手下交人離開,當做什麼都沒看見,否則要遭滅頂之災。」
賀南風恍然大悟,難怪前塵從未聽說西郊命案,原來是那黑衣人用逸王府三字壓住了插手官員,只不想今時遇到蕭琰,雖龍游淺海,卻依舊根本不吃這一套。
她前塵來莊子少,蕭琰也不是而今督造新路的小官,自然沒有人參與其中,救下這受傷女子來。今時陰差陽錯,不想倒救人一命。
賀南風沉吟片刻,道:「我倒不知,逸王府會這樣行事。」
前塵嫁入王府四年,雖同逸王交集不多,但也記得他人如其名是個飄逸出塵的男子,平素喜歡伺弄花草,騎馬遊玩,對底下妻妾孩子也都十分包容和藹。如何卻會做這樣的事?那重傷昏厥的女子,卻又是什麼身份?
不過既事關王府,蕭琰就不得不謹慎對待了,所以才對那受傷的女子尤其關心,反正對方必定會清理現場,他無須回頭,就索性守在院裡等候,大概也想解開謎底,可惜女子昏迷不醒,暫時無法詢問了。
果然是名家大族出身,即便而今時運不佳只是個小官,但卻也冒犯王公貴門的底氣。
思及此處,賀南風便笑了笑,向蕭琰道:「且不管對方逸王府身份是真是假,他們既然失手,必會捲土重來,蕭大人之後可要小心。」
蕭琰一笑,又用方才初見時的目光打量著她,片刻,淡淡道:「三小姐難道,就絲毫不為自己擔心?」
說起來賀南風雖是侯門嫡女,但而今身邊也不過幾個丫鬟小廝,對方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黑衣刺客,偏她聽聞真相後,卻只首先想到蕭琰今後,繼續督造新路時可能有麻煩,半分未考慮那些人找到自己這裡。
賀南風淺笑依舊,淡淡道:「那些人調兵遣將也不會立馬到來,何況今夜有蕭大人在,南風不擔心。」
「之後呢。」
「之後南風自然會有安排,保管他們若是登門,便有去無回。」
蕭琰靜靜看著她,沉寂片刻,道:「三小姐很像,下官曾經認識的一個人。」
賀南風未答。
「只他是個公子,也不在兆京。」
賀南風笑道:「既他是男,我是女,又怎會相像。」
「也是,」蕭琰點點頭,卻依舊毫無掩飾地直視著對方,緩緩道,「可三小姐的容貌跟他極像,之前下官只遠遠見到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但今夜話說得越多,便越覺得,語氣神態,都一模一樣。」
他們之前就是見過幾次的,不過僅限於兄長在側的點頭之交,賀南風有時戴著面紗帷帽,有時也不曾。前年賀承宇春闈後回家,便向自己妹妹問過,她在書院時跟蕭家公子可有交集,因為那蕭琰考試完,居然特意來問他雲氏的小表弟現在何處。
她自然回答沒有,賀承宇雖覺得奇怪吧,也相信了。但之後賀南風卻又從舅父雲寂來信中得知,那蕭家公子居然特意去過濟州打聽雲聲此人,好在濟州一帶雲家勢力遍布,一早被發現後,便說雲聲遊歷出門,替外甥女瞞了過去。
所以舅父同樣問過,她當初在寒山跟這蕭琰可有過節,賀南風依舊否認。便到此刻,也是含笑淺淺,絲毫不顯情緒道:「是嗎。」
「是,」蕭琰一笑,靜靜看著她,「他當時人前人後,也有兩副模樣。在先生同學面前天真乖巧,卻有一日四下無人,來對我講說,他知道科舉的題目。那時笑容神態,就跟三小姐方才一般無二。」
蕭琰大概那群相交不深的書院學生里,唯一懷疑和到處打探雲聲身份的。賀南風笑了笑,沒有接話,就又聽對方問道:
「三小姐可會下棋?」
「略懂。」
「那人跟我說,高明的奕者能看出對手三五步棋路,所以他告訴我科舉試題,只是合理推測、大膽下注而已,並不算作弊。」
賀南風輕笑:「什麼樣的人,能推測出科考題目來。」
「我也將信將疑,但他說的頭頭是道。」蕭琰踱開兩步,一邊不急不緩道,「他說科舉試題由內閣大學士褚淵和國子監祭酒賀佟協同制定,最終交給皇上定奪。但近幾年來皇上講求讀書人經世致用,所以試題必定從時事中取。」
賀南風默默聽著。
「如此大燕無非兩個話題,一是南北局勢,一個就是開年水患。隨後從之前王守明先生上書《邊境八議》被皇上捐棄,爾後才來書院授課一事看出,皇上對文人議論南北國事不喜。那麼只剩下開春水患,再若用水患必定有經典引題,則無外乎史前大禹治水,春秋以鄰為壑,以及戰國李冰的都江堰工程。其中以鄰為壑涉及別國,不可取。另外兩個,大禹之風傳奇,李冰之風踏實,從兩人性格行事來看,必定賀佟偏向前者,褚淵偏向後者。但交由皇帝定奪時,賀佟必定一如既往辯解連環、辭潤玉石,將皇帝無奈說服。」
蕭琰說完,回頭一笑,講出答案:「故而,這最終的試題,最有可能就是,從大禹治水入手,著眼開春黃河水患,闡釋為官者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利民之道。」
賀南風愕然不已,未料到他竟一字一句記得如此清楚,當下愣在原地,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他倒是對朝堂、皇上和官員之事,都頗為了解。」蕭琰一笑,「三小姐,可覺這些話語熟悉?」
賀南風看著他,沉默許久,道:「她可有騙你?」
「不曾。」
「那既然題目沒錯,蕭大人為何險些……」
「險些落榜對麼?」蕭琰一聲輕笑,繼續道,「就是因為我發現考題居然真與他所說一模一樣,才總覺得心中過意不去,如何做答都不對。」
若是按照本來想法寫了,豈非有作弊之嫌,若不寫,自然強迫之下失色不少,難怪差點落榜。也難怪一考完就向賀承宇問雲聲蹤跡,還不惜奔波千里到濟州,是要興師問罪的吧。
賀南風一怔,抬眸看向這前塵時一舉奪魁後,很快被招為六公主駙馬,平步青雲的蕭家郎,未料她出於結交心思,不過在離開前一天,偶遇蕭琰獨坐亭中,便順著前塵記憶反推理由後,把對方本來就能做好的事提前告知,卻使得結果陰差陽錯大相逕庭。
這就是她先前一直避免見他的原由,因為哪怕沒有這場對話,也隱約知曉,駙馬爺如今處境,必然是她所害。
思及此處,便抿唇一頓,無奈嘆了口氣,道:「既不曾騙你,最多弄巧成拙罷了,還希望蕭大人大人大量,不要為難於她。」
話音剛落,本一臉靜默嚴肅的蕭琰,驀然提高了聲響:「果然是你,雲十九!」
他果然早就懷疑她的身份了,畢竟雲家雖是掩護,但濟州肯定還有知道雲十九郎早夭的外人,不曾叮囑到。蕭琰一定打聽出了蹊蹺。如此這個身份立不住,再從幾次試探里賀承宇支支吾吾的詭異反應,以及幾次相見時對賀南風容貌、神態的辨認,必定在今夜前就有此猜測,方才不過確信了想法而已。
但就算他確認面前少女就是雲家十九,也就算賀南風已出於內疚,或者自知逃脫不開暗地承認了,但作為侯府貴女,如何能扮男裝混進書院去?所以嘴上依舊絕對要死守的:「不是,蕭大人不要胡說。我堂堂侯門嫡女,怎會冒充旁人,去不該去的地方。」
她那清澈的眸子裡,除了端莊禮貌與聰慧和和善,竟多出幾分無賴來。叫蕭琰不由看得一怔,竟片刻里無話可說。頓了頓,知曉對方不過怕落人話柄嘴上不認,其實早道了歉,承擔下來,便無奈搖搖頭,道:
「也罷,不是就不是。」
「多謝蕭大人。」
「其實我也並不怪他,」蕭琰抬眸看著她,緩緩道,「我只是不解,她就算真的推測出考題,書院這樣多人,為何獨獨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