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言情小說> 重生之侯府嫡女> 休披摩詰郁輪袍

休披摩詰郁輪袍

2024-06-06 01:06:47 作者: 長亭落雪

  這唐先生素來從樣貌衣衫追求古韻,又自詡琴棋書畫皆絕,堪比唐朝王摩詰,殊不知自己行事呆板,沽名釣譽又墨守成規,常被學生們私下打趣。

  賀南風不過琴由心生,他苛責過分就罷了,還接了凌釋的高帽,要為她單獨指點。也不想想北燕上下,若論琴棋書畫,何人能比文敬候府?

  而她此刻心緒已經平靜不少,便對唐先生和宋漣都生出幾分不滿來。今時的賀南風可不比從前和善,那是只要心頭不虞,便睚眥之怨必報的。再想起宋漣整日取笑凌釋和自己斷袖,不定便是因此才叫夫君避諱的,就打算教訓對方一回。

  於是她向凌釋溫柔一笑,隨即站起身來對先生道謝,面色十分真誠感激的模樣,頓了頓,一雙眼眸明淨似水,仿佛猶豫著想要解釋自己犯錯般:

  「承蒙先生不棄,但學生生長如今還未明專心致志的道理,實在有愧父母育養和先生教導。」

  這是說,她方才彈琴不是五音呂律出錯,只是走神而已。便果見唐先生眉頭微蹙道:

  「如何輕慢,課上神遊?」

  賀南風笑了笑,道:「只因先生先前琴聲太妙,叫學生一下,便想起了獨坐幽篁的王維。想來摩詰居士當初處於輞川深林時,便是先生這般風采。」

  摩詰是唐代詩佛王維的小字,王維四十歲後隱居輞川,以彈琴作畫、寫詞歌賦為樂,是歷代文人敬仰的高氣節大人物。

  

  唐先生本就喜歡自比王維的,這幾句話可謂深得其心,不出想學生走神竟是自己太像摩詰之故,登時笑容都和藹不少。

  未料賀南風話口一轉,繼續道:「想到王維後,學生便不免又想起一首小詩。」

  唐先生語氣高深:「什麼詩?」

  賀南風一笑,緩緩吟道:

  「不是摩詰高,休披郁輪袍。

  平白鄰女笑,竊竊把頭撓。」

  此言一出,滿堂失笑。隨即又怕遭先生苛責,趕緊各自抬袖遮了嘴巴。

  郁輪袍是王維初到京城時,在唐皇室玉真公主府上一曲驚人的琵琶曲名,據說是他根據自己身著衣衫臨時命名的。後續曲譜失傳,但這典故卻一直保留至今,跟這位大唐名人分離不開。

  而小詩四句,則通篇譏諷之意。指某些人沒有王維的高上才華品質,就不要強披他的郁輪袍去,否則無非東施效顰、畫虎類犬,自己為人暗裡嘲笑,都還不明所以,只疑惑地撓了撓頭……

  短短几句,言語活潑,簡單易明卻又趣味生動,將非要自論王維的先生,比作了坊間不懂天高地厚,被鄰女嘲笑的無知小子。叫唐姓先生在眾人鬨笑中回過神來,便不由大怒著拍桌而起:

  「大膽!誰叫你作這樣的世俗爛句!」

  眾學生們被這一聲呵斥打斷,想笑不敢笑,見先生氣得吹鬍子瞪眼,也不由都看向賀南風來,有的只當好奇事態發展,有的也不免擔憂之色。

  賀南風似被嚇了一跳,眉眼委屈看著就要落淚,撅起了小嘴道:「回先生,這詩,這詩不是學生做的,是,是……」

  「是什麼!」

  「是學生前幾日,聽宋世子跟人吟起的。」

  這下,本來還在旁觀好笑的宋漣,霎時僵在原處。

  但見那小公子淚光閃閃,無比可憐繼續道:「學生愚鈍不解其意,只覺吟起來朗朗上口,又有摩詰兩字,估摸著大概是讚頌前人的,就,就記了下來……」

  是了,他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進山將近半月也只會安安靜靜乖巧聽話,連琴都彈不好,膽子又小得幾句話就嚇哭,哪裡懂得寫出這種譏諷之詞來?必定是偶然聽到旁人言語,而這寒山之上會公然詆毀老師的,除了遊手好閒的宋漣還有誰?

  先生轉頭,目光陰沉。畢竟一向形象如此,宋漣便知曉,自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明白解釋無用,便只得起身告罪,仗著自己國公世子的身份,任對方也不敢將他怎樣處罰,一面便目光兇狠地瞪向賀南風,似要叫她好看一般。

  但賀南風才不怕,這些個十幾歲的貴公子,在她眼中不過半大孩童罷了,根本不值得憂慮,何況有兄長賀承宇在,宋漣無法對她怎樣的。誰叫他先嘲笑自己,又說凌釋學了她婦人之氣的?

  這叫一舉多得,兩不虧欠。遂依舊含著淡淡笑容坐下,於他不理不睬。

  宋漣氣結,雖然果真只被罰了抄琴譜,還是生生悶悶憋紅了臉。

  隨即,察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賀南風無意瞟到對方處時,便趕緊轉開,心頭暗道:「看我做什麼,我又不是為了你。」

  少女神情冷漠,那不遠處一身玄衣的庶出公子,看了看自己嫡兄鬱悶形容,又看了看小公子低頭模樣,片刻,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勾,發出微微清響……

  課散後,宋漣果然怒氣沖衝來找賀南風算帳,說什麼他一向對她照拂良多,不想賀南風狗咬呂洞賓恩將仇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之類,大概將他學過句子都用上了。

  可惜被賀承宇一直攔住,也就只能隔空罵罵,偏賀南風又淺笑吟吟毫不在意,叫他罵半天罵得自己口乾舌燥、疲倦不已。關鍵是書院上下,還是沒有一個人相信宋世子是被污衊的,也不相信乖巧安靜的雲十九公子,會有這樣的心思算計。

  連凌釋都拉住對方勸解,說雲聲必是無意說漏了嘴,不是要向先生揭短,叫他不要胡鬧,再尋他麻煩。

  如此,宋漣哀嘆連天后,也只得放棄了。離開前在凌釋肩頭狠狠一拍,神情無奈道:

  「容與啊,你果真中了雲十九的毒,眼見不明又婦人之仁了。」

  不然,好好知書明理、溫和如玉的凌世子,怎麼接連不斷地,無端維護那卑鄙小子?這跟尋常溫潤如玉的凌世子,可半分不像。

  說完,轉身再瞪賀承宇身後的雲聲一眼,憤然轉身而去。留下凌釋站在原地一時微微蹙眉,不知想了些什麼,隨即也嘆一口氣。

  他不同於其他人,他是見過雲聲背後模樣的,自然知曉對方也許真會臨場做詩,誣陷宋漣意圖報復,但他還是幾次出言維護。

  賀南風便心中歡喜,邁著小碎步到凌釋眼前,笑容明媚道:「阿釋哥哥,謝謝你。」

  凌釋看著她,沉寂片刻,也淡淡笑了笑:「無事。」隨即又是一頓,說了個「你」字,便終究欲言又止。

  「我怎麼?」

  「你究竟是不是……」話未說完,見賀承宇靠近,便止住言語,遲疑片刻,終是自己搖搖頭,轉身先走了。

  「我是不是什麼?」還是是不是誰?賀南風只覺心中亮光一點,見凌釋離去,剛要快步跟上,趁機問個清楚,卻被賀承宇伸手拉住。

  「你還跟他一起,都在傳你們閒話了。」賀承宇還因為《郁輪袍》的事本就神色不喜,又見妹妹想跟著凌釋便越發不快道,「你隨我去吃飯,吃完自己回屋,不許再出來瞎轉。」

  這是下了禁足令了。賀南風一怔,凝眉道:「阿釋對我一向照拂,哥哥如今便要因為這樣的無稽之談,疏遠於他麼?」

  賀承宇氣道:「我何曾疏遠於他了?我是叫你疏遠於他!」隨即似怕有人聽見,便放低了聲音繼續勸導道:「你難道不知,素來男女七歲不同席。連親兄妹之間,小時候耳鬢廝磨就罷了,長大還這樣親近都是要為人詬病的,何況你們還只是遠房表親,都不是親生兄妹。」

  他確實說得句句在理,叫賀南風一時無言反對。

  「何況人家也想疏遠於你的,」賀承宇似想到什麼,無奈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只覺這裝扮之下,除了驚嘆她太美,倒真瞧不出女兒身,便無奈嘆道,「你本來扮作男裝就算了,偏偏要借雲家晚輩的名頭。就算別人不說,阿釋自己同處一室,也必定多有為難。你以後注意點,何必白白損了雲家同逸王府的情意。」

  意思是,有雲寒斷袖在前,她雲聲本身一舉一動都有瓜田李下的嫌疑,如今同凌釋傳出這種閒話來,於對方名聲有損不說,到時候萬一叫而今本就不甚親近的雲家和逸王府再生隔閡,豈非大罪過了。

  賀南風聞言扶額,心中大大嘆了口氣。

  這男風之事吧,倒古來有之,且不少帝王名人如此。只自宋朝朱熹講求「存天理滅人慾」後,連正經男女之欲都要克己,更何況這般偏角怪癖?那是有悖於大道德的,故而文人世子們一向談及色變。

  便是如今寒山學生們對雲寒頗有微詞,也不過背後嚼嚼舌根而已,無人敢公然提及的。可,可關鍵是那雲七郎他,他不是斷袖啊!

  賀南風前些天疏通前後因由時,就十分無奈。因為前塵她對表哥雲寒的了解不多,只隱約記得對方後來似乎是修道還是求佛的,其中原因並不知曉,粗一看,還似乎真有畏女之嫌。

  不過若因此就說他有斷袖之癖,倒也是不太可能。因為未來雲寒離開寒山書院後,被人發現數幅女子畫像的手稿,只是並找不到實際對應的人物和長相,以至於賀南風死的那年韓澈提起時,還笑說雲七郎這是在凡塵找不到動心的女子,便自己畫了一個,就像古時候那些,沉迷於畫中仙子的文人一般。

  也許這些手稿里,最後畫成的那幅,便是他心中妻子模樣吧。可惜世間沒有,他便索性不要了。

  如此脫於世俗,真跟雲寒此名一般,高高在上,又清冷自潔。這樣神仙般的男子,真不知誰家女兒才能匹配。

  可那些個世俗小子,尤其以宋漣為主,竟然一早便詆毀於他,實屬令人氣憤。

  當然,雲寒並不在意旁人評論,也不需要為自己正名。但賀南風本就聽聞時,已為表兄不忿,而今又逢兄長看緊、凌釋躲避,便得想個法子破局,叫賀承宇無法再阻攔,也叫凌釋躲避不開才好。

  於是昏昏欲睡又心懷不忿的雲聲小公子,在午飯時間悶悶一番思索後,妙計橫生。回頭看了眼,即便跟人閒談也不忘兢兢業業瞟向自己的兄長,暗道一句,哥哥,對不住了。

  沒錯,她要陷害賀承宇,也只有如此,才能叫她得到自由,同凌釋相處。

  那天正同旁人有說有笑的賀承宇,隱約感覺妹妹眼神別有深意,但仔細一瞧時,又悄然無蹤跡。

  遠處青衫公子靜靜看著一切,片刻,向身旁玄衣高挑的同伴緩緩道:「你可知,什麼叫做情不自禁?」

  那清冷軒昂的漢子微微思量,回答:「出自南朝劉遵的《七夕穿針》詩罷,所謂『步月如有意,情來不自禁』。

  「『步月如有意,情來不自禁』。」凌釋緩緩吟了一遍,又看向不遠處淺笑吟吟的白衫小公子,似有什麼念頭閃過,兀自微微蹙眉。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