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父親的日記
2024-06-05 16:44:59
作者: 西柚啵啵
我的意識開始發散,也沒能保持住清醒。
身體輕飄飄的,像從高空墜落,砸入深海里。
我好像被推進了很多不同的科室,一台台冰冷的機器開始給我做著檢查,氧氣罩又戴在了我的臉上,讓我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壓抑。
房間裡好像總響起著匆匆忙忙的腳步聲,輕一點的是護士來給我換藥、打點滴;走路快一點的是戴著聽診器的醫生來給我檢查身體情況;還有一些是慌亂的、毫無章法的腳步聲,我卻不知該歸屬於誰。
我的眼皮很沉重,明明我的意識已經清醒了過來,但卻始終睜不開眼睛。
我隱約好像聽到醫生說我是有抑鬱症還是情感雙相障礙,甚至醫生還說我有自傷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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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好笑,我怎麼可能會傷害自己?
可是身體上的疼痛一陣又一陣的傳來……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等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率先感受到的卻是太陽光線的強烈與熾熱,不由得用手背遮在了眼前。
剛清醒的我卻聽到了對方聊天的聲音,電話那頭的女聲是我熟悉的,是季佳芮。
接電話的人坐在我身旁,嗓音溫柔而清冷,逐條逐句、極有耐心地回復著季佳芮略帶稚氣的話語。
季佳芮叫他哥……所以他到底是誰?
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讓我一哆嗦,我的脊背開始發涼,視線中正看到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朝我回望了過來。
我第一次如此細緻地打量他,他的五官很標緻,三庭五眼的,是很符合父母輩眼緣的一種長相。
而細看之下,居然真的和季佳芮有幾分相似!
他掩唇低聲對電話那頭說了幾句,電話很快被掛斷。
我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季佳宴,從他清澈的眼睛看到線條流暢的下頜、骨節分明的手指一直到空蕩蕩的褲腿。
我的話音帶著顫兒,像雨夜裡被打得狼狽的花骨朵:「你是季佳宴?」
誰能想像,左手翻雲、右手覆雨、A市中最神秘的那個男人,居然是個半身不遂的殘疾人?
我瞪圓了眼睛,完全收斂不了視線中的詫異。
「你怕我?」他話音稍微停頓,「可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往病床的另一側瑟縮去,無形中拉開了和他的距離:「不、不怕,我只是太驚訝了……」
季佳宴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剛才我和芮兒的對話,你聽到了多少?」
「我什麼都沒有聽到……不,只聽到了一點點……你會不會對楚庭做些什麼?」我的思緒像漩渦一樣打著轉,說出的話卻直白,完全沒有經過百轉千回。
季佳宴嘴角噙著一抹笑,一張臉像是上好的玉石經過精心雕琢打磨出來的:「芮兒今年還年輕,我不想讓她那麼快嫁人。而且以後她肯定要去國外發展,但我不相信楚庭能拋下國內的產業,心無旁騖地陪芮兒出國。」
所以在這個關節眼上,他對季佳芮和楚庭的婚事還有所顧慮。
剛才知道季佳芮對楚庭無半分真情,季佳宴想讓兩人退婚的心思又再次活絡起來。
季家家大業大,完全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行事,也有任性恣意的資本,所以此刻季佳宴才能輕飄飄落下這話。
「芮兒玩心太重,她和楚庭的婚事就算沒有我插手,也根本走不了多長遠。現在看來……估計下個月的婚禮,芮兒根本不會露面。」季佳宴的眉宇間浮現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陳嬌,我不會用特殊手段去對付他,我敬佩他的能力,期待著有一天我們能真真正正交流切磋一番。」
「而且你難道就沒看出來楚庭最近的舉措行動完全不對勁嗎?楚庭這一個月來對芮兒的好,不過是在打幌子罷了。」
季佳宴所說的一句話,都像是一支燃得正旺的蠟燭,把那層本就脆弱的窗戶紙捅個破碎。
「楚家也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楚庭在外面早有過心頭好,還在秋山別墅玩金屋藏嬌那一套。一通家法就伺候了下來。」
那次打得可狠了,聽說還是楚林頃親自動的手。
季佳宴繼續往下說:「可是之後楚庭的的做法還是讓楚家很生氣。也不知道為什麼,楚庭就突然宣布了和多家大型企業取消合作,差點沒有引起A市整個商界的公憤。楚林頃那老頭,自然又搬出了家法來伺候楚庭。」
「估計楚庭現在也學聰明了,所以對芮兒特別好,還經常帶她回楚家吃飯。可無論是芮兒還是我都看得出來,他不過是在把芮兒當一顆棋子罷了。」
我愣怔問道:「為什麼要把這些告訴我?」
我只是覺得心痛,原來在我費盡心思想接近楚庭的那些日子裡,他一直都在想拉開我們的距離,用專屬他的方式保護我。
原來深海里那條五十二赫茲的鯨,它發出的聲響並非無從知曉,畢竟海浪都知道。
季佳宴的眼神意味深長:「如果婚禮現場,新娘卻遲遲沒有現身,你說一向不可一世的楚庭要如何自處?」
「陳嬌,你大概不知道吧,提到楚庭時你流露出的眼神永遠充滿眷戀與溫柔。也只有你對楚庭的心意,永遠熾烈而坦誠。」
「我也不想針對楚庭,或者對他動什麼手腳。可是他萬萬不該,讓芮兒成為別人的擋箭牌。」
季佳宴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妹控,所以他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
而楚庭,從一開始踏出的那一步,就完全是錯的。
季佳宴的手撫上我的臉頰:「你為什麼在為他流淚呢?他這段時間做了那麼多讓你難過的事情,難道你就沒想過要推他入深淵、看他從萬丈光芒的高處摔個粉身碎骨?」
我低垂著頭,不敢說一句話來附和。
最赤果果、最直接的真相被推到了我面前,我卻發現自己完全接受不了。
我眼尾的淚被季佳宴揩去,他的呼吸聲落在我耳畔:「陳嬌,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可是對楚庭又愛又恨的你,心裡好受嗎?」
他身上是一種陌生的桂花香味,淡淡的,很好聞。
看見我通紅的耳垂,季佳宴的玩心終於收起,神色也恢復到一本正經。我們之間的距離也被拉開,我的心倏然放了下來。
季佳宴轉移了話題:「對了,之前有一個快遞好幾天前就寄到了我這邊,我看上面寫的是你的名字,最近給你帶過來了。」
快遞……我想了好久,突然想到了母親。
一打開快遞盒,我愣住了,裡面只放著一本日記本,封面是簡約的黑色,硬殼,側邊有磁鐵鈕扣,而內頁里,是遒勁而熟悉的筆跡。
扉頁上落下一個龍飛鳳舞的名字,季佳宴正巧望過來,念出了聲:「陳、澤、珉。」
那麼厚的本子裡只有第一頁落下了短短几行字,我一目十行,很快卻臉色蒼白,捂著心口處但沒來由地開始感受到一陣心慌與不安。
我的呼吸也逐漸沉重起來,有流質物翻湧上來,從我的喉間一下吐出,把潔白的被單都染髒了。
「怎麼了?」季佳宴有一瞬的無措,連忙按下了鬧鈴,急喚護士和醫生前來。
我的心口處劇烈起伏著,眼眸睜大變圓,再加上最近整個人又瘦得有些脫相,那一瞬間,我的表情恐怖而猙獰。
慌亂的腳步聲趕來,我又被推上了手術台,一個一個檢查做下來,唯一不變的就是醫生眼中的詫異和他們下意識的嘆氣。
做完無痛胃鏡檢查後,麻醉勁讓我昏睡了近兩個小時,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晚上。
有護士幫我揉著手指,我一眼看過去,周圍都沒有我熟悉的面孔。
等我能下床自由走動後,護士又催著我去做了心理檢查。
第一次,十五分鐘對我來說格外漫長而煎熬,醫生看著我手上的傷痕,一次又一次沉默地搖頭。
轉去普通病房後,醫生單獨把季佳宴叫走了。
半個小時後他回來時也是滿臉的凝重。
我絞著手指,不安地問:「是有不好的消息嗎?」
我身上的病號服寬大,肩胛骨瘦削,把衣服頂了起來,像是展翅欲飛的蝴蝶。燈光下,我的臉色仍是慘白一片,眼眸卻通紅著。
要說心裡對自己的身體沒半點自知之明,那也是假的。只是我不清楚,情況究竟會壞到什麼程度。
心理測試的那張表我按照情況如實填寫完後,所有的字跡都像山水畫般淡去。能真正被我看在眼裡的,只有醫生接二連三的搖頭。
季佳宴卻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陳嬌,在你心裡我能算得上是你的朋友嗎?」
我沒有回答,目光無神地盯著木質地面。
季佳宴笑了笑,大抵心中有答案,也沒再打算勸我什麼,反而是拿出了一沓沓報告,交由我過目。
慢性淺表性胃炎發展成了胃癌、抑鬱分數高達九十一、被診斷為邊緣型人格障礙……一個個字眼,觸目驚心。
如果當時我落下的回答含肯定之意,這會兒季佳宴已經開始苦口婆心勸我了。可我沒說話,我們現在只能相顧無言。
「挺好的。」我緩緩落下了這三個字。
下一秒,我的衣領卻突然被季佳宴揪了起來:「陳嬌,你知道你自己現在究竟在說什麼嗎?」
人只有在生病後,心智才會變得格外成熟,也能在一瞬看透很多事情。
我心裡一直有一條淤塞不通的水道,所有鬱悶煩躁不開心的事情都是把海面擴得越來越寬的浪潮。
而每每浪潮拍岸、洶湧叫囂,卻迎不來一個化解風浪的機緣。
我笑了笑,聳了聳肩膀,眼尾沾染上一抹紅,直讓人看得心疼:「可是這段路,我真的很早之前就走不下去了。」